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卿。”姜照又開口，意味深長道：“你難活百年，朕不能萬歲。你要明君圣主，要海晏河清，要嘉平盛世，朕答應(yīng)過你，便盡力而為，但人不能太貪心?！?/br>
    韓宣沒有回話，姜照也不在意，抬手錘了下肩膀。

    有人近身來，將素手輕揚，落在了她方才錘過的地方。姜照抿了下唇，輕輕闔上雙目，放松身子靠在了椅背上。

    午膳后，韓宣出宮，姜照也沒再回御書房。

    她難得去御花園走了一趟，那里好似一年四季都有花開，姜照平時政務(wù)繁忙，很少有時間逛園子，但少有的幾次，無論是什么氣候，都能見到不同的花在盛開。

    元祥不在，不知道又忙活什么去了，高盛安領(lǐng)著一隊侍衛(wèi)落在幾步開外，跟在姜照近前的只有謝錦。

    走了片刻，姜照突然問：“圈地一案，朕尚未經(jīng)調(diào)查，就下定主意將趙家拉下水，無論趙家是否清白，朕都會對他們發(fā)難，錦娘覺得朕是不是個昏君？”

    她公然與臣子算計趙家之時，沒有摒退自己，讓自己聽了個完全，從常理上來說，謝錦已經(jīng)覺得不可思議，更沒想到她又來問自己的意見。

    謝錦唇角微動，不知該如何應(yīng)對。

    姜照看了她一眼，突然牽了她的手，將人帶進(jìn)了一個傍湖的亭子里。

    高盛安領(lǐng)人停在了亭子外面，侍衛(wèi)們自發(fā)分成幾列，除了靠湖的那一面，將亭子三面包圍，形成了一個保護(hù)的陣勢，別說是外人靠近，就是一只蒼蠅也難以飛進(jìn)來。

    高盛安自己站在不遠(yuǎn)處，也沒有要靠近的意思，東瞅西看，更像是在望風(fēng)。

    姜照拉著謝錦坐在了亭下，又問了一遍：“你覺得朕是昏君嗎？”

    謝錦見她目光如炬，迫切的想要得到一個答案，便開口道：“陛下是個為民著想的好皇帝?！?/br>
    這其實并非奉承之言。

    姜照所為，雖然對于趙家來說談不上公平可言，但趙家作為世家貴族，幾代高官，享盡了榮華富貴，是由民脂民膏供養(yǎng)出來的高門大戶。

    旁的不說，單是趙承緒那樣的紈绔子弟，自己一事無成，卻可拿身份壓人，觀其跋扈姿態(tài)及觀者反應(yīng)，便可判斷出他絕非第一次如此作為。

    對于普通百姓來說，這又是哪里來的公平呢？

    所以謝錦并不覺得姜照針對趙家過分，怪只怪仗勢行兇，怪只怪為富不仁。

    而聽了謝錦的回話，姜照卻并沒有被理解的開懷，反而是不明所以的笑了一下，狀似自嘲的重復(fù)了一遍：“好皇帝？”

    她仍牽著謝錦的手，逐漸用了些力氣，輕聲問道：“錦娘是不是覺得，朕以圈地之案拉趙家入局，是為了拿其開刀，整治世家，為百姓謀福祉？”

    謝錦確實是如此想，便頷首應(yīng)是。

    姜照卻道：“錦娘，朕沒有你想的那么無私?！?/br>
    她松開了謝錦的手，站起身來，撐著亭子圍欄看向平靜無波的湖面。

    謝錦被她繞昏了頭，不知道她究竟想要表達(dá)什么，便問道：“陛下到底是什么意思?！?/br>
    姜照低眉看她，目光淡淡，從她下頜到發(fā)梢，逐一掠過，逐一銘記于心。

    世家望族者眾，京都趙家正是如日中天。

    后宮里有個趙太妃，可以不把皇帝放在眼里，隨意對宮正司女官動用私刑。

    前朝有個手握大權(quán)的趙相，六部尚書有其三與趙家相關(guān)，八府巡案有其四是趙相的門生，地方父母官更不知有多少與趙家是打斷骨頭連著筋。

    這一張參天大網(wǎng)，網(wǎng)住大孟江山，也網(wǎng)住當(dāng)今圣上。

    百余年的關(guān)系脈絡(luò)，苦心經(jīng)營，曾因太宗皇帝的鐵腕鎮(zhèn)壓寂然消沉了一段時間，可惜天不假年，太宗長逝，又未得一個合他心意的繼承人。

    世家望族在先帝手中復(fù)生，且養(yǎng)分充足，愈發(fā)龐然，社稷朝堂被交到姜照手中之時，已經(jīng)是一團(tuán)無從下手，難以解開的亂麻。

    姜照蟄伏三年，依舊未能找到能解開亂麻的頭緒，她才十九歲，本不用太過著急，可以慢慢等到最合適的時機(jī)，也可以慢慢等到自己的勢力壯大。

    但是姜照等不及了。

    她對韓宣說火候到了，但其實不是，她只是私心太重，一刻不能再容忍。

    趙太妃在后宮肆意妄為，隨意召外戚入宮，趙相在前朝只手遮天，安插親信拉攏大臣，甚至對皇帝的私事指手畫腳，姜照都可以包容忍讓。

    她所行所思都有章程，從不任性而為。

    但是她容不了旁人去動謝錦，這是她唯一的逆鱗，不惜與趙太妃撕破臉皮，也不惜賭上全部身家，要把趙家這個龐然大物扳倒。

    而這些話，她當(dāng)然不能去和謝錦說。

    她怕嚇到謝錦，也不想讓謝錦背負(fù)上使君王沖冠一怒的“紅顏恩名”，她巧言善辯，能說服韓宣妥協(xié)，能說動談源生與方崇為她賣命，但她知道，她說服不了謝錦。

    所以她只能把所有心事再壓下去，口是心非道：“趙家勢大，觸動皇權(quán)，朕遲早要對趙家下手，如今也不過是個契機(jī)罷了，只是頂上了為國為民的名頭?！?/br>
    謝錦不懂這些，信以為真。

    還出言寬慰她道：“江山穩(wěn)固，百姓才能安穩(wěn)，這與陛下對趙家動手是沒有沖突的?！?/br>
    “你說得對?！苯諒澠鹦ρ?，似乎是被她安撫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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