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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厭世協(xié)奏曲在線閱讀 - 厭世者

厭世者

    [梁哲瀚]

    「你對新來的張總經(jīng)理有什么看法?」林黛問。

    「沒特別的?!?/br>
    「是嗎?」

    「恩?!?/br>
    「他非常關(guān)心你的新材料,每天都要跟他報告進(jìn)度,你好像……」林黛目光掠過我的側(cè)臉,「并沒有很開心?」

    在燈火通明的大北市繁華街區(qū),林黛走在單行道正中央,路過機車還必須小心從他身邊閃過。這是往林黛家必經(jīng)的單行路,走出這條單行道,便會進(jìn)入另外一個世界。

    鬧中取靜。

    每當(dāng)在售屋廣告上看到,鬧中取靜,我都會很懷疑,在這人聲鼎沸、人口密度極高的大北市,哪有什么能夠「取靜」的地方。但我錯了,真的有。

    走出單行道,整齊林立的大樓在眼前,每棟都像沉睡又安靜的巨人,巨人們就是沉穩(wěn)的站著,它保護(hù)著,擁有它的人類。

    但要如何才能擁有它,擁有如此安心的住所,我想知道。我每當(dāng)想到這,心情就會非常復(fù)雜。

    林黛的家,堪稱是高級住宅區(qū),交通便利、購物方便、醫(yī)療完善、環(huán)境乾凈,從食衣到育樂,一應(yīng)具全。我黯然地跟隨林黛,像個階下囚跟著皇后般,進(jìn)到大廈大廳,周遭亮眼的飾品擺設(shè)使我有種格格不入的感覺。

    步入電梯,林黛按下最上面一個鈕。

    「好了?!沽主煺f。

    「……」

    「我說你可以了。」

    「什么?」

    「別再自怨自艾了?!?/br>
    「我什么話都沒說?!?/br>
    「但你的臉上寫著『我不配住這里』?!?/br>
    「……」

    「你一定想問我,為何有能力住在這么高級的豪宅吧?」

    「……」

    「唉,我還是要說,別天真了,普通上班族在大北市是絕對買不起房子的?!?/br>
    「但你也是個小公司上班族而已,不是嗎?」我忍不住問出多天來的疑惑,同時電梯噔地一聲到了。

    「賺錢有很多方法,當(dāng)個小上班族,安分地賺是最慢、最笨的方法,不過-」林黛眼球瞳孔對準(zhǔn)門口的感測裝置,接著我聽見門縫鎖,趴搭一聲彈開。

    好高級。

    「你還是不要知道太多的好?!沽主焱崎_門說。

    「……」

    「好吧,一樣,」林黛把肩背包包隨手扔到顆聽沙發(fā)上,粉色沙發(fā)上有成堆的衣物,兩側(cè)地上是被拆的凌亂的紙箱,「你睡那頭的房間,廁所你得每天掃,家里的任何東西都不準(zhǔn)動,知道嗎?」

    她家根本就是個試衣間,新品衣物或包包、飾品、高跟鞋,被扔的到處都是,我在玄關(guān)把布鞋拖下并擺好,而此刻的林黛,已經(jīng)穿過可停兩輛休旅車大小的客廳,走向陽臺落地窗,她宛如一隻懶散的貓咪,優(yōu)雅地向前走,邊走邊脫衣服,走出陽臺時已是一絲不掛。

    林黛伸展瓷花瓶般的身子,接著噗通一聲,跳進(jìn)自家游泳池。

    一個有游泳池的豪宅,她是怎么工作才能擁有的。我又想起剛剛林黛說過的話——賺錢有很多方法,不過你還是不要知道太多的好。

    林黛讓我睡在豪宅的其中一間,但其實在我看來,那就是一間儲藏室,里面除了堆滿搬家使用的行李箱、掃地廚具,還有一個像是寶物盒的箱子,乍看下會以為是曾經(jīng)被埋在樹下,過了數(shù)十年才被挖掘出來,它破舊不勘,上頭還有著簡單的密碼鎖。

    「不要開那個箱子?!沽主鞂ξ艺f,在我第一天入住時。

    「……」她不說我也沒想要開的意思。

    「雖然我也不知道里頭是什么,不過別開就是了?!沽主煺驹趦Σ厥议T口,盯著寶物相看了一會才離去。

    爾后的日子里,我除了打掃浴室,就是幫忙準(zhǔn)備晚餐,跟林黛沒有什么話好聊,但她基本上每天都會等我下班,一起回到她的豪宅。晚餐過后,打掃過浴室后,我會坐在儲藏室鋪好的地墊上,靜靜地看著窗外的皎潔的月亮,往往這發(fā)呆,會到深夜。

    我想著過去的種種、想著曾經(jīng)遇過的人、想著我存在的意義。

    忽然,我想起了幾天前,沉寂久久的憤怒鳥警察,電話聯(lián)系上了我。

    「你母親醒來了?!顾f。

    曾介入調(diào)查家庭糾紛的憤怒鳥警,透過電話告知我這個消息。

    「是嗎?」我沒有感覺到任何情緒,第一個想到的,是該如何償還拖欠已久的醫(yī)療費用,然后不禁冷笑。什么時候開始,我已經(jīng)養(yǎng)成錢是首要考慮的問題習(xí)慣。

    「恩,但她醒來后一句話都沒說過,就是一直看著窗外。」

    「……」

    「她在家原本就不多話?」

    「一般情況的確不多?!?/br>
    「一般情況?」

    「我們很少交談?!?/br>
    耳邊傳過來長嘆息,憤怒鳥警像在另外一頭振筆疾書,紙與原子筆尖接觸時發(fā)出兜兜的節(jié)奏聲,然后聽他抱怨著。

    「受不了,窮公寓附近的案件怎么都處理不完……難道就不能像大北市豪宅一樣有素質(zhì)嗎?」

    憤怒鳥警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問:「對了,你有聽說過『雅英電子』這間公司嗎?」

    「沒有?!刮业暮粑痪o,謊言脫口而出。

    「就在舊公寓的隔壁鄉(xiāng)而已,沒聽過?那間公司原本要倒了,這幾年不知為何又起死回生了?!?/br>
    「沒聽說。」

    「好吧,沒其他事了,我隨口一問而已。那……你要去探望一下你母親嗎?」

    「什么時候?」

    「時間當(dāng)然是你自己決定啊?!箲嵟B警顯得有些啼笑皆非。

    「恩,好,我找時間去探望一下?!?/br>
    憤怒鳥警對于舊公寓的「窮」家庭糾紛,感覺已經(jīng)到達(dá)一個「天塌下來也不意外」的修練境界,在電話掛前開口忽然有開口補上。

    「對了,我們找到當(dāng)時鄰居看到的西裝男人了。」

    「從舊公寓跑走的男人?」

    「對,好像是你母親的工作上司?!?/br>
    「恩?!刮一叵肽赣H最后一次交往的男人。

    「我說……」鳥警忍不住還是開口問了,「你這人也太沒情緒了吧?」

    「是嗎?!刮一貜?fù)語氣不似問句。

    我不知道該拿什么情緒面對周遭發(fā)生的所有事情,在黑白的世界中,拿出情緒對我來說一點意義也沒有。

    「算了,不會說,你記得去看看你母親就是。」

    「恩?!?/br>
    鳥警說完掛掉電話,我開始回想剛才他的題外話之問。

    溫雅英父親開的小型科技公司,雅英電子,它位于貧窮舊公寓到市中心繁華區(qū)之間的一個交界地區(qū),從舊公寓往南走三十分鐘就能到,從前大學(xué)時期,騎機車載雅英回家,總能看見二樓透明落地窗內(nèi),他父親勤奮努力工作的身影。

    雅英電子,二樓落地窗旁的招牌上頭印著四個大字。

    「你爸真的很愛你耶!連公司都用跟你一樣的名字?!刮艺f。

    記得我第一次到雅英家樓下,抬頭看向紅色招牌時,不禁為雅英父親「愛的表現(xiàn)」大為敬佩。

    「哼哼,」溫雅英卻不以為然,「才不是以我的名字取名呢!是先有這間公司,才有我!我的名字才是以他的公司取名的,而且你知道嗎?還是算命的告訴他這么做可以讓生意興隆,他的女兒能夠幫他帶來旺氣,你以為我爸多浪漫嗎?不好意思,沒有喔?!?/br>
    「原來如此,沒關(guān)係,我不會把你跟公司聯(lián)想在一起的。」我笑著說。

    「你都不知道,真的很煩,每次他們大人喊『雅英』我都搞不清楚,到底是在叫我還是在叫公司。」

    「喔—」我轉(zhuǎn)轉(zhuǎn)腦袋又說,「那我以后叫你小英好了?」

    「恩,還不錯。」溫雅英下了機車,把安全帽遞給我,然后會心一笑。

    青春大學(xué)時期的回憶總是美好,單純又簡單,我們的感情,不被為任何外界事物干擾。

    出社會工作后,有次送雅英回家,被下樓扔垃圾的溫mama逮個正著,溫mama不知為何,從知道有我這號男友后,也沒表露過看法,每次看見我時臉上總是平淡的表情,而我想從雅英口中探聽溫mama對我的看法,也總是被模糊帶過。

    那次卻意外地,溫mama丟完垃圾后,主動靠近找我談話,而雅英已經(jīng)踏上透天厝的小樓梯間,沒注意到溫mama的搭話。

    「溫mama你好。」我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有禮貌。

    「喔,哲瀚,是嗎?」

    「是,我叫哲瀚?!?/br>
    「喔,」溫mama抱胸,視線落下,目光在我車輪邊繞,彷彿有什么難以啟齒的事情,「其實也沒什么事,就是想找你稍微聊聊?!?/br>
    「當(dāng)然好啊?!?/br>
    「你們家……是做什么的呢?」

    「我爸媽以前是做生意的,買賣股票那類,現(xiàn)在他們分別在大北市不同公司里當(dāng)員工?!?/br>
    「股票買賣,為何不做了呢?」

    「痾……其實我也不適很清楚,但他們后來選擇相對安穩(wěn)的工作?!刮矣行┬奶摰貨]將生意失敗坦白。

    「恩……」阿姨面無表情點點頭,我無法分辨她腦中的解讀。

    過去面對長輩談話,我總是一問一答方式,那次不例外,溫mama問了大部份關(guān)于我們家的背景,從經(jīng)歷到學(xué)歷。

    像是剝洋蔥般的把我徹頭徹尾扒開看過一遍。

    最后溫mama若似無意地,臨走前拋下了一段話,然后返回樓上。

    「雅英她爸,只有一個女兒,又自己創(chuàng)立公司,公司正在起飛,他希望可以找到有能力,又能幫忙接管公司事業(yè)的幫手,至少能為公司更壯大。」

    我不懂她所說的「有能力」代表什么,溫mama轉(zhuǎn)身離開,沒有說再見,而那次,也是我唯一次跟溫mama談話,最久的一次。

    回想著過去,抬頭望著秋天的月亮,我抱著弓起的大腿。

    耳邊惱人的虛無聲音又開始搗亂。

    「梁哲瀚,你動作真的很慢,一份報告要看多久?」

    「你出去!我繳一輩子的房貸,才不是為了養(yǎng)你這沒用的兒子?!?/br>
    「哲瀚,我們結(jié)束了?!?/br>
    我又像溺水一樣,無法呼吸了。從地板蹦起,我焦躁地?fù)撝?,在小儲藏室里大步走著一個圓。

    吵死了,你們。

    儲藏室里可以看見月亮的窗戶是封死的,我就算用拳頭揍那塊強化玻璃,它也絲毫沒有傷痕,雖在大廈頂樓,卻比近江舊公寓安全的數(shù)倍。

    正當(dāng)我摀著耳朵,大口喘著氣時,一道扎實的話音,像強風(fēng)般吹走了耳邊的幻聽。

    林黛呼喚的聲音,透過房門板傳來,我放下雙手,愣著轉(zhuǎn)看聲音方向,接著狐疑地開了門,往林黛房間走去,此時已經(jīng)是半夜三點,林黛照理來說應(yīng)該要已經(jīng)睡著。

    臥室門沒鎖。

    我旋開喇叭鎖,放輕腳步聲,看見林黛正睡在一張加大的雙人床上,但她卻是抱著棉被捲曲成繭狀,孤單縮在大床的最角落。

    在距離兩步的位置,我像斷電的機器人,垂下頭、松下繃緊的雙肩,因為我終于聽清楚林黛呼喚的意思。

    「姊姊……對不起……姊姊……別離開我,拜託……」她的眼角含著淚痕。

    不快樂,為什么這么多人生活的不快樂。

    我又開始思考,什么是活著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