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方劑看她手伸向自己, 以為她又要對自己動手動腳，傾身后仰，雙手在身前交叉成“x”字。

    如果是陸小時做這個動作她大概會說一聲“達咩”，但這是方劑，紳士的方劑只是后退一步, 退回到書房, 關門跟她說“晚安”。

    陸小時回到床上，睡不著, 從手機音頻軟件里調(diào)出午夜電臺頻道, 不知道手機是不是竊聽了她說話，頻道主題居然就是精衛(wèi)主任做客的心理健康陪伴講座。

    主持人的聲音極有磁性，主任的語氣也很慈祥, 不管打來的熱線電話有多暴躁或是沒禮貌, 主持人和主任都能很好的安撫聽眾的情緒。

    陸小時也是被安撫的聽眾之一。

    她甚至沖動地想找精衛(wèi)主任辦個月卡, 讓他每天晚上都給自己“話療”一下。就她所知的, 她們公司好多大牌脫口秀演員其實都有抑郁癥, 吃藥看病是家常便飯, 吐槽很多時候只是他們宣泄表達的一種方式。

    不過陸小時不一樣，陸小時就是單純的話多想找人說。

    次日清晨的飯桌上，陸小時給方劑講她昨天在電臺聽到的對話。

    “有個大哥打電話，說自己被封在家的這段日子，好像腦子不太正常了，這兩天他甚至開始跟家里的花花草草講話，他問那個主任是不是需要吃點藥了。”陸小時聲情并茂地說著，還不忘跟方劑互動，“你猜主任怎么說？”

    方劑認真思考了一下，“讓他多多休息，尋找興趣點，轉(zhuǎn)移注意力？”

    “嗯~~~不是。主任跟他說，”陸小時搖頭，學著主任的語氣，“人在長期的封閉環(huán)境下，有傾訴欲是很正常的事情，跟花花草草說話也不需要吃藥。如果哪天你聽到家里的花花草草開始跟你講話了，再打電話問我?！?/br>
    她說完自己樂不可支，方劑也跟著笑了。

    真好，她又這樣“沒心沒肺”了。

    經(jīng)過一夜的沉淀，鳳凰小區(qū)的居民們已經(jīng)脫離暴怒，接受了他們小區(qū)出現(xiàn)陽性患者要被封控的事實了。

    只是大家想知道，到底是哪一戶中招了？沒什么別的意思，只是想問下怎么陽的，加強自身防護而已。

    終于，正主以小作文的形式出現(xiàn)了。

    1-912比目魚：“很抱歉以這種形式和大家對話，這份通告中涉及的“陽性患者”可能是我和我的家人，為什么說可能呢？因為截止到目前為止，我們并沒有收到確切的確診電話，健康碼也是綠的，核酸結果沒有標注“陽性”，也沒有疾控的人上門來轉(zhuǎn)運我們。十天前我家兒子出現(xiàn)發(fā)燒癥狀，接著爸爸和我陸續(xù)有感冒跡象，咳嗽，低燒。我們抗原自測為兩道杠后立馬告知了居委，一周前有大白來我家核酸檢測，但那次檢測至今查不到結果。我們僥幸地以為是感冒了，所以抗原呈現(xiàn)假陽性，且三天前至今自測抗原也已經(jīng)是一道杠。但是昨天接到有關部門電話，詢問我們是否轉(zhuǎn)運方艙，目前我們也不知什么情況，還在等通知?！?/br>
    鄰居語氣謙卑，一直道歉，大家的怒火也就轉(zhuǎn)移了，只感慨此刻江市的醫(yī)療系統(tǒng)被擊穿，轉(zhuǎn)運工作甚至跟不上轉(zhuǎn)陰的速度。

    當然，也有鄰居不依不饒，質(zhì)問既然十天前抗原自檢已經(jīng)是兩道杠了，為什么不告知鄰居們，讓大家有所防范。

    1-912比目魚：“因為檢測結果一直沒出，我們以為只是普通感冒，抗原假陽性。這段時間我們都有居家隔離，沒出過門，也應居委要求沒下樓做過核酸，大家請放心。”

    有鄰居安慰陽性一家人：“既然已經(jīng)轉(zhuǎn)陰了，你們就申請一下上門復測，如果真是陰性，那樣也不用再去方艙受罪了?！?/br>
    其他人附和，不光是為陽性家屬著想，也是想著這樣的話，小區(qū)應該就不必封十四天了吧？

    方劑今天沒有辦公，他邀請陸小時去書房曬太陽，順便喝茶聊聊天，昨天陸小時的情緒波動還是有點讓他感觸的，同在一個屋檐下，方劑希望自己的室友能保持好的心理狀態(tài)。

    陸小時看完群里的討論，問方劑：“你怎么看??？就是那個比目魚家里自測抗原陽性，但是沒告訴鄰居們。你覺得她做錯了嗎？還是罵她的鄰居錯了呢？”

    方劑只是了解了事情的大概，沒有像陸小時那樣一句一句把鄰居們的對話都看了。

    既不知道寬容的鄰居是如何原諒寬慰比目魚節(jié)哀的，也不知道刻薄的鄰居是如何抱怨比目魚自私的。

    如果是平時，他會說“未知全貌，不予置評”。

    但現(xiàn)在他也被裹挾進了小區(qū)的這場混亂中，想了一會兒，他能想到的只是：“誰都想好好活著。”

    是啊，誰都想好好活著。

    疑似被傳染的人怕被抓去隔離受苦，沒被傳染的人想要早日解封謀求生計。

    就算是陸小時，在自己起初發(fā)燒的那一刻，想的不也是求方劑不要把她舉報出去，讓她再觀察觀察自己情況嗎？現(xiàn)在局勢太亂，誰都怕被誤診被拉走，沒陽也被傳染成陽。

    可惡的不是得病或者指責得病的那些人，可惡的是病毒本身。

    大家都只是想好好活著。

    沒得到答案，陸小時又追問了一句：“如果今天這個陽性是我呢？你會罵我還是鼓勵我？”

    “我會跟你在一起?！?/br>
    ??？陸小時激動的心，手微微抖，以為就要被猝不及防的表白。

    他嚴肅道：“因為密接也要被隔離?！?/br>
    “……”什么玩意。

    小區(qū)的陽性病例事件使得業(yè)主群的氣氛不似之前那般有愛和善了，居民們不再閑聊工作，不再討論團點什么，而是像圣斗士一樣一言不合就準備戰(zhàn)斗。

    有業(yè)主像之前聲討物業(yè)那樣，開始責備業(yè)委會辦事不力，信息不暢，小區(qū)里有異常住戶十幾天都不知道。

    離大譜了。

    第二代管理業(yè)委會走馬上任才沒幾天，就面臨被彈劾下臺的尷尬局面。

    這時候第三代業(yè)主組織被推舉到臺前：產(chǎn)證小組。

    這是個神奇的小團體，因為鳳凰小區(qū)在建設過程中幾經(jīng)易主，倒賣來倒賣去的，業(yè)主們收房時沒有產(chǎn)證，維權之路頗多艱辛。

    也是因為并肩戰(zhàn)斗過，產(chǎn)證小組的團魂炸裂，之前小區(qū)的免費消毒液和手套還有志愿者防護服就是他們用之前維權剩下的錢買來捐贈的。

    老茍作為產(chǎn)證小組的一員，積極倡議把小組骨干直接請出山來管理小區(qū)。

    神秘的產(chǎn)組骨干成員就這樣走馬上任，交接工作時還發(fā)了一篇文采斐然的《致鳳凰人》：

    青山一道同風雨，鳳凰崢嶸抗疫情！

    群里的老朋友們，相信大家不會忘記那年我們攜手同心，披荊斬棘的維權之路。鳳凰人哭過笑過苦過累過，但從來沒有放棄過！

    ……

    疫情終有一天會過去，烏云散去必有陽光進來，今日之苛責終成明日之笑談。我們需要的是戮力同心，槍口對外。期待著，春暖花開，把酒言歡的那一天！

    因為知道方劑看消息是走馬觀花，陸小時站在沙發(fā)上對著他全文朗誦《致鳳凰人》，讀得自己幾度哽咽。

    被封在異地她不哭，看到氣人的新聞她不哭，搶不到菜餓肚子她也不哭。但是看到這種互相打氣的煽情的場面她就忍不住想哭，平凡的人們給她最多感動。

    方劑再次感慨生理期的女人多愁善感，好在他發(fā)現(xiàn)了陸小時哭起來不走心，自己就能把自己哄好了，不太需要他的勸慰。

    小區(qū)因為陽性病例的出現(xiàn)開始頂格封控管理，尤其是垃圾處理和團購限制，再也沒有網(wǎng)開一面的說法，一號樓更是直接拉起了封條，樓棟門口坐著穿防護服的保安，嚴禁進出。

    因為物業(yè)拒絕對一號樓進行垃圾處理和快遞派送，一號樓內(nèi)部不得不重新征收志愿者。既然章程發(fā)布了，其他幾棟樓也一起開始接受志愿服務報名。

    陸小時因為之前對業(yè)委會提過建議，要求“關愛女性需求”，被老茍記住了，這次選志愿者他還特意問了陸小時有沒有什么想法。

    陸小時再度提出關注少數(shù)群體利益，比如之前居委統(tǒng)計的尿不濕、衛(wèi)生巾這些需求就很好，志愿者團隊既然有遛狗組、快遞組，那也可以有一個婦幼組。

    老茍把她的建議報到小組骨干，大家覺得她的主意好極了，于是陸小時終于成為了光榮的志愿者，而且還是婦幼組組長。

    身為組長要積極發(fā)展下線，陸小時為了讓自己不做光桿司令，大手一揮給方劑直接批準進婦幼組了。

    方劑是晚上被拉進志愿者群才知道他“被志愿”了，陸小時對著他討好的笑，“就是湊個人頭，你放心，忙你的，我輕易不會麻煩你。”

    方劑勉強接受了自己是婦幼組組員，他打開群待辦文件，掃了一眼，里面是志愿者們的基本信息。

    在特長那一欄里，他的表格里赫然寫著倆字：“裁縫?！?/br>
    看的人臉都黑了。

    第18章 、第16天

    陸小時志愿上崗第一天就接到了求助。

    2號樓有個快要臨產(chǎn)的孕婦, 懷孕已經(jīng)37周了，需要每周去醫(yī)院產(chǎn)檢。

    但是受陽性病例影響，現(xiàn)在她的產(chǎn)檢醫(yī)院不接收封控樓棟的患者, 她甚至開不了通行證明，沒法出小區(qū), 更沒法上路。

    孕婦的群昵稱叫青蓮, 她跟陸小時說叫她花姐就好。

    花姐已經(jīng)兩周沒去產(chǎn)檢了，這兩天胎動頻繁，她有些不放心。所以她來咨詢陸小時, 要怎么才能去醫(yī)院, 本來是問居委的，但是居委的電話一直打不通。

    陸小時安慰了她讓她不要著急，大包大攬地把事就給扛下來了。

    首先她嘗試給居委打電話，電話占線。她在志愿者群里問居委是什么情況，聯(lián)系不上。

    群里有人回說今天給居委打電話的人太多了, 居委很忙。

    私下里, 樓長小胖給她發(fā)信息：“居委接線員把電話線給拔了，你找他們有什么事？”

    陸小時：“？？？拔電話線干嘛？我要問孕婦就醫(yī)的事啊?！?/br>
    小胖：“鄰居投訴太多, 居委被罵煩了。我給你居委王主任電話吧, 你直接打她手機?！?/br>
    陸小時：“哦哦，謝了！”

    她剛結束對話，就去跟方劑共享最新消息。

    難怪昨天他們想要問一下離江返鄉(xiāng)的事的時候打不通電話, 沒想到居委居然這么狠, 拔電話線這事都干得出來。

    方劑拿到王主任的號碼就去打電話了, 他怕這個號碼被打多了, 王主任會把自己手機開飛行模式。

    很快, 方劑帶著消息回來了, “她說我們現(xiàn)在要求靜止七天，一切行動暫緩，七天后能不能返鄉(xiāng)要看最新手勢?！?/br>
    陸小時封控期間已經(jīng)學了很多新造的四個字的詞了，大概是政策這倆字容易讓人逆反，現(xiàn)在一出什么規(guī)定就要說最新的手勢是什么。陸小時非常不喜歡“手勢”這倆字，這讓她有種被命運玩弄于股掌之間的感覺。

    方劑不光問了他們自己的事，也打聽了孕婦看病的問題，“目前封控樓要就醫(yī)只能去定點醫(yī)院，鳳丞街道的定點醫(yī)院是江右中心醫(yī)院，綜合類三甲，去的話要提前預約。你把那個孕婦電話給我，我發(fā)給王主任，會有工作人員聯(lián)系她要個人信息的?！?/br>
    陸小時沒想到方劑這么熱心，替花姐跟他道謝。

    “不客氣，誰讓我是婦幼組唯一的裁縫組員呢。”方劑幽幽地說。

    陸小時干笑一聲，跑去跟花姐要電話了。

    很快花姐就給了陸小時反饋，她說居委已經(jīng)登記好信息，給她聯(lián)系上定點醫(yī)院了，之后定點醫(yī)院的特需門診會給她打電話幫她預約。

    陸小時出師大捷，非常高興，她在業(yè)主群里發(fā)二維碼要組個母嬰守護群，群里互通最新政策，發(fā)母嬰團購，方便大家解決問題。

    她的消息發(fā)出去以后，鄰居紛紛給她點贊，夸她的舉措“有溫度”，她也成了個“有溫度”的人。

    建群以后，找她幫助的人更多了，這家登記要液態(tài)奶，那家申請去社區(qū)醫(yī)院做兒保，陸小時把所有人的訴求都記在備忘錄里，按著輕重緩急列了個待辦表，一整天就埋頭在志愿大業(yè)里了，連晚飯都沒來得及做。

    和陸小時的風生水起不一樣，方劑這一天毫無靈感，在書房發(fā)了一下午的呆。

    不能離開江市這件事，對他和陸小時都有挺大的打擊。只是陸小時屬于把火撒出來就自我療愈的類型，而他則是看著沉穩(wěn)應對實則要消化不良情緒很久的人。

    從書房到飯廳，心不在焉的方劑發(fā)現(xiàn)哪里不對勁：除了早上的那個電話，陸小時再沒找他說過話，連午飯都是熱了熱早上的剩飯，吃飯的時候也在回消息，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安靜得很。

    往常這個時間，她應該已經(jīng)哼著小曲兒在做飯了，但是今天，樓下只有那只黑貓，正在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地看著他。

    方劑聳了下肩，打開冰箱門，一邊清點家里的存貨，一邊思考可以做點什么吃的。

    經(jīng)過前段時間的團購惡補，家里還是有些吃食的，比如土豆，蘿卜，和蘿卜。

    拉開冷凍層，里面裝滿了帶皮五花r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