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京珩笑出聲，胸前起伏了兩下：“夏知予，你能演得再爛一點嗎？”

    他伸手去探杯壁：“咖啡什么溫度，我沒試過嗎？”

    就在他試溫的時候，夏知予突然抓住他的手腕，一把扯過去，帶至眼前。

    他倒吸了一口涼氣，這才想到，夏知予騙他說‘燙到了’，無非就是想他伸手，借機查看他的傷勢。

    此時，他的手背的關(guān)節(jié)處有好幾處挫傷，就著那盞落地?zé)?，可以看見幾處破皮?/br>
    她松手，突然俯身湊到許京珩面前，雙手撐在他的腿側(cè)，近距離地打量著他的那張臉。

    外邊，風(fēng)刮得起勁。他此時單穿一件t恤，都覺得熱到發(fā)慌。

    “你好歹給我個名分?！彼麆e開腦袋，喉結(jié)滑動，手撐在地板上，手臂處青筋乍現(xiàn)：“這還不是女朋友呢就動手動腳的，信不信我報警?。俊?/br>
    夏知予盯著他眉骨處的擦傷，沒說話。她記起許京珩第一次動手那回。

    少年對她總是一副好脾氣，所以自打兩人認識以來，她從來沒見過許京珩生氣的樣子。直到那天，他踩著紅發(fā)男生的背，俯身威脅人的時候，她才知道，是人總有脾氣的。只是每個人都會在自己心里劃線，一條底線。

    她不知道許京珩的底線是什么。但她知道，但凡動手，總歸是得磕著碰著?？吹皆S京珩的傷勢，她就不免想起一些擔(dān)驚受怕的場面。

    想到拳風(fēng)過耳的聲音，想到幾人撕扯在一塊兒，想到許父訓(xùn)斥他時的樣子，想到他放棄了冬令營...

    許京珩見她不說話，安慰她：“那我說這是雨天路滑摔的，你信不信？”

    “就光摔臉了？”

    “那別的地方，也不能讓你檢查啊?！?/br>
    “...”夏知予氣他這個時候還不忘調(diào)侃人：“你打架你還有理了？學(xué)校到處都是監(jiān)控。”

    “我又不傻，能不知道嗎...”說完，才發(fā)覺自己跳入夏知予的圈套。

    她這是套自己話呢。

    許京珩直起身子，斂起那股吊兒郎當?shù)臍鈨海桓备勁械募軇?，眉眼冷淡：“你倒說說，我為什么要打架？”

    夏知予后撤一步，突然處在被動的狀態(tài)：“他偷拍女生裙底。”

    許京珩冷哼了一聲：“不該打嗎？”

    “可是學(xué)院這邊已經(jīng)在著手處理了，你這樣做，萬一吃個處分，影響不好?！?/br>
    “哦...”他拖著長音：“所以你是擔(dān)心我？”

    “...”夏知予站起身：“我跟你沒法交流。你家有醫(yī)藥箱嗎？上過藥沒？”

    “在前邊的柜子里?！?/br>
    她走過去拿。兩人坐回沙發(fā)，許京珩懶懶靠在背墊上，任由她折騰自己的手，然后偏頭看著她：“你這是一下早八課就趕過來了？是不是還沒吃午飯？”

    她一邊替他上藥，一邊點頭：“我在院長那兒聽到的消息。說是那個男生被人打進醫(yī)院了。我一猜就是你?！?/br>
    “一提打架你就想到我，在你眼里，我就這個形象？”

    “不是...”她鼓著臉，仍舊有些生氣：“我就覺得，你一定會這么做?！?/br>
    許京珩不太明白她在說什么，但是聽著不像是什么壞話。

    夏知予也想解釋，但是一解釋，不免提到初中的那些過往。她要怎么告訴許京珩，自己從初中開始喜歡他一直喜歡到現(xiàn)在。失敗過一次，她就沒了第二次開口的勇氣。

    所幸，電話恰逢這個時候響了起來。

    她拿出手機一看，是一串陌生的號碼，疑惑地接通，對面?zhèn)鱽頊厝岬呐暋?/br>
    “你好，請問是夏知予同學(xué)嗎？我是全媒體中心的老師?！?/br>
    夏知予禮貌地喊了一聲‘老師好’。

    “你還記得上周全平臺推送的《ta·性無別，亦有別》這篇文章嗎？”

    “記得老師?！?/br>
    “是這樣的。學(xué)院覺得這個選題有點敏感，容易挑起性別對立，引起不必要的爭論。今天上午，全媒體這邊也開了個會議，迫于學(xué)院這邊給的通知，還是建議新聞部把這些內(nèi)容悉數(shù)刪除。像是公眾號、微博等平臺，我們這邊已經(jīng)統(tǒng)一刪除了，就是校園電視臺這一塊兒，一直是你們新聞部在運營，所以希望那一期的校園tv能在視頻網(wǎng)站上全部刪除?！?/br>
    夏知予摁了免提，聽到這段話后，兩人不約而同地對視了一眼。

    “可是老師，這篇報道是上周發(fā)的，我看后臺數(shù)據(jù)，熱度都已經(jīng)過去了。是不是沒有刪除的必要了？”

    “學(xué)院覺得風(fēng)口浪尖上，還是謹慎為好?！?/br>
    “是發(fā)生什么事了嗎？”

    “就是那起偷拍事件，有其他受害者在公共平臺寫了篇小作文，在全校發(fā)酵開了。碰巧這兩天的公眾號、微博、視頻平臺都是關(guān)于性別平等的話題，這起偷拍事件也被上升為性別議題之一，一時間議論聲太高，惡意揣測太多，學(xué)校覺得影響不好?！?/br>
    夏知予沒想到會是這個原因，她沒想到，黑暗消失的辦法不是等到白晝誕生，而是在黑夜里點了一屋子的蠟燭，然后告訴屋子里的人，這是白天。

    她覺得荒誕不經(jīng)。沒法接受。也意識到，院長所說的好好調(diào)查，興許不能給她一個滿意的答復(fù)。

    “可是推進性別平等就是為了消除那些性別對立，而挑起性別對立的不正是那些固步自封，壓迫性別平等的那群人嗎？”

    “我能理解你的想法...”老師嘆氣：“可你說再多，我這邊也幫不了你什么。說白了，這是學(xué)院的意思?！?/br>
    夏知予明白，全媒體中心的老師也不過是聽上頭的意思辦事，都有各自的難處，她跟她說再多，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老師，我明白了。”她掛了電話，無助地看向許京珩，力不從心。

    許京珩闔上醫(yī)藥箱，彎身把箱子放在地毯上，又起身，‘嘩’地一下扯開客廳的窗簾。

    敞亮的光充斥著客廳。他站在落地窗前：“處分、道歉、公示。一個都不能少。想做什么就做吧...出了事我給你兜著?！?/br>
    夏知予看著他，光線一亮，她就看見許京珩的眉骨上擦傷明顯，似乎比想象中的還要嚴重，臉色其實也沒那么好，興許是淋過雨的緣故，被重感冒纏上，聲音又沉又悶。

    可饒是這樣，他還不忘告訴夏知予。

    黑暗短暫。總有人站在你這邊。陪你等待黎明的到來。因為黑暗生來便是癱子，光明一降生就行走。

    作者有話說：

    因為黑暗生來便是癱子，光明一降生就行走?！⒍嗄崴埂都o念朦朧與清晰的事物》

    第57章 考慮

    夏知予一直覺得, 自卑又敏感的人就像一把潮濕的火柴，縱使遇著火星也沒法點燃。她一直以為像她這樣大抵是遇不上一個懂得自己的人。

    但許京珩卻是個意外。

    經(jīng)過昨天一天的談話，她發(fā)現(xiàn)某些根深蒂固的思想仍舊有跡可循, 比如說，同處于‘偷拍’事件中的兩個當事人, 女生明明作為受害者, 卻要以‘羞恥’為名, 給她們蓋上遮羞布, 教化她們以緘口不言進行自我保護。而這塊遮羞布上貼滿了各色各樣的污名化的標簽，諸如月經(jīng)羞恥、美麗羞恥、婦科羞恥、談性色變...

    所以, 在她聽到許京珩說的‘公示’這兩個字的時候。夏知予由衷感到一種被理解的喜悅。他從來不覺得, 弱化侵害是有理的, 也不覺得她應(yīng)該因為羞恥而默默忍受。

    有了許京珩的話, 夏知予愈發(fā)堅定心里的想法，她心里有數(shù)，所以沒有繼續(xù)探討這個問題。

    室內(nèi)氛圍自然許多。

    她拿出手機, 調(diào)出手機截圖。雖然許京珩已經(jīng)找人刪了表白墻上的帖子, 但是在此之前, 魏言心已經(jīng)把頁面截圖發(fā)給她了。

    “那個，我想問你個問題。”

    “問。”

    “那些帖子真是你發(fā)的嗎？”

    許京珩眼皮一跳, 心里將表白墻反人類的頁面設(shè)計罵了個遍，但他還是維持著那股敵不動我不動的姿態(tài), 裝腔作勢地反問她：“什么帖子？”

    夏知予憋笑, 心想跟我裝傻是吧，她一邊偷覷許京珩的反應(yīng), 一邊念著帖子的標題。

    “表白被拒還有可能嗎？怎么追喜歡的女生？求一份上一屆漢語言文學(xué)的期末考試范圍。暗戀的可能性是多少...軟件工程1407班, 總沒有第二個許京珩吧?！?/br>
    許京珩先是一愣, 覺得頭痛。隨即氣笑了，坐在沙發(fā)扶手上，懶懶地靠著，破罐子破摔：“你都看到了，還在這兒套我話呢?！?/br>
    “許京珩，你的暗戀對象是誰啊？”

    “我沒暗戀對象...”他笑著說。

    夏知予的心一下子就被他揪起。一些想問的話突然堵在喉嚨，沒了刨根問題的勇氣。

    下一瞬，他手搭上沙發(fā)的靠背，偏頭看她：“但是明戀呢，倒是有一個?！?/br>
    “哦?！彼皖^撥弄自己的指甲：“誰啊，我認識嗎？”

    “認識吧。畢竟我剛剛才問她，要不要當我女朋友?！?/br>
    兩人視線對上，客廳的空調(diào)極有存在感地運作著，夏知予覺得臉紅耳熱，只對視了幾秒鐘，視線就無措地游移在屋子的其他角落。

    “你...是認真的嗎？”

    許京珩聽到這句話，整個人都有些飄。他差點把急于替自己辯駁寫在臉上，一下子從沙發(fā)的扶手上跳下來，蹲在夏知予面前：“是我說話太不正經(jīng)了？”

    夏知予未置可否。也不是說不正經(jīng)，而是她對自己太沒自信了，仿佛要多次詢問，反復(fù)確認，確認許京珩真的喜歡自己，她才能有種落到實處的感覺。

    “那你看著我。”

    她別開臉，知道自己沒法同他長時間對視，直接回絕：“不看。”

    “那不看就不看?！彼尣?，也自覺地垂下眼，避讓視線，不讓她覺得不自在。

    “我知道之前說喜歡你太過突然，于你而言是一時興起，那是我沒有考慮到你的感受，是我做事不夠體貼。我也想過咱倆慢慢來，可是當我看到你跟厲修文站在一塊兒的時候，我才知道，我有多想成為你的第一順位。所以我可以很認真、很負責(zé)任地跟你說，我很喜歡你，夏知予。你不答應(yīng)也沒關(guān)系，除非有一天你說你討厭我，不想跟我糾纏在一塊兒，否則，我皮糙rou厚的，能磨?！?/br>
    說完，他記起夏知予是漢語言專業(yè)，覺得自己的這番話粗躁直白，少了點韻味，所以又補了一句。

    “這么說，可能不夠浪漫。那就借用一下莎翁的詩表達一下我過去、現(xiàn)在、未來，永遠從一而終想法——正如太陽天天新天天舊，我的愛把說過的事絮絮不休?！?/br>
    他垂著眼，睫毛覆下，遮住眼里的情緒。那他那手指牢牢攥著自己衛(wèi)褲上的抽帶，瞧著那越抽越長的褲帶，也該知道他此刻緊張得不行。

    “所以，答應(yīng)也好，不答應(yīng)也好，你要不先給我個答復(fù)。我覺得，我快把自己勒死了?！?/br>
    夏知予還沉浸在許京珩說得那番話里，陡然被他那句‘勒死了’笑著：“許京珩，你怎么耳朵紅了？”

    平日里多囂張無拘的一個人啊，永遠只有令女生耳紅心跳的份兒，他今日這幅模樣，當真少見。

    “明知故問?！彼Φ溃骸澳悴灰材樇t了？”

    她伸手去碰自己臉，確實燙到離譜，但她仍要裝腔作勢一番：“嗯...既然這樣，我會好好考慮的?！?/br>
    會好好考慮的。那便是有機會。許京珩壓著雀躍的心，巴巴地看向夏知予：“那你要考慮多久？”

    夏知予凝神想了想：“你送我一朵煙花吧?！?/br>
    他站起身，在地毯上轉(zhuǎn)了半圈，找外套：“那我現(xiàn)在去買?！?/br>
    “不是。是那種，只有我一個人能看見的煙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