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側(cè)著面容，發(fā)絲遮擋住他的目光。

    我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小巷的一隅立著座小小的石雕神社，巴掌大的木制戶牖前擺了些供奉——夜斗在凝視這座無名神的神社。

    ——要在市中心最貴的地皮建一座超過五千平米的大神社，讓所有人成為供奉自己的信徒。

    我記得這是夜斗的愿望，他那滿酒罐子的香火錢就是啟動資金。

    【怎么了，你認(rèn)識在此供奉的神明嗎？】

    “不。這座小小的神社里供奉的神明我并不認(rèn)識，或者說，他只是茫茫八百萬神明之中的一份子。我只是好像在哪里見過這座神社?！?/br>
    我看了看那個確實(shí)再普通不過的神社：簡易的小房子，一些饅頭，兩根蘿卜。

    【或者天下的神社，都差不多？】

    “但每一座都有他獨(dú)特的意義?！币苟穮s像是陷進(jìn)去了，扣在便利袋上的手指微微蜷曲：“小楠，你知道嗎？神社是神明被記住的證明，每一座神社代表一個神明存在的痕跡。有供奉，哪怕再小再少，都是一個象征——象征著有人愛他。沒有神社，就好比這個世界在對你說著‘我不需要你’一樣?！?/br>
    不被記住，不被期望，神明就會消失。

    【我會記住你的?！?/br>
    夜斗搖搖頭。

    那種不好的預(yù)感再次涌上心頭，我從來不知道自己也可以如此激烈，幾乎是語無倫次地抓住夜斗的袖口，然而卻意外地底氣不足：【我可以給你建造神社，我可以供奉你，連我也不能留下你嗎？】

    其實(shí)我心里明白，這個世界原本就是不存在神明的，在一個不存在神明的世界里，為一位神明立神社，和為親友立下墓碑沒什么區(qū)別，只能彰顯“他曾來過”的訊息。

    所以我一直在等待那個真正能夠給夜斗立下神社的人出現(xiàn)。

    在此期間，我要一直記住夜斗，不讓他消失。

    為了保持“記住夜斗”這個強(qiáng)烈的愿望，我不惜用“我能給他建造神社”的美好夢境麻痹自己。

    而現(xiàn)在，我連「記住」這個小小的目標(biāo)都做不到了。

    “不行的啊，小楠?！币苟份p聲說，“你是空音，是我的神器。神明的存在與消失，只取決于人類的記住與遺忘?！?/br>
    我在選擇與他同在的那一刻，就喪失了阻止他消失的資格。

    于是這個時候，當(dāng)初那個信誓旦旦說著“夜斗，我永遠(yuǎn)會記住你，不會讓你消失”的我，顯得是有多么無知和可笑。

    長這么大，我第一次意識到，身為獨(dú)當(dāng)一面的超能力者，我留下了許多人，對自己喜歡的人卻根本做不到任何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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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一個小小的更新，不足三千字，但覺得斷在這里挺好的。

    九點(diǎn)還有。

    第五十四章

    “我其實(shí)很害怕?！?/br>
    夜斗說：“小楠到底是人類, 是彼岸的人，會生老病死，就算是超能力者, 也會隨著時間流逝慢慢忘記我的存在吧？神明不過是人類愿望的產(chǎn)物，只有神器會對神明不離不棄。”

    “我想和小楠永遠(yuǎn)在一起?！?/br>
    “你第一次這樣說的時候, 我太久沒有聽到別人說這話了，高興到忘乎所以, 回過神來，你也已經(jīng)接受了這種表達(dá)愛意的方式——在此之前, 小楠根本不知道如何訴說情感吧?！?/br>
    “好不容易撕開的口子, 我不想親手縫上?！币苟房嘈α艘幌?，“讓神器背負(fù)著這么多虛妄的幻想和根本不存在的信念, 對于神明而言，本身就是失敗的?！?/br>
    “你看, 為了讓自己活得有滿足感，我隱瞞了真相，而現(xiàn)在又為了證明自己身為神明并不失敗，而全盤托出, 不惜傷害你?！?/br>
    “我沒有神社，果然是因?yàn)樯裥蕴焐绱耍遣徽鄄豢鄣睦褐髁x，也是無藥可救的渣滓, 所以被世界和人類拒絕了嗎？”

    不是！根本就不是！

    我的內(nèi)心明明是這么想的, 也是這么咆哮這想要質(zhì)問的, 腳下站不穩(wěn), 但我話說出口，卻并沒有絲毫憤怒的氣息, 反而是冷靜到嚇人腔調(diào)：【夜斗，你是在懷疑你作為神明誕生的意義嗎？】

    “我沒……”

    【你有。】我打斷他。

    【你貶低你的神性，難道不是在說你存在就是錯誤的嗎？聽好了，神明是不會錯的。神明是聽從人類愿望而存在的，聽到好的愿望，就會行好事，聽從邪惡的愿望，就會喪良。神明的所作所為不分對錯，要錯只會是人類的錯?！?/br>
    神做什么都是對的。

    夜斗有些發(fā)愣。很多年前，也有個人這樣對他說。

    【神明誕生于人類的愿望，你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熱切地去聽他們的愿望，選擇、思考，反過來引導(dǎo)人類的未來?！?/br>
    引導(dǎo)……未來。

    櫻！

    “等等！”夜斗猛地抬起頭來。

    我看到他顫抖的瞳仁，化開因?yàn)槠v而有幾分絲絲涼意的神氣兒，瞳孔也慢慢亮起來，像是被白熾燈漆了一層釉光。

    夜斗抓住我的肩膀，傳遞真摯的眼神：“我攤牌了，我有個父親。”

    【？】

    我看看夜斗，夜斗看看我。

    我輕咳一聲打破沉默，嘗試挖掘這句話深層次的含義以及夜斗告訴我的意義：【要見家長了嗎？怎么辦，我還沒做好自己要有岳父的準(zhǔn)備?！?/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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