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疏道：“他們生前受盡磨難，死后也沒害過人，所以不管是之前那位高人，還是我們，都沒有趕盡殺絕，這也是上天有好生之德?！?/br>
    游老板道：“我在京城認(rèn)識一座寺廟的住持，如果夏女士愿意，我可以與那位住持說一聲，將他們遷居寺廟里，每日聆聽佛音，對他們說不定也有好處?！?/br>
    他說罷，看著何疏似笑非笑的表情，陡然反應(yīng)過來，老臉通紅。

    游老板自詡交游廣闊，但在洪先生身上就栽了跟頭，現(xiàn)在再說什么寺廟住持，難免讓人懷疑。

    他只好費力解釋：“是京城東區(qū)郊外的伏虎寺，那住持的確是位高僧大德。”

    何疏咦了一聲：“是至善大師嗎？”

    游老板驚喜：“您也認(rèn)識？”

    他沒意識到自己面一個演員的小助理時，居然也用上敬語了。

    何疏道：“我聽朋友說過，至善大師確實是位高人，如果他老人家愿意接收夏橘母子，那是最好不過，但最后還是以夏橘的意見為主?！?/br>
    游老板笑道：“我經(jīng)常給伏虎寺捐香油錢，跟至善大師也能說得上話，最遲明天就可以給您答復(fù)了?！?/br>
    他盛情邀請幾人去吃夜宵，連面對“江湖騙子”洪先生師徒也沒露出不屑譏諷，態(tài)度一如既往，這讓何疏看在眼里，不由得暗地里對廣寒道：“這游老板不簡單，是個干大事的人！”

    眾人早就又餓又累，就都沒拒絕，只有李助理魂不守舍，被導(dǎo)演喊來個人，送他回賓館休息。

    吃夜宵的時候，游老板從云滇和小曹那里把事情原委搞清楚，對何疏和廣寒兩人越發(fā)畢恭畢敬，絲毫不敢有懈怠。

    距離攝影棚最近的夜宵，只有影視基地那邊的各色小吃，眾人坐在露天小館里，吃著熱情騰騰的鐵板燒魷魚，再來一瓶冰鎮(zhèn)啤酒，頓時感覺渾身疲憊去了七八分。

    被中途喊過來湊興捧場的副導(dǎo)演饑腸轆轆，坐下來打了招呼，顧不上多說兩句話，就開始悶頭苦吃。

    “雷導(dǎo)，咱們劇組里今天有沒有來過一個叫唐飛的人？”廣寒忽然問道。

    這位負(fù)責(zé)管人的副導(dǎo)演記性極好，對所有出入劇組的人記得清清楚楚，就連送外賣的，他都能大概描述出對方當(dāng)天的穿著特征。

    要照何疏說，這天賦來劇組屬實是屈才了，應(yīng)該去當(dāng)刑警才對。

    雷導(dǎo)先是一愣，仔細(xì)想了想，再搖搖頭。

    “沒有，那是誰？”

    “李助理的發(fā)小，說是今天過來探班，還跟楚珊合了影，結(jié)果剛才跟他去了攝影棚地下室出來，人就不見了?！?/br>
    雷導(dǎo)撓頭：“不可能啊，今天楚珊在場的時候，大部分時間都在我的視線范圍內(nèi)，我沒看見李助理帶人去找她合影！”

    廣寒跟何疏對視一眼，都覺得自己的推測應(yīng)驗了。

    劇組里根本就沒出現(xiàn)過一個叫唐飛的人。

    甚至李助理也沒有一個叫唐飛的發(fā)小。

    難道李助理被嚇得神智失常，出現(xiàn)臆想癥了嗎？

    何疏沒想到好不容易把周判官的事情解決掉，還會出現(xiàn)這么一個小插曲。

    這件事說大不大，但如果不搞清楚，他心里可能會留下疙瘩。

    吃完夜宵，游老板親自開車把何疏他們送回賓館，還熱情地想跟他們秉燭夜話。

    何疏表示敬謝不敏，他對李助理的事情耿耿于懷，決定直接去問個清楚。

    之前回來時，何疏就跟副導(dǎo)演要了聯(lián)系電話和微信。

    他先發(fā)個信息過去，表明身份，詢問對方的狀態(tài)。

    沒想到李助理回復(fù)得很快，說自己還沒睡，并主動邀請他們到房間里聊聊。

    何疏本來衣服都脫到一半，做好明天才能詳聊的心理準(zhǔn)備了，看見這條短信，就又把廣寒從二樓給喊上來，兩人一道去了李助理房間。

    李助理已經(jīng)洗了澡換了睡衣，就是臉色很怪。

    把他們迎進(jìn)來之后，沒等何疏發(fā)問，就主動開口。

    “我剛才打電話問了一圈，也找了所有社交記錄，都沒有找到唐飛這個名字?！?/br>
    那不是很正常的嗎？根本就沒有這個人?。?/br>
    何疏張了張口，沒有說出這句話。

    “但你認(rèn)為他存在過。”

    “這里?！崩钪碇钢缸约旱哪X袋，“我很清楚地記得，唐飛家跟我一個小區(qū)，我倆一個小學(xué)，前后桌，我經(jīng)常抄他作業(yè)，但他體育不太行，小時候因為單親家庭，經(jīng)常被同學(xué)取笑欺負(fù)，都是我?guī)退鲱^，后來初中高中，我們也都同校，兩人都喜歡玩游戲，經(jīng)常去網(wǎng)吧通宵，大學(xué)我們一南一北，但放假了也都會聚聚。他大學(xué)專業(yè)是農(nóng)林管理，大二那年喜歡上一個女生，還是我?guī)兔Ρ戆椎模上麄兇笏漠厴I(yè)前分手了，我甚至記得女生叫佟靈，我還有她微信?！?/br>
    這樣清楚的記憶，根本不是一時半會能捏造出來的。

    李助理神情清醒，說話很冷靜，也很有條理，也不像是因為驚嚇過度而產(chǎn)生幻覺。

    何疏知道精神病人里，也會出現(xiàn)煞有介事冷靜分析的那種病人，但如果李助理有精神病史，袁熙是絕對不可能聘用他的，更何況對方之前一直很正常。

    “你聯(lián)系佟靈沒有？”何疏問道。

    “聯(lián)系了。”李助理拿出手機(jī)，找到聊天界面，展示給他們看。

    上面顯示了他跟佟靈的對話，大意是李助理詢問佟靈，現(xiàn)在還跟唐飛聯(lián)系嗎，佟靈反問他唐飛是誰，李助理解釋了半天，佟靈都回復(fù)說自己不認(rèn)識這個人。李助理又問她，自己當(dāng)初是為了幫唐飛表白，才會加她微信，如果她不認(rèn)識唐飛，李助理跟她又是怎么加上好友的？佟靈卻說自己不記得了，也不知道自己微信里怎么會出現(xiàn)李助理的好友。

    再往后，她直接就把李助理給拉黑了。

    說到這里，李助理不由流露出微微的焦躁：“我跟唐飛家里人沒聯(lián)系，但我記得小時候唐飛經(jīng)常去我們家吃飯做作業(yè)的，我就打電話回家問我媽，結(jié)果她也說，她根本不記得有唐飛這個人，還說我是糊涂記錯了！你們覺得，我真出現(xiàn)幻覺了嗎？如果沒有這個人，我是怎么記得過去一切細(xì)節(jié)的，這些難道是我能憑空想象出來的嗎？！”

    何疏安慰他：“當(dāng)時地下室的確沒有別人了，就算有唐飛，他也會平安無事的?！?/br>
    “不，你不懂那種感覺！”李助理坐在床邊，抱著腦袋垂下頭，“你明明知道他是你生命中很重要的一個人，但是除了你自己，所有人都想不起他的存在，就像他從來沒有在這個世間留下過痕跡，那種痛苦的感覺，你根本不明白！”

    何疏微微一震，忽然意識到自己對李助理這件事非要追根究底的原因了。

    因為他想到了廣寒。

    像廣寒這樣的過客，如果有一天，也像唐飛一樣突然消失，世上所有人，除了何疏自己，全都忘記他的存在，只有何疏記得，那會是怎樣一種光景？

    兩人在家相處，在外面的冒險，生死一瞬的經(jīng)歷，全都變成他一個人的獨角戲。

    如果有一天，有人跟他說，廣寒根本不存在，這一切都是臆想出來的呢？

    何疏光是這么想，就生生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根本無法想象自己要如何去消化度過這樣的痛苦。

    何疏下意識扭過頭，去看旁邊的廣寒。

    第160章

    他以為會看見廣寒像從前無數(shù)次那樣回應(yīng)自己。

    但何疏扭過頭的那一刻，發(fā)現(xiàn)原本站在自己旁邊的人，卻不見了。

    何疏心頭咯噔一下，下意識在房間里用目光四處搜尋。

    酒店房間一眼就能看穿，廣寒不可能上一秒還在，下一秒就找個地方躲起來。

    “何哥，你怎么了？”

    李助理倒是還在，他焦慮之余分出幾分疑惑，看著何疏突如其來的異樣。

    腦海里數(shù)個念頭轉(zhuǎn)過，何疏已經(jīng)學(xué)會不動聲色，起碼能勉強按捺住內(nèi)心的驚濤駭浪。

    “廣寒去哪了，你看見沒？”

    李助理茫然：“廣寒是誰？”

    何疏盯著他，不說話。

    李助理被看得渾身發(fā)毛：“到底怎么了，何哥？是不是我給你說的這些，讓你不痛快了？抱歉，我也是一時激動，因為我沒想到這世上除了我，居然沒人記得唐飛，我甚至懷疑自己精神出了問題，你先回去休息吧，明天還得拍戲呢，要是你精神不好，周哥該罵我了……”

    他絮絮叨叨說著，何疏卻根本沒聽進(jìn)去。

    閻王令還在。

    他偷摸掐自己大腿根，也很疼。

    既然不是做夢，不是幻覺，為什么廣寒不見了？

    李助理的對話似乎還在延續(xù)剛才的內(nèi)容，但他為什么也不知道廣寒是誰？

    為什么他只是念頭一起，轉(zhuǎn)了個頭，一切就都變了？

    廣寒到底上哪去了？

    何疏強行打斷李助理的自怨自艾。

    “你認(rèn)識袁熙嗎？”

    “認(rèn)識啊，袁哥，這部劇的男一號?！?/br>
    “你是袁熙的助理嗎？”何疏看著他。

    “什么？何哥，別開玩笑了，我是你助理，什么時候變成袁哥助理了？你是不是嫌棄我，想換人了，別啊，我不念叨了，你趕緊先去休息吧！”

    李助理臉上每一個毛孔，都透著不是玩笑話的訊息。

    何疏仔細(xì)盯著看了半天，愣是沒看出什么破綻。

    “你是我助理，那我演男幾號？”

    李助理顧不上再管唐飛的事，他起身上下打量何疏，面露憂慮關(guān)切。

    “何哥，你到底怎么了？我知道你演技好，在這部戲里演男三號是委屈你了，但周哥不也說了么，凡事得一點點來，金子發(fā)光也得有個過程，你別著急……”

    “李杞?！焙问杞谐鏊娜?/br>
    “?。俊?。

    “你真覺得唐飛在你生命中存在過嗎？”何疏問了個風(fēng)牛馬不相及的問題。

    “當(dāng)然！”李助理想也不想，“何哥，你相不相信這世上有平行空間？”

    何疏：“我信。”

    李助理有點激動：“我也信！我覺得唐飛說不定就是平行空間的人，曾經(jīng)跟我有過交集，但后來兩條線又互相平行，他也就從我們這個世界消失，最后只有我記得他！可為什么——”

    說著說著，他的表情漸趨低落。

    “為什么他不聲不響就消失了？明明還約好了下次去吃燒烤看球賽的?！?/br>
    何疏不知道說什么，因為他現(xiàn)在的疑問比對方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