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父親 03
「叮咚——」 聽見門鈴響,我放下在手里把玩的攝影機,伸了個懶腰,從客廳沙發(fā)上站起。 門鈴又一連串響了好幾聲,我才連忙走到門前。 透過貓眼,我看見一男子頭戴白色鴨舌帽,臉上戴著白色的口罩,不想要被看見面孔。 我對眼前的人感到疑惑,接著開啟了門。 他抬頭對上我,我便問,「怎么了嗎?」光看皮膚狀態(tài)和雙眼就大致能斷定,對方很年輕,陌生男子的瞳孔很清澈,瞳孔里的黑色帶了光澤。 他手里握著潮濕的黑色摺疊傘,把傘放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從后背包里拿出一封信,「拜託您了。」 「你是誰?」我接過信,摸摸下巴,定睛一看,信的上面寫著大大的字「協(xié)尋」。 「我是褚終仁,是字游的好友,可以拜託您一起找他嗎?單憑我的力量我絕對找不到他。」他眼神里夾帶著懊惱,比較多的是祈求,祈求我答應(yīng)他。 阿乖打斷了我們的談話,「老闆,冰箱里的過期牛奶能丟了嗎?」 「阿……丟吧!」我回過頭望向理著平頭的阿乖,「瓶子要記得洗一洗,不然會臭?!?/br> 阿乖沒回應(yīng)我,繼續(xù)做他的事情。 我視線轉(zhuǎn)向門外的陌生男子,「字游他什么時候失蹤的?我為什么一點消息也沒有?」 「在五月二十號星期五,字游的mama才去報案,字游從星期一就開始請假,就都沒有來學(xué)校了?!?/br> 我眉頭緊皺,到褚終仁來找我的那天,距離報案日已經(jīng)過去三天。我告誡自己心不能慌,我神態(tài)自若,又詢問道:「你知道他有可能去哪里嗎?」 「我猜想的地方我都去過了,因為仍然沒有消息,才來找您。」他身后的大雨淅淅瀝瀝,瀏海也因為潮濕而微捲了起來,「我該走了,我們電話連絡(luò),拜託您了。」 他匆匆地拿起傘,高大的身影消失在如大霧一般的綿綿細雨中,我只是靜靜地望著,然后關(guān)上門,無奈地將卡片放在客廳桌上,沒去動它。 外頭大雨這么大,那個字游的同學(xué)該怎么四處尋找字游呢?他們的關(guān)係又是怎么樣的? 我沒想太久,抬起頭,望著落地窗外,遠方的樹上似乎有東西正吊著,隨著風(fēng)搖搖晃晃,一恍,卻又消失無蹤,只剩下大雨滂沱。 我家里落在山區(qū),四周多樹林環(huán)繞,每次在這風(fēng)雨天里,都顯得格外陰森。 阿乖在洗手臺上洗著我們剛才吃飽后,弄臟的三個碗。 他是我家房客,目前是以工換宿,他幫我做家事,我給他住處、正常飲食,還會給一點微薄的薪水,好讓他能夠買自己的需求品,這樣的生活倒是挺好的,這么一間屋子我一個人清理起來,十分費時,所幸有阿乖在,家里才能維持得一塵不染。 阿乖長得眉清目秀,五官立體,和褚終仁的體型是差不多的,都高高壯壯。 阿乖之所以叫阿乖,是因為他總不吵不鬧,也不會要求我要為他做什么,多馀的話絕對不說,除非我主動和他說話,他會把聊天當(dāng)成工作部分。 「阿乖呀阿乖,你工作量會不會覺得太多了?我一定會多給你薪水的你放心,如果你覺得工作太多,我有些也能自己做的?!刮夷闷鹚?,盛水,靠在流理臺上。 「工作量不會多?!顾蝗缂韧爻聊蜒?。 本以為要像平常一樣,單調(diào)結(jié)束對話的時候,他突然說,「新房客,會讓我想起那個離家出走的弟弟,照顧他,很懷念?!顾尤恍α耍疫€是第一次看見那小子笑,不過很快就收起笑容,當(dāng)作什么也沒發(fā)生。 「你有一個弟弟啊?都沒聽你說什么家里的事情?!?/br> 「你沒問過,我也沒理由說。」他擦乾自己的雙手,「老闆,我倦了,先去睡了。」 我點點頭,他說完就走上樓。 那晚,我坐在客廳,不停感覺頭皮發(fā)麻,落地窗外的樹上,感覺好像真的有東西,盪過來、盪過去…… 直到我將落地窗前的窗簾拉上,這樣不祥的感覺才褪去。 / 「怎么這么晚了還沒睡?」那天我在一樓待到午夜才走上樓,見字游房門未鎖,我便走進他房間里。 他房間內(nèi)沒開天花板的燈,漆黑的一片,只有書桌前的檯燈亮著。 我看著字游晦暗的背影,他緊盯著映出淡黃色的檯燈,緩緩地說,「爸,我好像忘記了……很多事情?!?/br> 「忘了什么?」 「我好像忘了很重要的事情,那些事情會讓我很想哭,但是忘記了,同時也忘了哭泣的理由,有好多好多情緒交雜在一起,讓我覺得好復(fù)雜。從我來這里的那天,記憶就像洋蔥一樣,一瓣一瓣剝落?!?/br> 「那些記憶若是痛苦的回憶,忘了也好?!?/br> 淚水居然倏地落下,他的眼淚在檯燈的照射下反射出金黃色的光輝,「我就連自己的名字都險些忘記,所以我就拿馬克筆寫在手上,這樣就不會忘了?!?/br> 我摸著下巴,感覺很不對勁,我問他:「我們要不要去看醫(yī)生?」 他的反應(yīng)平平淡淡,搖搖頭,「我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被報失蹤狀態(tài),若我去看了醫(yī)生,我就要回到以前的生活了,對不對?那樣的生活好像很難過,我不想在那樣的生活停留一秒?!?/br> 「具體是為了什么難過,你全忘記了嗎?」 他瞅著檯燈,小聲地回,「我全都忘記了?!?/br> 「別再一直盯著檯燈看了,眼睛會壞掉,你趕快去睡覺吧?!刮冶敬蛩汶x開他房間了,但又轉(zhuǎn)過身,「褚終仁來過這里了,你前幾天說不要告訴任何其他人你在這里,我就沒有跟他說了?!?/br> 他沉默了一會,讓我又著急地問,「你連你的好朋友也忘了?」 他搖搖頭,眼神迷離,「不是。因為我只記得他而已?!?/br> 那天過后,字游沒醒過來了,他不愿醒過來。 / 我做了一個怪夢。 「叮咚——」 聽見門鈴響,我放下在手里把玩的攝影機,伸了個懶腰,從客廳沙發(fā)上站起。 門鈴又一連串響了好幾聲,我才連忙走到門前,似乎似曾相識的情節(jié),不過我沒有多想。 透過貓眼,我看見一個身穿簑衣的老婆婆,斗笠上有不少的水珠,她笑瞇瞇的,眼睛快成了兩條線。 我對眼前的人感到疑惑,接著開啟了門。 她望著我,看了看家里頭,我便問,「怎么了嗎?」 「要買木炭嗎?」 「木炭?」 老婆婆脫下斗笠,露出銀白色的發(fā),苦苦哀求,「年輕人,行行好!做點小善事!」 阿乖打斷了我們的談話,「老闆,冰箱里的過期牛奶能丟了嗎?」 「阿……丟吧!」我回過頭望向理著平頭的阿乖,「瓶子要記得洗一洗,不然會臭?!?/br> 阿乖沒回應(yīng)我,繼續(xù)做他的事情。 我視線轉(zhuǎn)向門外的陌生婆婆,又撇回去看阿乖一眼,問他:「你想吃烤rou嗎阿乖?」 「老闆想吃嗎?我能烤給你吃喔?!顾f。 「我是問你想不想吃,你說說你的意見唄?!?/br> 他眨眨眼,「可以?!?/br> 可以算是哪門子回覆,一般人都會說好或是不要吧? 我不禁笑,「好,婆婆我們買一袋木炭?!?/br> 「兩百六十元。」 她將身后托車的遮雨布翻開,遞給我一大包,包裝好的木炭,我用抱著的放到沙發(fā)上。 「年輕人,謝謝你?!蛊牌畔沧巫蔚氐乐x。 「不會啦,剛好想烤rou吃而已?!刮覍㈠X給婆婆。 婆婆止住了笑容,停在門前,一動不動。 她蓋起銀白色的頭發(fā)與腦后的花狀發(fā)髻,她低下頭戴上斗笠,我看不見她的臉,突然她幽幽地問:「樓上住人?」 「???」 婆婆點點頭,「你們樓上住人。」她肯定。 「住人……怎么了嗎?」我不禁結(jié)巴。 「他很難過,想逃避,好好陪他,記憶就會慢慢回來。山精的幻象要小心,虛實摻半?!?/br> 我似懂非懂,「山精是什么?」 她沒打算回,自顧自地說,「不要被心魔利用,常保好的念頭。有因就有果,度過此岸,涅槃歸來。我只能提點到這?!?/br> 居然在下秒,家門重重關(guān)上,我愣了愣,覺得不妙,慌亂地開啟門,只有一片漆黑的雨景。 我一手放掉門把,后退了兩步。 身后阿乖突然說話,「老闆,時間晚了,如果沒有其他事情的話,先去睡囉?!?/br> 我輕輕地吸氣吐氣,帶上門,轉(zhuǎn)身要說話時,阿乖已經(jīng)失去蹤影,沒見他這么急過,應(yīng)該是真的倦了吧? 我將沙發(fā)上的木炭移到儲藏室里面放,坐在客廳沙發(fā)上。 剎時,落地窗外傳來怪聲,像是小孩子嘻笑的聲音,我立刻擺頭往落地窗的方向看,卻只是空無一物。 落地窗外有著私家花園,是一片不小的草地,四周有樹林作為天然圍籬。在這樣陰雨迷濛的日子,顯得有些陰森。 我緊盯著天然圍籬,那環(huán)繞著草地的巨木群,似乎真的有東西在上頭,盪過來、盪過去、盪過來、盪過去…… 感覺異常的熟悉。 我卻只是更貼了上去,靜靜地走到落地窗前,想一探究竟,是什么東西在上頭盪來盪去的? 是樹間錯綜復(fù)雜的樹枝嗎?還是山間的猴子? 那身影比較像是山猴,從遠方看體型酷似小孩子。四肢細細長長的,利于在樹林間移動。 我走進落地窗,只見沒鎖上的落地窗竟被強風(fēng)緩緩吹出了一個縫。 下秒我便被飛奔過來的山猴給拽出屋外。 一眨眼的時間,我定睛在那駭人的動物上,那「山猴」長相并不像猴子,全身黑毛遮體,頭發(fā)極長,雙眼漆黑,嘴角翹得高高的,眼如彎月,它用極為高亢的聲音說—— 「一起玩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