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坤儀(重生) 第8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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壽康宮里一向端雅的太后幾乎發(fā)了瘋,她不能接受,最后自己的兒子居然拱手把皇位捧給了平陽公主的后人!她不能接受,皇帝難道忘了嗎?她曾經(jīng)在平陽公主那里受過多少折辱,平陽公主就那樣理所當(dāng)然把她踩在腳下.....她辛辛苦苦扶持兒子出來,不是為了今日的..... “叫他來!哀家要問他,哀家要問他!”她這個兒子生有反骨,她不是不知道,可是她一直以為自己穩(wěn)穩(wěn)地把兒子控在手中,她為了他能走到今日,犧牲了多少啊,她兒子不是不知道.....都是為了狐貍精啊,先帝是這樣,她的兒子也是這樣! 蒼天如此不公! 如此不公! 徐士行進(jìn)入壽康宮的時候,太后行將癲狂,她指著進(jìn)來的徐士行陰惻惻笑著:“你都忘了!” “當(dāng)時該死的明明是你,是你大哥讓你活了下來!”這是個徐士行小時候每天都要聽的故事,在皇室雙生子不詳,雙生子更是絕不可能立儲承大統(tǒng)的。帝王,必要獨(dú)一無二! 他生那日,長春宮早已做好了周全的準(zhǔn)備,留大的殺小的,他是那個小的。裝嬰兒尸體的食盒都準(zhǔn)備好了,那該是他的歸宿??墒钱?dāng)柳嬤嬤把手放到他脖頸間的時候,大的那個孩子聲嘶力竭不依不饒哭了起來,簡直讓所有人都無法可想,最后他活了下來,他那個哥哥進(jìn)了食盒。 后來他那個哥哥被種在了一棵樹下,她的母親把那棵樹交給了他,讓他日日記得自己是如何活下來的。他本就不是一個該活在這世間的人,不能輸,不能哭,不能有欲望。 “你的哥哥,你的meimei,都是為你而死!你都忘了!”果然是徐家的種,狼心狗肺。 是啊,還有他的meimei。不到一歲的meimei,一雙眼睛烏溜溜,又黑又亮。是那時候唯一不要求他什么,就會對他笑的人??吹剿?,就會笑。那時候徐士行也不過五歲,一天里他唯一盼著的時候就是看到meimei,那一刻只有一個笑著的小娃娃,沒有陰暗,沒有訓(xùn)斥,沒有嫌棄。 后來meimei也死了,母親告訴他,是為他死的。 他走在一條用他的兄弟姊妹的血rou鋪成的路上,一步都不該停,就要朝著那個位置一直走下去。 永遠(yuǎn)不能哭,不該輸,不該有欲望。 徐士行看著此時已經(jīng)面部猙獰的母親,突然就想到了前幾日,徐承霽從站樁上摔了下來,他的昭昭心疼地捧著徐承霽的小胳膊,教育他: “摔倒了怎么辦?——哭出來就好了。” 徐承霽就笑了。 他就那樣看著他們娘倆,看著他的昭昭。最早的時候,她就是那樣對他說的:“多疼呀,你哭出來就好了?!焙髞硭浪粫?,每次他受傷,她都是哭著說:“太子哥哥,我替你哭吧?!庇袝r候都不給他任何反應(yīng)時間,說完小團(tuán)子一樣的女孩就抱著他的胳膊哭了起來。 徐士行始終的平靜,讓太后更加憤怒,她終于把那個一直想砸到徐士行臉上的茶盞狠狠砸到了他的額角,血順著徐士行蒼白得過分的臉流了下來,觸目驚心。 留在內(nèi)室的柳嬤嬤和吉祥都嚇傻了,一個太后一個陛下,這樣時候,沒人吩咐,他們是動也不敢動。 徐士行依然是平靜的,任由殷紅的血流過他的眼角,蜿蜒而下,如同白玉羅剎。 他終于開口說了他進(jìn)來以后的第一句話: “母后,他們不是活在我身上,他們是死在你手里。” “連同我,都死在你手里?!?/br> 說完高大寡言的帝王對自己的母親一禮,轉(zhuǎn)身離開了這華麗又森冷的壽康宮。吉祥戰(zhàn)戰(zhàn)兢兢跟著,徐士行這才接過帕子擦掉血跡,壓住額角。 本來想說去昭陽宮,他迫切地想看到她。可轉(zhuǎn)念一想,自己弄成這樣,她是那樣膽小的一個人,算了,還是等止住血吧。 寒冬已經(jīng)過去,春天帶來了鋪天蓋地的綠,現(xiàn)在,生機(jī)勃勃的夏也要來了。 皇宮里處處生機(jī),那些皇后喜歡的海棠,更是開得難收難管的好。 徐士行按著帕子壓著額角,看著那一樹樹燦爛的海棠,笑了。 過繼與立太子的儀典同日進(jìn)行,這是繼立后以來,大胤朝又一盛大儀式,它的意義不僅是大胤儲君已定,更有大胤一直存在的正統(tǒng)之爭,一直存在的內(nèi)亂隱患,在建曌帝立儲這日,徹底消失。大胤朝平靜之下,掩蓋的種種力量,終于平息了。 異族等待已久的將會撕毀大胤讓他們有機(jī)可圖的內(nèi)亂,就這樣消弭了。 故雖然史書對建曌帝有諸多□□,但他的治國功績,他的立嗣選擇,都是被史書稱道的。持續(xù)三代人的皇室正統(tǒng)之爭以這樣一個讓所有人都沒想到的結(jié)局結(jié)束了,從此大胤走上了一條真正的平穩(wěn)強(qiáng)大之路。 就在所有人都放下心,一切慢慢走上正軌的時候,誰都沒想到有人于黑暗中計劃著最后的魚死網(wǎng)破。 第113章 誰能想到呢?老老實實待在后宮, 甚至讓人都已經(jīng)忘記的賢太妃,居然能跟她斗了一輩子的壽康宮聯(lián)手。不管是壽康宮里已經(jīng)把持后宮十多年的太后,還是曾經(jīng)險些把還是長春宮的德妃壓到大氣不敢喘的賢太妃, 以及在宮里下層宮女太監(jiān)中苦心經(jīng)營多年的鳴佩。皇后以雷霆之勢壓得下她們, 可短時間內(nèi), 皇后卻根本不可能清洗干凈這座幽幽深宮里她們埋下的釘子——那些屬于她們的幽靈。 后來一統(tǒng)海內(nèi)四方的千古一帝徐承霽,在這一天學(xué)會不再信任任何人。六歲這年的險境, 讓他明白人會變,也會騙。騙了他的小公公是他之前最信任的宮人,曾經(jīng)的忠心是真,今日為了所謂的不得已叛主也是真。 所有的諄諄教導(dǎo), 都不及親自踩坑。此后漫長的人生中,徐承霽笑瞇瞇說過無數(shù)次, “孤信任你”, “孤信重你”.....“朕信你”, “你的忠心, 朕豈不能不信”“你同旁人不同, 是朕信賴之人”.....可是他從未再信任過任何人,除了他的娘親。 徐承霽看著眼前端著點(diǎn)心笑著的女人——娘親厭惡的人, 是如意公公告訴他要提防的人之一。他眨了眨烏溜溜的大眼睛, “這位姑姑, 你可認(rèn)得本殿?” “本殿迷了路,姑姑送我回去, 定有重賞的?!?/br> 張瑾瑜看著眼前這個白嫩嫩的小男孩, 卻穿著繡有四爪團(tuán)龍的合體袍服, 這樣小的年紀(jì), 就到了權(quán)勢至高處。這是謝嘉儀的兒子! 她仔仔細(xì)細(xì)打量著, 這個平時被人護(hù)得滴水不漏的小太子,都到了這時候,居然還沒意識到自己身處險境,還以為自己只是迷路,兩個眼珠子還在骨碌碌轉(zhuǎn)著,好像終于到了一個新地方,整個人都新鮮得很。果然是跟他娘親一樣蠢的蠢貨啊。 她笑了笑,盡量軟和了語氣:“小殿下吃了點(diǎn)心,姑姑送你回去?!被啬阍摶氐牡胤?,蓮花池邊,貪玩的小太子落了水,這才該是你的歸宿。 徐承霽這才把滿屋子亂轉(zhuǎn)的視線落在了兩塊淡粉色格外漂亮的點(diǎn)心上,他一歪頭看著張瑾瑜:“姑姑,這點(diǎn)心是你親自做的嗎?我身邊的人可不許我亂吃東西的!”語氣里帶出了被管制的不滿。 張瑾瑜笑得更溫和了一些:“小殿下放心,都是姑姑親自做的,好吃得很。”果然就見小太子吞咽了下口水,張瑾瑜此時的笑才有了兩分真切:一脈相承的蠢啊。東宮太子自然不能中毒而死,只能失足落水而死。這點(diǎn)心,只不過是讓他渾身無力,連一點(diǎn)點(diǎn)掙扎都不會有,安靜地乖巧落水。 看到徐承霽明明想吃,可偏偏還猶豫,張瑾瑜更是拿出好話來哄著,心里卻已經(jīng)有幾分著急,這件事的關(guān)鍵是要快!她已經(jīng)有些不耐煩了,實在不行,只能強(qiáng)喂了,入口即化,即時生效。她腦中把強(qiáng)喂的可能性過了一遍,覺得也不會出岔子,別說喊出來這地方偏僻避人,這樣一個小人,她有的是法子讓他喊不出來。 徐承霽笑嘻嘻看著對方慢慢陰沉讓人發(fā)毛的目光,配著她臉上依然掛著的溫柔的笑,再加上這個明顯久無人用的房間,寒意順著他的脊背攀爬,讓他幾乎覺得控制不住心頭的緊張。 師父說:“死到臨頭,都不能怕。怕就會慌,慌了,死到臨頭就是必死?!敝挥锌梢钥刂瓶謶值娜?,才能從每一個縫隙尋找生機(jī)。 那個怪老頭說,這世間的毒他都熟?;蕦m里那些最好的毒,好些都是出自他的手。 徐承霽伸出小手似乎終于抵抗不住誘惑拈了一塊點(diǎn)心,還仔細(xì)聞了一下,可惜了,他不熟啊,無色無味,這里面到底是什么。他有些后悔,自己沒有更用功一些。 不過,真能做到無色無味無痕跡的毒,大概只有出自怪老頭手中的那一味。 他沖著對面人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嘗嘗,就嘗一點(diǎn),回去你可不要跟人說。” 張瑾瑜要暴起的手又落了回去,聲音壓著:“小殿下放心,誰也不會知道?!弊允贾两K,誰也不會知道。替死鬼已經(jīng)準(zhǔn)備了好幾條線的,沒人會知道今天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果然就看到這個蠢孩子抗拒又嘴饞,最終還是抵不過嘴饞,小心翼翼把點(diǎn)心放到了嘴邊,舔了舔,眼睛一亮:“好吃!” 這個毒,他熟!確是怪老頭出品的,據(jù)說是世間唯一一種無跡可查的毒。 “好吃殿下就多吃點(diǎn)?!睆堣た此龡l斯理的,真是恨不得自己直接上手了,但她謹(jǐn)慎,如果可以不留下任何痕跡,自然是最好的。小殿下自己乖乖吃了,是最好的。 “姑姑,回頭我把你調(diào)過去,你專門給我做點(diǎn)心好不好?” 張瑾瑜只想說快吃,可還是不得不壓著焦急:“小殿下吃完這塊還覺得好,姑姑以后天天給你做。”可惜你要去閻王府,那里我可到不了。 似乎想到什么小太子又張嘴要說話。 張瑾瑜覺得這么拖下去不行,控制不住沉了臉色,但還是努力做最后一次嘗試,僵硬笑道:“小殿下快吃吧?!辈蝗晃抑缓糜H自上手幫你了。 就見小太子立即忘了要說的話,歡歡喜喜一張嘴把半塊點(diǎn)心都咬下去了,果然入口即化。 張瑾瑜這時候放心了,直接伸手把剩下半塊也按進(jìn)了他嘴里。 “姑姑......我覺得我渾身沒勁兒?!毙斐徐V的聲音都弱了。 張瑾瑜奇怪他還能說出話,但看樣子也快了,她靠近這孩子觀察藥效。就在她靠近的一瞬間,一道白光一閃,張瑾瑜一偏頭就覺脖頸間一涼,旁邊的孩子一躍而起,轉(zhuǎn)眼間就爬到了高柜,靠近了房間中唯一沒有封死的高處氣窗。氣窗不大,但徐承霽是個六歲的柔軟孩子。 張瑾瑜伸手一摸脖頸一把血,她大驚失色,完全慌了,只是喊著:“來人,快來人!” 本來為了事密,外面就只守著一個小太監(jiān),此時進(jìn)來也慌了。說好的入口即化,即時生效,然后他只要把人抱到前面蓮花池一扔就完事呢? “抓住他!”張瑾瑜銥嬅好似厲鬼一樣,滿手滿脖子的血,另一只手還指著高柜上的小孩,聲嘶力竭道。終于還是鬧出了動靜,但她就是以后終身幽閉,她也要讓這孩子死,她得不到,謝嘉儀也別想得到!她到時候要看看,謝嘉儀能把她怎么樣?陛下不會殺她,陛下欠她張家上上下下不知多少條人命,她爹她娘她弟弟——。陛下自己也欠她一條命!陛下欠她的,欠她的! 上頭的徐承霽幾乎是第一時間就選擇拿頭去撞氣窗,那個老頭子說過,他剖開過很多人,人身上前額是最硬的。此時,他當(dāng)然要用最硬的。 下面小太監(jiān)瘋狂想要晃動高柜,見不成,已經(jīng)去搬凳子,踩上就可以把人扯下來。 徐承霽不要命一樣撞上去! “想活,先要學(xué)會不要命!” 哐一聲,整個氣窗窗格子脫落,徐承霽從氣窗爬了出去。腳卻一下子被小太監(jiān)鐵掌一樣的手扯住,徐承霽差點(diǎn)整個人都重新跌回去,好在氣窗狹窄,猛地一拉,卡得他肚子火燒一樣的痛苦。他死死抓緊自己能抓出的墻外樹干,小手扒出了血。 “有刺客!有刺客!”孩童的聲音尖利,響起在這片偏僻的冷宮處。 冷宮幽靜,這聲音愈發(fā)清晰,尤其是喊的還是皇宮里最敏感的警告——“有刺客”,驚動了遠(yuǎn)處守著冷宮正湊在一起要開盤賭錢的侍衛(wèi)。 顯然抓住他的人聞言一慌,徐承霽趁機(jī)一踹,可底下到底是個大人,而他只是一個六歲的孩子,根本掙脫不了那只手。 他拼命扭曲自己的小身子,只要他不是直的,就沒有人能把他從狹窄氣窗拉進(jìn)去。除非扯斷他整個身體,不然他絕不能被扯進(jìn)去! 孩童尖利的喊聲還在繼續(xù): “有刺客!有刺客!”慢慢驚動了半個皇宮! 當(dāng)看到師父的時候,徐承霽松了手,他太疼了。 不止一個瞬間,他覺得死比這樣劇烈的疼痛好受??墒?,他不死。娘親沒了爹爹,只有他了。 他要活。 謝嘉儀趕到的時候徐承霽已經(jīng)躺在了一個干凈的偏殿里,別人看來皇后始終是冷靜的,她就這樣冷靜地往兒子在的地方來。一直到偏殿門口,看著進(jìn)進(jìn)出出的太醫(yī),謝嘉儀才一個踉蹌,“如意,扶我!”她腿軟到讓她憤怒,這是腿軟的時候嗎!可是,她控制不住。 終于來到兒子床前,謝嘉儀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不僅腿軟,手已經(jīng)抖得篩糠一樣。 她看著兒子的小手,小身子,最后才看向兒子那張小臉。謝嘉儀甚至問不出話來,還是如意把情況問清楚,在她耳邊輕聲細(xì)細(xì)說了。 謝嘉儀只是點(diǎn)頭,她想說好,沒事就好??墒撬l(fā)不出聲音,她整個人都被巨大的后怕給攫取住。 一直到半個時辰后,謝嘉儀才重新找回對身體的控制權(quán)。 她也是第一次見到徐承霽的師父,也是陸辰安的師父。 他該是一個老者,可你就是從他身上看不出年紀(jì)。他有著極普通的長相,他不想的時候,誰都不會注意到他,可他想的時候,任何見過他的人都不會忘記他。 見到皇后,他也并不行禮,只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 他之所以留在這里,也不過是想見一見這個皇后。陸子隱是他見過的最有天賦的人,今天也是趕在這時候,他才難得升起那么一點(diǎn)點(diǎn)好奇,想看看自己那個天才徒弟到底是為了一個怎樣的人??催^,點(diǎn)過頭,不過一個轉(zhuǎn)身這人就消失了,沒人知道他怎么離開的,甚至沒人意識到他離開了。 只留下一句:“子隱死于毒,方仲子就不會讓他兒子再死于毒?!碧煜露舅帲┌雽π斐徐V無用。 小太子情況終于穩(wěn)定下來,謝嘉儀這才扶著如意從床邊站了起來。 她要去壽康宮。 徐士行趕過來的時候,還穿著大朝服,何勝已經(jīng)把事情跟他說了。他看到謝嘉儀,頓了頓,沒有說話。無聲陪著謝嘉儀朝壽康宮走去。 壽康宮里太后一下子老了十歲,如此周密、精心部署的計劃,怎么沒有成? 那藥可是秘藥,預(yù)先多少人試過,藥效好得嚇人,怎么沒用? 張瑾瑜抱著太后的腿哀哀哭著。她本以為自己生死不懼,可到了這一刻,她才發(fā)現(xiàn)她想活。在生死面前,什么前程什么高位,什么不甘心,一下子都沒有了,她只想活著,像以前那樣活著,就很好。 一聽到帝后同臨,張瑾瑜一下子跌倒在地,更抱緊了太后的腿:“姨母救我,陛下不能殺我,陛下不能殺我對不對?姨母,陛下不會殺我!” 謝嘉儀和徐士行進(jìn)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個場景。 一看到謝嘉儀,張瑾瑜立即放開了手,站了起來,理了理衣物,就立在太后旁邊。剛剛對死的懼怕,在這時又被對謝嘉儀深重的恨意給掩蓋了,都是這個人,毀了她的一生!如果不是這個人,她怎么會落到在宮里人人恥笑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