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夜色很深，風(fēng)也很涼。

    安廣唸了沉響好幾句，最后道：「把你父母的電話給我。」

    他和面前的少年說話，有些沒有底氣，對方比自己高出一顆頭，態(tài)度一直不卑不亢，雖然長得是招人了些，但也不像是壞孩子的模樣。

    沉響答覆：「抱歉，我沒有父母?！?/br>
    安廣冷不防被一堵。

    少年的神色太平淡，一點都不像是在騙人。安廣的衣角被拉了一下，對上安念念忐忑不安的臉：「爸，是真的?！?/br>
    安廣站直身：「那上車，我先送你同學(xué)回家?！?/br>
    沉響剛邁開一個腳步，忽然想起什么：「叔叔，不勞煩您送了?！?/br>
    「??」

    安廣和安念念上車時，氣氛凝重得陷入膠著。

    他望著沉響隱在黑暗中的背影，幽幽嘆了一口氣：「念念，你以后離他遠(yuǎn)一點?！?/br>
    安念念眼睫一顫。

    「你看他，都沒有父母管了，整天花天酒地，過得渾渾噩噩。」安廣對沉響的印象顯然極差，皺著眉補上一句：「等你長大一點，會知道我的意思?！?/br>
    一路上，安念念的心里像是堵了一團棉花，悶得呼吸都不順暢。她幾次想要開口替沉響辯駁，但又知道時機不對，又閉上嘴巴。

    她心里知道：沉響不是這樣的人。

    他沒有外表那般輕佻不正經(jīng)，他幫助過她好幾次，背了無數(shù)次黑鍋，也從未怪罪過她。

    ——沉響對她很好。

    在這些相處的點點滴滴中，他對她，幾乎是可以用「縱容」來形容。

    回到家后，安念念洗漱完，靜靜地坐在書桌前，面前的課本里白紙黑字，卻沒有一句真正讀得進(jìn)去。

    她垂下頭，悶悶不樂地踢了一下腳邊的桌腳。

    想好好向沉響道歉。

    ＊＊＊

    「念念，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我絕對不是故意賣你的，只是叔叔好像已經(jīng)察覺到什么，我不得不說啊！」

    許依雙手合十，眼里閃著淚光。

    下課時間，外頭的喧譁聲爭先恐后地鑽入耳膜。

    安念念輕輕拍了一下許依的腦袋：「沒怪你?！?/br>
    她靦腆地嘿嘿一笑：「你最善良了?！诡D了一頓，她猛地湊近，將下巴靠在安念念肩膀上：「那??借個功課抄？」

    「??」

    安念念將功課從書包里拿出來，推到她面前。

    許依歡呼一聲，翻開作業(yè)簿，低下頭開始奮筆疾書，嘴巴也不停：「之后考試后按照成績排座位，我們一定會被迫分開的，太難過了?！?/br>
    「你是因為沒有作業(yè)而難過吧？」

    「知我者念念也?！?/br>
    安念念撐著下巴，想了一會兒，將一袋多出來的早餐遞給孫興：「多買的，你吃不吃？」

    「吃吃吃吃，女神給的當(dāng)然吃！」

    孫興一把接過，拆開里面的三明治，吃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女神給的早餐是甜的！」

    安念念看著身后空蕩蕩的座位晃神。

    沉響今天請假。

    早餐本來是買給他的。

    據(jù)孫興所說，他是生病請了病假。最近天氣轉(zhuǎn)換快，許多人相繼染上流感。

    放學(xué)時刻，安念念收拾好書包，主動走進(jìn)辦公室。蔣老師正和幾位科任老師圍在一個茶幾邊泡茶聊天，她走近幾步，道：「老師，我跟沉響應(yīng)該住得近，您能不能把地址給我，我順路把今天的功課考卷拿給他?！?/br>
    蔣老師欣慰地點點頭，瞇著眼向其他老師說：「這就是我們班的安念念?！?/br>
    其他老實略有耳聞，連連稱讚：「真是乖孩子啊?！?/br>
    蔣老師平時雖然沒少兇學(xué)生，但是對于這位品行功課優(yōu)良的好學(xué)生，他還是會在老師之間刻意炫耀幾句。

    得到允準(zhǔn)，安念念抱著牛皮紙袋走出辦公室，有折回去教室，沉響的課本也都放在學(xué)校，今天好幾科的卷子，都要對照著課本去寫。

    安念念將課本塞進(jìn)紙袋，抱在懷中，沉甸甸的，很有份量。

    昨天，沉響替她袒護，今天，她給沉響送功課。

    這樣也??算是勉強扯平？

    安念念往手機里的地圖上輸入剛記下的住址，在按下確認(rèn)鍵后，地點出現(xiàn)在離學(xué)校南邊十條街遠(yuǎn)。

    她愣了好一陣。

    有一點遠(yuǎn)啊，而且跟她家完全是反方向。

    沉響不是說順路？

    安念念摸了摸鼻子，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她只好背著沉重的書包，搭著公車前往。學(xué)校南邊的這一塊區(qū)域她并不熟悉，望著窗外倒退流逝的陌生街景，竟有些探險未知世界的興奮感。

    下了公車，她走進(jìn)了住址指示的巷口，環(huán)視四周一圈。

    冬日的天暗得快，得快漆黑深不見底的巷口，除了與大馬路的街口有一盞路燈，里頭伸手不見五指。她多走了幾步路，耳邊除了水溝的滴答聲響，便是她的腳步聲。

    安念念打開手機手電筒，舉著手，按著位置找門牌。

    走到巷口的中后段，她腳步一頓，終于找到相應(yīng)的位置，按下門鈴，后退一步等待。

    她站了一會兒，仔細(xì)打量幾眼。這是獨自兩層的房屋，最上層是由鐵皮蓋成，緊閉的鐵房門很老舊，上頭被人用噴漆涂鴉過奇怪的圖案，斑駁褪色，早已看不出原樣。

    隨著一聲響動，內(nèi)側(cè)的門被打開。

    過了幾秒鐘，面前的鐵門也緩緩開啟，對方的身影觸發(fā)了感應(yīng)的電燈開關(guān)。這一隅角落瞬間被照亮，安念念下意識瞇起眼。

    等適應(yīng)了燈光，耳邊傳來沉響的嗓音：「安念念？」

    她不由得多看他幾眼。

    他穿著一身家居服，棉衣棉褲，讓整個人顯得間適不少。燈光落在他的鼻梁上，眼底染著光華，艷極而冷，即使是在生病，也是銳利得難以靠近的模樣。

    安念念將抱在懷里的牛皮紙袋遞給他。

    「我是來給你送功課的?！顾氐谜?jīng)八百：「老師說了，今天的考卷很重要，期末考可能會出現(xiàn)很多類似的題目。」

    沉響一接過來，沉墊墊的，他往里看了一眼，是連課本都給他帶回來了。

    「謝謝?！?/br>
    他垂眸看她，嗓音又緩又沉：「我送你去公車站。」

    安念念要婉拒的話剛到嘴邊，四周忽然一暗，感應(yīng)燈關(guān)閉了。聽到他清喉一聲，她揮了一下手，感應(yīng)燈才再一次亮起。

    仔細(xì)一瞅，才發(fā)現(xiàn)他瀏海半濕，靠著門框站立，脖子透著不尋常的冷汗。

    她內(nèi)心一個咯噔。

    這病得不輕啊。

    安念念往前邁了一步，抬手貼上他的額頭。

    以往安廣生病時，也都是安念念照顧，有些舉動是反射性動作了。

    guntang的溫度透過皮膚傳遞而來。

    「你怎么——」

    下一刻，眼前陰影籠罩，伴隨著少年身上淡淡的菸草味，他整個人靠在她身上，突如其來的重量讓她往后退了一步，險些沒有站穩(wěn)。

    心臟撲通一跳，她有一瞬驚慌失措。

    他的臉枕在她的頸窩處，guntang得驚人的氣息，惹得她縮了一下脖子。

    「沉響?！?/br>
    她拍了拍他寬闊的背脊：「你吃藥了沒？」

    過了半晌，沒人回答。

    安念念有些急了，沉響這個狀況太過嚴(yán)重，她就著這個姿勢，吃力地拿出手機來，輸入救護車號碼。

    她的指腹剛要按下?lián)芡ㄦI，忽然手腕一涼，身上的重量消失了，沉響垂頭看了螢?zāi)灰谎郏瑢嬅姘聪峦顺觥?/br>
    安念念遲疑半晌，伸出手來：「鑰匙給我?！?/br>
    少年眉頭微微皺著，看向她的眼神，依舊清晰而明亮。

    她催促：「把鑰匙給我，我去買藥，你先去休息，一會兒別再出來開門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