太后 第2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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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來董靈鷲一人用膳,這次月婉姑姑特別交代,給小鄭太醫(yī)添了一席。 眼前菜品清淡養(yǎng)胃,皆是調(diào)理佳品,有幾道還是鄭玉衡跟廚娘們議論撰寫出來的養(yǎng)身藥膳。 董靈鷲擦了擦手,忽然想到:“今日是七夕?” 鄭玉衡道:“是?!?/br> 他頓了頓,小心地望著對方的神色,帶著一點(diǎn)點(diǎn)居心不良、一點(diǎn)點(diǎn)邀寵意味地低聲補(bǔ)充道:“還是臣的生辰?!?/br> 他是七月初七降生的,今日是他的十九歲生辰。 作者有話說: 以前的小鄭:我是清白的! 現(xiàn)在的小鄭:好煩,還有什么辦法可以邀寵啊qaq 第31章 十九歲啊…… 董靈鷲自己的十九歲是什么樣子來著……那些記憶幾乎久遠(yuǎn)得模糊不清了, 只想起她對“覓得佳婿”的幻想,早在這以前便已經(jīng)消磨干凈, 要是真要追尋天真爛漫的時候, 恐怕還要再往前推個幾年不止。 她抬起眼,看著此刻溫文乖順,靜靜陪膳的小鄭太醫(yī),道:“這個生辰很妙, 牛郎織女相會鵲橋, 乞巧穿針, 男女相會, 就是姻緣神也會庇護(hù)你的?!?/br> 鄭玉衡道:“臣只要娘娘庇護(hù)就夠了?!?/br> 董靈鷲卻只是微笑, 并不言語。在她心里,即便她將鄭玉衡耽誤幾年,也沒有所謂的跟他偕老終生的想法——那都太遠(yuǎn)了, 年輕人的心性計(jì)較不定,或許哪一日小鄭太醫(yī)便突然醒悟、突然不愿意了呢? 他即是她的愛物, 若是用權(quán)勢逼迫、滿足私欲,就算是一份愛物,也將會反招愁怨。 董靈鷲的心腸很硬, 硬到為一位相伴二十年的好友守靈送葬時,為家國而計(jì), 連哭一聲的空隙都沒有, 可她的心腸又很軟,光是鄭玉衡紅著眼睛,她就已經(jīng)放下那些苛刻的距離, 安慰地將他抱在懷里。 宮中也是過節(jié)的, 按例當(dāng)有賞錢。不過這些事不需要董靈鷲cao心, 自然有女官們安排妥當(dāng)。她環(huán)望了正殿內(nèi)外一眼,吩咐道:“讓她們都休息去吧,別為了我過不成節(jié),只留幾個看宮殿就夠了?!?/br> 杜月婉道:“娘娘慈悲?!?/br> 說罷,杜月婉便將各處的女使遣散,分發(fā)了節(jié)慶的賞賜,只在每處要務(wù)上留一人,并嘉以更多的賞錢。 頃刻之間,慈寧宮rou眼可見地清寂肅然了許多。不過這樣反而自在,董靈鷲問他道:“往常你的生辰,都是怎么過的?” 鄭玉衡一時語塞。他的生辰哪有過得好的?除了最初的幾年、尚有父親陪伴愛護(hù)之外,只有一年比一年更不好過而已。以至于他能夠記得自己的生日,都是因?yàn)檫@個日子太過特別,好記得很。 他想了想,道:“臣是平常之家,只跟尋常百姓無異而已?!?/br> 董靈鷲了然點(diǎn)頭,道:“一開始也不說,過了午時才告訴我。晚上我讓小廚房給你做一碗面,再就是……” 她也想不出什么事了,只能按照鄭玉衡的年齡,比對自己的兒女。小皇帝和公主尚且年幼的時候,她也并不是個十分稱職的母親,因?yàn)槟菚r孟臻初登大寶,國朝不穩(wěn),各類亂象層出不窮。 董靈鷲光是為這些事,就已經(jīng)甚費(fèi)心力,乃至于除了禮儀所在之外,不曾為兒女們大辦過生日宴,但年年歲歲給孩子們準(zhǔn)備一份禮物,還是做得到的。 “你有什么想要的么?”董靈鷲溫和地道,“再過一年,等你弱冠行元服之禮,哀家再不能將你看成孩子了?!?/br> 鄭玉衡從未如此期待過自己的二十歲,他按捺住心情,謙謹(jǐn)?shù)溃骸澳锬锖駩?,臣光是能陪在您身邊,就已?jīng)是畢生所愿。” “你懂什么畢生?”董靈鷲打趣道,“這些托付啊、畢生啊……之類的詞,先皇帝直到龍馭賓天前才跟我說過,然后就托付過來一整個江山,他甚至跟我說,若誠兒這孩子不堪用,讓我自取之?!?/br> 鄭玉衡微微一愣。 這話的意思是,要是如今的新帝孟誠沒有培養(yǎng)好,明德帝甚至可以留遺旨下來,讓董靈鷲名正言順地以女子稱帝,這絕對是滿朝諸臣難以想象的、是會引起天下動蕩的一件事。 鄭玉衡不禁問:“那娘娘為什么……” 如今已成定局,這種事說說倒也沒什么。董靈鷲持著玉箸,語調(diào)很是平和溫柔:“你覺得當(dāng)皇帝很好嗎?” 鄭玉衡道:“萬人之上,九霄之巔,青史留名的榮耀……” 董靈鷲沒有反駁,而是道:“要是到了那個位置,就連你,哀家也不會有了。” 鄭玉衡心中一緊。 “衡兒,這二十年……其實(shí)累極了。”她放下筷子,手指撐著下頷,望向了珠簾之外。 慈寧宮悄然寂靜,窗欞半開,沁涼的秋風(fēng)卷著梧桐。 董靈鷲極難得地生出訴說的欲望,她可以對鄭玉衡放心地傾告,不怕這個人的身份、立場、心性,會對時局有什么別樣的影響。 “最開始的時候,孟臻愿意讓我參政,我其實(shí)感恩戴德……天下能有這樣開明的人物,還生在帝王家,實(shí)在是一件奇事?!彼p輕地道,“一介女流之輩……玉衡,諫官罵我的時候,最常說的貶低之語,便是說,此乃一介女流之輩,見識短淺,誤家誤國?!?/br> 鄭玉衡的手捏緊了袖口,他想,自己怎么就沒有早生幾年,一定要把這些閑言碎語統(tǒng)統(tǒng)擋回去,他一定是太后的最忠之臣。 “但我五歲入家中私塾,我父親是當(dāng)朝太師,他親自教誨我十年,四書五經(jīng),君子六藝,我無一不曉。在出嫁之前,我就已經(jīng)跟父親探討國事,聆聽指點(diǎn)……與太子所受的教導(dǎo)幾乎無異?!?/br> 慈寧宮人聲寂寥,她的話也很輕柔,但每一個字落地,鄭玉衡都從中感覺到一股冷徹的涼意。 董靈鷲轉(zhuǎn)頭過來,看著他道:“但皇帝不是那么好當(dāng)?shù)?,正因我已手握一半的?quán)柄,才更覺得高處不勝寒。如果今日我為帝,哪怕你生得再俊俏,我都不會留下你?!?/br> 鄭玉衡喉口哽咽,簡直有點(diǎn)被這句話嚇到了,他手指攥得緊緊的,情不自禁地靠近過去,坐在董靈鷲的身畔。 董靈鷲抬起手,很溫柔地摸了摸他,然后繼續(xù)道:“人得到最高的權(quán)力,無人拘束,是件很可怕的事。昔日的先帝有我來規(guī)勸,今日的皇帝有一個母后坐鎮(zhèn),可我為帝,有何人可以從旁勸誡、制衡于我呢?……鞠躬盡瘁、死而后已,這幾個字要做成,談何容易?!?/br> 她不能做一個昏庸的皇帝,“自取江山”的意義太過沉重,董靈鷲疲憊的肩膀已經(jīng)負(fù)不起這么沉重的意義,作為太后,她可以容留鄭玉衡陪在身邊,因?yàn)橐院蟮慕绞敲险\的,但作為一位皇帝,她卻絕不能把一個可以令自己心軟的人放在手邊,她不敢賭自己能夠一生圣明。 人終究是血rou之軀,人無完人,不會有人畢生不犯錯的。 鄭玉衡已經(jīng)聽得難以呼吸,他按住董靈鷲的手,眷戀難抑地蹭了蹭她的指尖,垂著眼簾道:“您不要難過?!?/br> 董靈鷲笑了笑,道:“我把你說得難過了?” 鄭玉衡眼睛濕潤,薄唇微抿,沒有點(diǎn)頭。 她道:“看來是我的不是?!?/br> 鄭玉衡搖頭,低聲道:“是臣不懂您?!?/br> 他只想過,要是董靈鷲做上那個位置,有些事一定能夠更名正言順,她的政令也更暢通無阻。 董靈鷲怎么會責(zé)怪他,小太醫(yī)眼角泛紅,我見猶憐,她握住鄭玉衡的手,跟他開玩笑道:“要是哀家真稱了帝,又讓你在身邊,到了晚年昏庸的時候,一定會效仿昔年漢武帝,為玉衡打造一間金屋,將你藏在里面,以金粟嬌養(yǎng),再打造一副白玉鐐銬,將你鎖在屋中,不許你見人?!?/br> 鄭玉衡安靜了一下,心中默默嘀咕,世上還有這種好事? 但這話自然不能跟太后娘娘說,他故作清高,矜持地把握著分寸:“太后娘娘一世英名,絕不會為臣一人犯糊涂。” 董靈鷲道:“知道了,你家都是諫官,嘴巴厲害得很。就算你不是,到時候在內(nèi)殿香帳里,也要當(dāng)面參我一本。囚禁賢臣這種事,哀家是做不出來的?!?/br> 她知道什么了???鄭玉衡剛裝了幾分清高,這時候又著急了,怕董靈鷲覺得自己不愿意,又暗暗地道:“臣與父親不同,對死諫博清名的做法,一向敬而遠(yuǎn)之。” 董靈鷲看著他,感嘆道:“若是為家為國死諫也就算了,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都要爭一爭,就為了個好名聲,你父親……” 她沉吟了一下,覺得對子罵父有些不周,委婉道:“讓他再歇歇吧?!?/br> 正好孟誠也沒來得及寫歸復(fù)原職的詔書,就是再晾一段時日也無妨。 鄭玉衡:“……” 她到底有沒有聽懂我的暗示? 小太醫(yī)泄氣地垂著頭,悶聲給董靈鷲布菜。 太后娘娘沒看出來這孩子又是哪里不對勁,從哪一處生得氣,只望著他殘紅未褪的耳根,道:“哀家跟你聊遠(yuǎn)了,衡兒究竟有什么想要的?” 鄭玉衡道:“什么都可以嗎?” 董靈鷲微笑說:“當(dāng)然不行?!?/br> 小太醫(yī)又低下頭,從內(nèi)向外地溢著委屈。 饒是如此,鄭玉衡布菜的分量和類別卻仍舊很精細(xì),董靈鷲竟然覺得他比瑞雪侍奉得還好。 過了片刻,小太醫(yī)又斟酌著開口:“臣想要……”娘娘妝奩里的那只金環(huán)耳墜。 這話還沒說完,因?yàn)榭垂苡埖娜诵チ?,那只張狂無忌的貓又跑了出來,雪白的影子一掃,眨眼間就跳進(jìn)了董靈鷲懷里。 她單手摟著白貓,撓了撓皚皚的下巴,白貓頓時享受地瞇起眼,發(fā)出甜膩的“喵嗚”聲,尾巴輕晃,整只貓諂媚得要命。 鄭玉衡臉色一變。 董靈鷲正摸著它,就見到鄭玉衡突然放下了筷子,神情變得非常嚴(yán)肅。 他攏著袖口,看了看她懷里的貓,又看了看董靈鷲,道:“抱我?!?/br> 說著,鄭玉衡就大著膽子,把皚皚從董靈鷲的懷里薅出來,然后趁著四遭無人,伸手擁上去,半圍著太后娘娘的腰,低首埋在她頸窩間。 董靈鷲愣了一下,環(huán)住他的腰。 鄭玉衡低聲道:“娘娘抱我吧,臣……臣今日生辰,您能不能……不理它了?!?/br> 這種吃醋,她都有點(diǎn)兒理解不了,不過鄭玉衡都這么說了,自然沒有不答應(yīng)的道理,她貼了貼小太醫(yī)的額頭,輕聲道:“那你算著時間……再過一會兒,她們要回來侍候了?!?/br> 鄭玉衡悶悶地“嗯”了一聲,攬得更緊。 只有被扔到地面上的白貓,震驚地睜大了眼,焦躁地在兩人腳畔走來走去,很是惱怒地“喵喵喵喵”。 作者有話說: 皚皚:喵喵喵喵! 小鄭:你罵人這么兇,娘娘不會喜歡你的。 第32章 就如同鄭玉衡所料, 三司會審,沒有給出一個讓董靈鷲滿意的答案。 許祥旁聽過后, 進(jìn)慈寧宮面見太后, 當(dāng)面稟報了三司會審時的所有細(xì)節(jié),確保沒有人可以插手作祟,確確實(shí)實(shí)是周堯本人不肯松口。 董靈鷲轉(zhuǎn)著手里的一串珊瑚寶珠,道:“他現(xiàn)今被關(guān)在哪里?” 許祥道:“在刑部?!?/br> 董靈鷲道:“讓內(nèi)緝事廠的人提到內(nèi)獄來?!?/br> 她說罷, 便令女官擬寫一道手諭, 交給許祥。 許祥稍稍思索, 道:“即便是內(nèi)獄, 也不會有更嚴(yán)苛的刑訊之法了, 奴婢無能,沒有一定能讓他開口的法子?!?/br> 許祥背負(fù)著酷吏之名,自然是很有手段的人。然而他卻想錯了, 以為是要重刑審問。 董太后眉目不抬,輕描淡寫地道:“哀家要親審觀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