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只是一晚，沒什么關(guān)係吧？」

    「……我最恨這種想法?！?/br>
    宙伊斯和愛緹拉雙雙站在一間酒館的門口，后者帶著相當(dāng)悔恨的表情瞪著招牌看。

    這個城市的駐軍相當(dāng)盡責(zé)，說六點關(guān)門就是六點關(guān)門，絲毫沒有任何交涉空間，即使愛緹拉幾乎就要和守衛(wèi)打起來了，他們也不為所動。之后，愛緹拉認(rèn)真考慮要翻上城墻跑出城外，被宙伊斯勸說一番之后才打消念頭。

    「晚上真的那么危險嗎？我看你在市場里的時候其實也沒有那么警戒?！?/br>
    「因為實際發(fā)生過……」

    愛緹拉咬著脣，眼神變得黯淡，宙伊斯知道他不該揭開那道傷痕。

    「今晚我不睡，我們住同一間房，這樣可以嗎？」他柔聲提議。

    愛緹拉的表情相當(dāng)遲疑，但最后還是點了點頭。

    他們走進(jìn)酒館，不少人都在側(cè)眼觀察他們這對奇特的組合。由于愛緹拉帶著一副不想與任何人有所交流的樣子，于是由宙伊斯走向柜檯租用房間，在這座城市里住宿還需要填寫表單，留下姓名、年齡、身分和來訪目的。

    愛緹拉從側(cè)邊緊緊盯著宙伊斯寫字的動作，神情相當(dāng)嚴(yán)肅。

    「怎么了？我寫錯你的名字了嗎？」

    「……不，沒事。好了就快點上來?！?/br>
    她又回到那種像是在命令隨從般的態(tài)度，自己率先轉(zhuǎn)身上了樓。

    只有一張單人床和一套桌椅的狹小房間內(nèi)，愛緹拉已經(jīng)坐在唯一的一張木椅上，于是宙伊斯坐上床沿面對著她。

    她的表情好像他們初次認(rèn)識的那一夜似地，無論是熱烈的怒意或刺寒的敵意都藏在漠然的面具底下，但總是有所洩漏點點蹤跡。

    與那一夜相同，由宙伊斯先開口。

    「下午的話題對吧，關(guān)于我對那個假設(shè)性問題的回覆?！?/br>
    「那件事就算了?！箰劬熇瓝屧挘Z氣中帶著一種冰冷?！阜凑涂煲侥康牡亓耍笠膊粫俳?jīng)過其他的城市?！?/br>
    雖然她說的沒錯，但宙伊斯想，她會不想聽見他的答案，是因為無法信任他的緣故吧。

    他正是如她所說的沒有膽量的男人。

    愛緹拉突然從懷里掏出一張紙條，輕輕地擺在木桌上。

    從宙伊斯所在的距離看不太清楚紙條上面的文字，但能看出飄逸的字跡與整齊的格式。

    「這是某一名流浪騎士寄給討伐隊的信件，以前也有過好幾封，我不小心把這封帶在身上了?！?/br>
    愛緹拉緩緩地說著，清晰的字句不容聽者蒙混敷衍。

    「這是你的字跡，我剛才在樓下一眼就看出來了。這個字跡寄來的情報總是非常詳細(xì)正確，讓我印象深刻。」

    宙伊斯默不作聲。

    「你是流浪騎士……」愛緹拉語帶控訴?！冈谝娺^你應(yīng)對魔獸的方式之后，我本來就在懷疑了……找我當(dāng)護(hù)衛(wèi)只是藉口吧，難不成連那個什么鍊金術(shù)師的傳聞都是騙人的？你在這趟旅程中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我發(fā)誓我聽見傳聞的事情是真的?！怪嬉了孤龡l斯理地解下斗篷、腰帶和長劍，隨手扔在床頭的矮柜上。

    「也就是說前面兩件事你承認(rèn)了?！?/br>
    宙伊斯慢慢露出微笑，輕拍身下的床鋪?！肝覀兩弦淮位ハ嗾f真心話的時候是在被子里面，現(xiàn)在這樣真不習(xí)慣，一起來躺下如何？」

    「要不要先簽個契約？這樣我忍不住把你的手臂扭斷的時候你才能拿到賠償?！?/br>
    愛緹拉的語氣幾乎像是認(rèn)真的一樣。

    「抱歉，這個玩笑有點太過火了?！?/br>
    她哼了一聲?！肝业故且呀?jīng)習(xí)慣了。」

    「我是第一次開這方面的玩笑吧?！?/br>
    「在我聽來都一樣，總之你這個男人就是從一開始就不透露半點真心，永遠(yuǎn)充滿了掩飾……想要探究我的真實的話，就先把自己的真實也拿出來?。　?/br>
    愛緹拉提高了音量，但宙伊斯依舊維持著平靜的心跳。

    「我怕你會對我的真實沒有興趣?！?/br>
    「那我現(xiàn)在明明白白地告訴你，我有興趣得很。」

    「……好吧?！顾雌鹦Γ珶o法不顯得苦澀?！改阆肼犑裁?？」

    「你愿意告訴我什么？」

    聰明的問法。這樣一來，宙伊斯也只得選擇他能夠全然誠實以對的部份。

    「好吧，那就來說說我的目標(biāo)吧?！顾央p手撐在床鋪上，仰頭看著陰暗的天壁?！肝疫@個人呢，有個人生中首要追求的目標(biāo)，就是成為『英雄』。」

    「……這和這趟旅程有什么關(guān)係？」

    大概是他的答案太過荒唐，愛緹拉的氣焰削減不少，換上無奈又疑惑的表情。

    宙伊斯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繼續(xù)說下去。

    「所謂的英雄，就是拯救大家的人，為了拯救大家，為了擁有足以拯救大家的力量，英雄必須是最強(qiáng)的。但是，人類有人類的極限，究竟要如何超越那個極限，成為真正的最強(qiáng)呢？于是，我出于好奇心踏上旅程了。不是對于那個鍊金術(shù)師的祕藥，而是對于你。對于自稱身懷虛月的詛咒，不受理智束縛的你，究竟會有多么地強(qiáng)悍，我實在是相當(dāng)好奇，很想親眼見識一番?！?/br>
    「……你讓虛月詛咒去吧。」

    愛緹拉咬著牙，惡狠狠地說出的這句話，乍聽之下內(nèi)容沒有什么，但是對她個人來說一定是表達(dá)了最高程度怨恨的話語吧。

    「嗯，假如我能自己體驗詛咒的感覺的話似乎也不錯?！?/br>
    「你……！」

    愛緹拉急得站起身，還翻倒了椅子，一臉恨不得衝上前掐住他脖子的表情，但她最后選擇迅速轉(zhuǎn)身奪門而出。

    「你擅自離開的話，困擾的也會是你自己吧?！怪嬉了沟恼Z氣冷靜得幾乎可謂異常。

    剛踏出一步的愛緹拉僵在原地，數(shù)個呼吸之后緩緩收回腳步，關(guān)上房門。

    「你是說你每天都在期待我變成怪物是吧？」

    「不能說是期待，只是若有機(jī)會的話，我想在一旁見證?！?/br>
    「所以你就用解藥為藉口騙我出來？」

    「解藥是真的，我是指，至少我聽說過傳聞的這件事是真的?！?/br>
    愛緹拉兩個跨步就來到宙伊斯面前，左手緊揪住他的衣領(lǐng)，右手作成刀狀靠在他的頸側(cè)。

    「我們就快到你說的村莊了，如果我發(fā)現(xiàn)是假的，我會當(dāng)場殺了你?！?/br>
    你不會。宙伊斯在心中默默反駁，他和愛緹拉認(rèn)識得還不夠久，但他確信這一點。

    「我能澄清一個誤會嗎？」宙伊斯半舉雙手，毫不抵抗?！肝沂钦嫘南Ｍ隳茼樌忾_那個詛咒。」

    「我不信?！箰劬熇苯亓水?dāng)?shù)鼗亍?/br>
    「我是對受到詛咒的姿態(tài)很好奇，但若真的沒有機(jī)會看見就算了。更重要的是……」

    更重要的是，若你從未身受詛咒的話。

    愛緹拉沒讓他把話說完，粗魯?shù)厮砷_他的衣領(lǐng)之后又回到木椅上?！笁蛄?，原來你不過就是這種程度的人。隨便你，你想等著看什么都跟我沒關(guān)係，只要能帶我找到解藥就好?！?/br>
    宙伊斯思索著。愛緹拉生氣的原因，是因為他對自己的目的有所隱瞞，還是因為他坦承想看見她詛咒發(fā)動的模樣，又或是他說若能自己親自體驗詛咒也很不錯的那句話？

    大概三者都是吧。

    但是，愛緹拉絕對還有其他發(fā)怒的理由，如果她知道，他選擇坦白的只是一些相對不重要的枝微末節(jié)，他的真實仍永遠(yuǎn)監(jiān)禁在自己心中，她大概會對他這個人更加失望吧。

    「我真是完全看不出你有任何以成為英雄為目標(biāo)的樣子?！箰劬熇p蔑地低語。

    「是啊?！怪嬉了剐闹械臒岢雷屗刂氐赝??！敢驗槲也皇悄軌虺蔀橛⑿鄣哪欠N人?！?/br>
    但你是。

    所以……

    那些話終究他沒有說出口。之后，兩人在沉默不語中交換位置，愛緹拉把自己埋進(jìn)被單底下，再也不看宙伊斯任何一眼。宙伊斯坐在木椅上，盯著窗外空無一物的夜空沉思。

    這趟旅程的目的已經(jīng)改變了。

    逃避人生的悠哉旅途路也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懷著許多說不出口的話語，宙伊斯錯過了他們共同平安地待在城市里的最后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