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娘娘實(shí)則仍活著便罷。

    倘若冷宮抬出來的那兩具尸體里當(dāng)真有娘娘的，常祿暗嘆，屆時只怕瑞王爺也按不住陛下。

    召常祿進(jìn)來，楚景玄本欲讓仵作去驗(yàn)尸。

    一開口，心底卻油然生出一種害怕，怕那里面其中一個人當(dāng)真是她。

    如若兩個人皆不是呢？

    楚景玄黯然想著，若不是便是瑤瑤從他的身邊逃走了。

    他可以用盡法子追到天涯海角。

    然后呢？

    瑤瑤還想見他嗎？瑤瑤會原諒他嗎？

    強(qiáng)行將她帶回來困在宮里，瑤瑤會不會恨他？

    楚景玄又去看那些信。

    一封一封，反反復(fù)復(fù)，字字句句看在眼中，刻在心底，一言一語全都是她心悅過他的證明。

    那么好的一個人，那么好的一份情。

    “瑤瑤……”楚景玄癡癡看著手中的一摞書信，在鳳鸞宮枯坐一夜。

    楚辰遠(yuǎn)和沈碧珠奉詔回京，本不欲在京城待得這么長時間。

    只這幾個月，事情一樁接著一樁，現(xiàn)如今，更放心不下楚景玄，唯有在京城繼續(xù)多留得些時日。

    他們看著楚景玄從最初的不愿接受、不肯相信，到慢慢恢復(fù)冷靜和理智。

    同樣看他勵精圖治、勤政恤民。

    皇帝勤政，底下的官員自無法懈怠半分。

    路上過得數(shù)月以后，越來越多的人熬不住開始往瑞王府跑，只為委婉讓楚辰遠(yuǎn)勸諫皇帝有勞有逸、愛惜身體。

    楚辰遠(yuǎn)瞧著自個皇兄不要命一般整日陷溺于朝事，不無擔(dān)憂。

    他便也試圖去勸一勸。

    坐在龍案后批閱奏折的楚景玄頭也不抬。

    伸手將一摞被有意擱置在旁邊的折子推向楚辰遠(yuǎn)，他淡淡道：“這幫人倒是閑得慌。”

    楚辰遠(yuǎn)取過最上面那封折子看得兩眼，復(fù)又取過另外幾本一一翻看幾眼。

    放下奏折的一刻，他輕咳一聲：“他們也是為皇兄著想?！?/br>
    “立后、皇嗣，再沒別的新鮮詞?！?/br>
    楚景玄無波無瀾的語氣，“不過這些折子提醒朕了?！?/br>
    楚辰遠(yuǎn)問：“提醒皇兄什么？”

    “遣散后宮?！背靶狡届o靜說出幾個字。

    楚辰遠(yuǎn)反應(yīng)過一瞬，怔然望向自己皇兄，卻見他眉眼不動，仿佛閑話家常在說一件極普通的事。

    “皇兄為何……”

    楚景玄到底停下手里的事。

    他未抬頭，沉默中道：“她們皆是清白身，不該在宮中虛耗年歲?！?/br>
    楚辰遠(yuǎn)詫異不已。

    只從驚詫中回過神來以后，思忖間隱約明白過來什么。

    “皇兄是……曾用過幻歡散？”

    見楚景玄沒有否認(rèn)，楚辰遠(yuǎn)曉得自己猜對了。

    幻歡散乃是宮中禁藥，服下此藥的人會在睡夢中生出歡愛幻覺。

    先帝在時，曾有妃嬪對先帝用過此藥，假作承寵，事發(fā)之時引來帝王震怒。

    妃嬪們?nèi)粲么怂幈銜詾樽约撼袑櫋?/br>
    “你也覺得荒唐是不是？”

    楚景玄說著反倒嘴角扯出個笑，“大抵是太過荒唐，瑤瑤才不要朕罷。”

    楚辰遠(yuǎn)一時不知該說什么。

    “朕要遣散后宮?！背靶阉袼祭貋?，“待來年開春此間事了，你同瑞王妃再回闕州?！?/br>
    楚辰遠(yuǎn)知道自己阻止不了這件事的發(fā)生。

    但斟酌再三，他依舊問：“往后呢？皇兄有何打算？”

    楚景玄膝下無子無女。

    遣散后宮之后，仍終究是要去面對這個局面。

    “朕總是覺得你皇嫂還活著?！?/br>
    楚景玄抿唇，凝神思索過幾息時間，“興許哪一天朕便找到她了?！?/br>
    楚辰遠(yuǎn)心神一凜，面上不露痕跡，又聽楚景玄道：“這些日子才算想得明白，即便虛置六宮，瑤瑤若在，也必然面對許多煩心事。這根源在朕身上，朕若不好好改了，瑤瑤定然不會多看朕一眼?！?/br>
    “皇兄……”

    楚辰遠(yuǎn)想勸卻不知從何勸起，終是選擇噤聲。

    遣散后宮之事，自然遭到群臣反對。

    但楚景玄已不是當(dāng)年那個舉步維艱、被太后一黨處處壓一頭的皇帝。

    反對的朝臣雖不至于被降罪，但強(qiáng)行往后宅里塞幾尊菩薩，鬧得家宅不寧，和降罪也無甚區(qū)別。

    未消一段時日便求著要將那些菩薩送走。

    楚景玄欣然應(yīng)允。

    便礙著他態(tài)度異常的堅(jiān)決，手腕強(qiáng)硬，又雷厲風(fēng)行，此事利落推行下去。

    后宮妃嬪們一一被送出宮。

    各有封賞補(bǔ)償，出宮之后自也不限婚嫁。

    暮春之際，楚辰遠(yuǎn)攜著沈碧珠辭別楚景玄回闕州封地。

    他們離開的時候，楚景玄看起來已恢復(fù)往日里那副矜貴冷傲的模樣。

    要說放心并非完全放下心。

    只他們夫婦繼續(xù)待在京城無濟(jì)于事，何況，以他們的身份，不適宜這么繼續(xù)待下去了。

    回到闕州的楚辰遠(yuǎn)和沈碧珠后來也一直未曾聽聞有何異樣。

    而大概，唯有在楚景玄身邊服侍的常祿能夠偶爾窺見那么一二分的端倪。

    冷宮那一場大火過后的第二個春天。

    常祿如常恭敬隨侍在從早朝上下來的楚景玄身后，穿過游廊，忽見走在前面的楚景玄停下腳步。

    順著楚景玄視線望去，常祿瞧見海棠花樹下立著一個身穿綠羅裙的宮女。

    那宮女手中拿著一枝海棠花，一陣風(fēng)過，花朵撲簌簌掉落，一場花雨換來嫣然笑靨，畫面極是賞心悅目。

    常祿正暗自揣測皇帝心思，便聽得喃喃一聲：“瑤瑤……”

    也知不必多想旁的了。

    又看一眼海棠樹下那一名小宮女，身形、面容確與當(dāng)年初初入宮時的皇后娘娘有幾分相像。

    常祿暗忖間低聲恭敬問：“陛下，可要將那小宮女召來？”

    “趕出宮去?！?/br>
    楚景玄冷漠的聲音響起，常祿略抬一抬眼，只見帝王拂袖而去。

    “是。”

    常祿應(yīng)聲領(lǐng)命，指揮著兩個小太監(jiān)往海棠花樹下尋那心思活絡(luò)的小宮女。

    只日子照樣得過下去。

    一年一年，皇帝后宮一直空置著，膝下始終無子無女。

    倒是朝野內(nèi)外在兩三年時間里煥然一新。

    一條條利國利民的新政頒布，舉國上下漸顯出欣欣向榮的景象。

    悄然之中，又是一年的年節(jié)過。

    早春的天氣尚冷得厲害，凜凜寒風(fēng)，吹得人直打哆嗦。

    夜已深，宣執(zhí)殿內(nèi)和往日一樣燈火通明。

    楚景玄將最后一本奏折批閱完，抬手摁揉著眉心，沒喊人進(jìn)來。

    松懈下來便覺出疲憊。

    他手肘壓在龍案，手握成拳抵在額前，閉目緩一緩神。

    過得片刻，卻聽得一陣很輕又很急的腳步聲。

    楚景玄未睜眼，淡淡問：“何事？”

    常安雙手捧上封密函：“啟稟陛下，有一封自成州來的密報(bào)。”

    聽言，楚景玄睜開眼。

    成州一帶常年有山匪在作亂，勢力龐大，且有地方官匪勾結(jié)的可能。

    他派了人去前去調(diào)查為后面剿匪做準(zhǔn)備。

    楚景玄從常安手中取過那封密函，迅速拆開瀏覽得一遍，看到最后，一雙布滿紅血絲的眸子流露出冷冽的光。將密函遞回給常安，楚景玄道：“你即刻出發(fā)去一趟成州，確認(rèn)密函所說是真是假?！?/br>
    這封密函里稟報(bào)上來一個消息——

    在調(diào)查成州山匪情況時，似乎發(fā)現(xiàn)虞家二小姐的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