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聽自知自己心思比較容易寫在臉上，但這也太明顯了點(diǎn)吧，她知道騙不過路淮津，于是老老實(shí)實(shí)點(diǎn)點(diǎn)頭，“一個包，買個差不多入門經(jīng)典的，以后也能用上，不是什么大事兒，看著挺可憐的?！?/br>
    腦門突然被他敲了下，本以為，路淮津是要教育她壞了路家家訓(xùn)和規(guī)矩，沒成想他卻說：“傻不傻？你辛辛苦苦掙來的錢，就給這小丫頭買包了？”

    陳聽小聲說：“其實(shí)我掙得還蠻多的……”

    “是挺厲害，很會掙錢了?！甭坊唇蛞恍?，接著說，“但這事兒沒得商量，我給她買，以你的名義送，行嗎？”

    陳聽聞言，眼角眉梢皆是欣喜的笑意，“行?！?/br>
    看她眼睛亮晶晶的模樣，路淮津自是受用。

    晚飯吃的是銅鍋火鍋，熱熱的爐子，配上冬天正好。

    路東霆從朋友家回來時就喝了一臺酒，這會兒看見自家二孫子照顧著陳聽的模樣就高興得不行，面色紅潤，笑起來更顯喜慶。吃起火鍋時，話也就不免多了不少。

    話題轉(zhuǎn)了半天，不出所料，終是轉(zhuǎn)到了路淮煜身上，路淮煜早做好了心理準(zhǔn)備，畢竟今天在家族群里，有關(guān)相親的話題就已經(jīng)熱了個場，他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吃著菜，所有批評與建議照單全收，這樣子把路東霆?dú)獾脡騿埽苯影才牛骸敖裢砦揖透汴惏⒁碳s時間，你小子要敢不去，我?guī)е鴪F(tuán)團(tuán)回南崗祖宅那邊住，你別想見到你女兒。”

    路淮煜滿臉都是“救命”，順著說：“行，我一定好好表現(xiàn)?！?/br>
    路東霆怕他再使壞，接著說：“要是你跟人家姑娘故意說什么奇怪的話，我也回祖宅住，說起來，小姑娘還是跟你一屆的校友，說不定認(rèn)識你。”

    路淮煜無奈，“行，知道了，您都拿團(tuán)子威脅我了，我能亂說話？”

    路東霆對孫子的婚事積極到不行，路征倒像沒什么意見一樣，何玉君就更是了，全程垂眼安靜吃飯，連筷子磕碰到碗的聲音都未曾發(fā)出。

    或許就是因?yàn)樗察o得太沒存在感，所以，當(dāng)有人發(fā)現(xiàn)她不見了的時候，已經(jīng)約莫夜里九點(diǎn)了。

    雪在一刻鐘前停住，一家人看著電視吃著飯后水果，路欣突然來了句：“這考古的節(jié)目我大嬸嬸不是最愛看，她人呢？”

    路淮津起身看了眼，院里沒人，路淮煜跑到樓上敲她房間門，也沒人，于是下樓問阿姨，“她最近都在家住嗎？”

    阿姨抱著團(tuán)團(tuán)，也開始著急：“都在呢，我天天都叮囑她吃藥，所以就讓她在這邊住下，她也沒表現(xiàn)出排斥啊，是不是又……”

    “發(fā)病”這個詞到了嘴邊，但阿姨仍是沒說出來，何玉君在她眼里是優(yōu)雅出塵到不該與這個詞沾邊的人。

    路東霆擰著眉，轉(zhuǎn)頭看向沒太多反應(yīng)的路征，洪亮的嗓子在那一刻震懾了所有的人：“你老婆不見了，別人倒是都比你著急，還不快給我去找！”

    路征垂著腦袋起身拿車鑰匙，隨后，摸出電話撥出那個挺陌生的號碼，沉默著出了門。

    路東霆平日里便頗有幾分不怒自威的氣勢，這會兒板著臉，陳聽更是感覺空氣都凝滯了，連路欣這個開心果都一臉訕訕，大氣也不敢出。

    老爺子嘆氣：“早知道我當(dāng)初就不該逼他分手，這是造孽啊！還害了玉君。”

    路淮津沉聲道：“哥，拿車鑰匙，分頭找?！?/br>
    小叔也起身：“行，就這么一會兒，應(yīng)該去不了多遠(yuǎn)，雪那么厚，打車都難，說不定是走出去的?！?/br>
    路淮津視線一沉，莫名想到個地方，轉(zhuǎn)頭就往出走。

    陳聽跟上去，坐上了副駕駛，她明顯感到他是真的慌了，可再多安慰的話語在這個時候似乎都顯得于事無補(bǔ)，她只能很簡單地，陪在他身邊，僅此而已。

    路淮津開車的速度挺快，路虎碾過雪痕，留下兩道車轍印，她安靜地看著他將車開到鄰里公園，停在了湖畔。

    幾個年輕人在這兒堆雪人，男男女女，青春氣息撲面而來，兩個女孩兒在那邊玩煙花棒，手一晃，便在夜里劃出一道痕跡，滋滋啦啦的聲響混雜著歡笑的聲音，每一樣都讓他更為急切。

    陳聽能很清楚地感覺到，他似乎在找什么。

    就在她因?yàn)樗臓顟B(tài)而變得愈發(fā)焦急時，突然聽到那小堆人里一個男生的聲音：“那邊兒著火了？怎么冒煙呢。”

    “不會啊，那一片沒什么樹，我看著像給死人燒紙的。”

    “我靠，真嚇人！換個地兒吧?！?/br>
    陳聽轉(zhuǎn)頭看過去，就在她開口前，路淮津已經(jīng)抓住她的手，往那頭走了。

    騰起的煙霧越來越近，越過一條長椅之后，陳聽終是見到了何玉君。

    她蹲在地上，裙擺掃過地面，可她似乎毫不在意，而是格外專注地，在燒著一幅幅畫。

    火光忽明忽暗，她的神情專注認(rèn)真，可陳聽卻覺得，這幅畫面異常窒息。原因無他，被她拿在手中捏皺了的畫，基本都是同一個場景，直到來到了這兒，陳聽才知道，她反復(fù)畫了很多遍的地方，好像就是這里。

    路淮津看見人沒事兒，松了口氣，焦躁的情緒卻沒下去，他站在原地，安靜地看著何玉君燒畫，陳聽攥著他的手，握得很緊。

    何玉君似乎有無盡的耐心，一小沓畫，她一張一張拿起來，快燒干凈了，再放下一張，不知道過了多久，路淮津看不下去了，他知道她有低血糖的毛病，再這么蹲下去肯定不行，他走上前，叫人：“媽?！?/br>
    何玉君抬眼時，表情張皇迷茫，又在看清他時，生出了帶著些許羞恥的坦蕩。

    她從前從不敢與人談?wù)摳星椋思抑划?dāng)她不喜八卦，活得出塵、遺世獨(dú)立。只有她自己知道，活了大半輩子，她的身上好似只余一個標(biāo)簽，那就是：不被愛的女人

    “淮津，mama累了……”她伸出的手冰涼，瘦得嶙峋，“幫我燒掉這些畫。”

    路淮津剛把她手中的畫接過去，感覺她整個人往后倒，他想著今天吃飯時的狀態(tài)，跟沒吃也沒什么區(qū)別了。

    陳聽急忙過來扶住何玉君，說：“走，去醫(yī)院?！?/br>
    路淮津盯著路上燃燒過的灰燼的痕跡，邊把人抱著往車?yán)锶ィ叞咽謾C(jī)遞給陳聽，囑咐她，“打個電話給林懷遠(yuǎn)，叫他找人過來清理下?！?/br>
    路淮津?qū)⒑斡窬诺胶笞惵牬蛲觌娫?，跟著坐上去，扶住她?/br>
    這邊離惠林近，車子直直開了過去，路淮津在路上打電話給岳晉源打了招呼，幾乎他們?nèi)瞬诺?，岳晉源就已經(jīng)到了，他安排好的人也已經(jīng)等在了門口，把何玉君抬到床上，往里送。

    岳晉源看著沒什么表情的路淮津，過來拍了拍他肩膀，“何姨的狀況我都跟醫(yī)生說過，他估摸著她是低血糖，外加精神上受到刺激，所以才會暈過去，應(yīng)該沒什么大問題的，放心?！?/br>
    路淮津點(diǎn)了點(diǎn)頭，“麻煩你了，我先停個車?！?/br>
    陳聽站在一旁，沒跟著他上車，卻發(fā)現(xiàn)路淮津上車后并沒有及時將車門關(guān)掉，從這個角度能看見他低著頭，正看著什么。

    陳聽走過去，還沒開口發(fā)問，便看到了路淮津手上的東西。

    每一副畫都是鄰里公園的日落場景，不同的是，其中一幅，是雪景，水彩被蹭掉一小塊，陳聽猜測應(yīng)該是今天才畫的那副。

    陳聽站在一旁，摸了摸他腦袋，“給我吧，我拿去扔掉，你快去停車，待會兒攔路了?！?/br>
    路淮津點(diǎn)頭，將手上那小沓畫遞給陳聽，啟動了車子。

    約莫半小時后，路家人都過來了，等在外頭。

    各項(xiàng)檢查完成后，醫(yī)生過來交代，“生命體征上來看，沒什么問題，低血糖也不嚴(yán)重，可能是精神刺激太大，過一陣應(yīng)該就能醒了。”

    路東霆背著手站在病房外，看著路征，厲聲道：“還不快進(jìn)去守著？”

    路淮津看路東霆這樣，怕他高血壓再犯，說：“爺爺，天氣太冷，讓小叔送您回去休息吧，我媽應(yīng)該沒事兒了，我們守著就行。”

    小叔也點(diǎn)頭，“小欣也得回去睡覺了，老爺子，走吧。”

    路東霆嘆了聲氣，嘴里直說著“造孽”，往外走了兩步，路欣站在門口往里看著，突然叫了一聲：“醒了醒了！”

    一行人都放下心來，進(jìn)去了幾個，在外頭幾個，卻見何玉君慢吞吞睜著眼，似乎看不見他們，而是定定地看著正站在床邊的路征，叫了他一聲：“路征?！?/br>
    路征溫聲道：“想喝水嗎？我給你倒?！?/br>
    “謝謝，不用了。”何玉君仍是看著他，平靜無波的眼底，似乎全是解脫。

    “我們離婚吧。”她說。

    第60章

    何玉君做了一個很冗長的夢, 時間倒轉(zhuǎn)，那時她還年輕。

    訂婚前夕，路征對她好像很上心, 偶爾她隨口提了句想吃什么, 他總會在下次約會時帶給她，可相處時他仍舊彬彬有禮，除了牽手，再沒進(jìn)一步的想法。

    恰逢暑假，高中同學(xué)聚會，何玉君酒意上頭, 跟高中時期她唯一能對她袒露心扉的朋友說了自己的苦惱，“我去偷偷看過那個女生, 她很陽光很愛笑, 性格跟我截然相反, 她處處不如我，可是在路征那，我好像處處不如她……”

    朋友之前只知道何玉君快要跟路征結(jié)婚了，但從不知道她喜歡路征, 更不知道路征還有這么一段情債。

    于是擰眉勸：“這狀況, 我還是希望你別跟他結(jié)婚, 要不然就是一輩子的事兒, 誰也不知道他們之間到底怎么回事兒。”

    何玉君腦子里想到, 有一次她問起路征時, 路征的回答：“舊人舊事, 我不會再想, 我很清楚, 要跟我結(jié)婚的人是你。”

    語氣如往常一樣淡, 摸不清里頭有幾分真心幾分假意，就在她糾結(jié)到了極點(diǎn)的時候，訂婚的日子也快到了。

    這天，路征約她去游樂園玩，過山車上，她驚叫出聲，那幾乎是她最為失態(tài)的時候，下來時她還驚魂未定，頭發(fā)亂糟糟地。沒成想，路征卻看著她出神，抬手輕輕替她整理了下頭發(fā)。

    這一舉動，兩人都愣了愣，曖昧氣氛似乎讓什么東西悄然改變，飯后，兩人在夕陽西下時到鄰里公園散步，路征在安靜的湖邊捧著她的臉，一雙眼睛睨著她，似乎生來多情。

    那是他們第一次接吻，坐在長椅上，路征給她送了一個香薰掛件，是條紅色的日系錦鯉魚，他說，那是他們之間的定情信物，還說，他好像喜歡上她了。

    這似乎是天大的餡餅朝她砸了下來，她一整晚都頭重腳輕，夜里，在房間，對著燈光反復(fù)看著手上的香薰掛件。

    似乎應(yīng)了這條錦鯉魚的含義，她覺得，今天可能是這一年來自己最幸運(yùn)也最幸福的一天了。

    后來，兩人順利結(jié)婚、生小孩，路征似乎確實(shí)做到了一個好父親、好爸爸的職責(zé)。

    畢業(yè)后就出國定居了的好友在跟何玉君視頻時看到她的狀態(tài)，也是為她高興，笑說：“虧得你沒聽我的，現(xiàn)在得償所愿，也算是先婚后愛了?！?/br>
    何玉君也一度以為自己是得償所愿，直到路淮津生下的第二個年頭，一個下午，外頭下著大片的雪，路淮津吵吵著要出去玩，恰好今天阿姨請假，路征上班，何玉君怕帶不住他，于是便去了人少空曠還比較近的鄰里公園。

    雪覆在地上，厚厚一層，路淮津一腳一個腳印，開心地搞破壞，何玉君坐一旁拿起相機(jī)替他拍照，正笑著，一起身，卻看到了這輩子都讓她難以忘懷的場景。

    她的老公，在雪中，曾經(jīng)他們接吻的地方，抱住了那個她近乎都想不起來叫什么的女人。

    “為什么不跟我說？我不知道你過得不好?！?/br>
    顧貞推開他，平靜道：“路先生，請自重，你已經(jīng)結(jié)婚了?！彪S后，顧貞從外套口袋中拿出一條藍(lán)色的錦鯉魚，遞過去，“那些什么紅色像我，藍(lán)色像你的話，都忘了吧，你當(dāng)初在這送的我，現(xiàn)在我把它還給你，以后別聯(lián)系了，好好過你的日子，也不用管我過得好不好?！?/br>
    何玉君感覺手腳都在發(fā)麻，她愣在原地，感覺到了從未有過的惡心與絕望……

    *

    “我們離婚吧?！?/br>
    這話一說出來，在場的人俱是一愣。

    路征擰了眉，“你還不清醒，等你好了再說?！?/br>
    “我很清醒，我們離婚吧，我也該為自己而活了。”暗無天日的幾十年，她似乎被困在了那場雪中，變得歇斯底里，腦子里無數(shù)次妄想時間能停在他送她紅色錦鯉魚的那一天，所以，那一場夕陽她畫了無數(shù)遍，也自我欺騙了無數(shù)遍，可終究抵不過一場大雪。

    路淮津下巴繃著，叫了路征一聲：“爸?！?/br>
    路征板著臉回頭，視線對上他的。

    路淮津沒什么表情，眼神亦是平靜無波，低聲道：“放過我媽吧?！?/br>
    路淮煜嘆了一聲氣，轉(zhuǎn)過頭去。

    陳聽本以為路東霆會發(fā)火，沒成想，他搖了搖頭，一副懶得管的架勢，出門走了。

    小叔急忙跟上去，嘴里嘆著：“這都叫什么事兒?！?/br>
    這一晚，何玉君在惠林住下，嘴上說是看看她身體狀態(tài)穩(wěn)不穩(wěn)定，實(shí)則是路淮津怕她精神上受不了刺激，做出什么傻事來。

    他拍了拍陳聽腦袋：“跟哥回老宅，睡我房間，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