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五，當(dāng)?shù)貢r間中午，柏林勃蘭登堡機場。

    人群緩慢地在海關(guān)口一點點往前挪著，來自全世界各地的游客都在此排隊等待入關(guān)，陸仟和甘明熠也在其中。

    雙眼通紅的陸仟精神萎靡，長嘆一口氣道：“我真的，真的，真的，真的受不了長途飛機?！?/br>
    她感覺自己困得要爆炸了。無論出多少次國，她在飛機上無法入睡的毛病就是改不掉。

    為了給國際航班預(yù)留一定的時間，她最后還是讓甘明熠買了清晨從南都飛往海都的飛機票。天還沒亮她就已經(jīng)起床——或者說根本沒睡多久，她和男友聊天聊到凌晨三點多。

    九個小時的航程再加上之前的轉(zhuǎn)機航班，短短半天之內(nèi)她已經(jīng)在三個機場、跨越兩個時區(qū)輾轉(zhuǎn)奔波，在飛機上她換了無數(shù)種姿勢，后來還干脆放棄形象，斜躺在甘明熠的大腿上嘗試入睡，可依舊無法進入夢鄉(xiāng)。

    甘明熠的精神狀態(tài)倒是還行。陸仟趕第一班飛機時他就睡了一覺，上飛機后他又瞇了一會兒，醒來后毫不意外地發(fā)現(xiàn)身旁的女友正如她先前所說的一般失眠，眼神呆滯地望著飛機天花板，一臉生無可戀的樣子。航程的后半段他一直在幫她入睡，嘗試了各種辦法都無法讓她睡著。

    此刻他心疼又無奈，摸摸她的后腦勺，隨后單手從身后輕摟住她的脖子，下巴蹭了蹭她的發(fā)頂，安慰道：“一會到了酒店睡一覺？”

    陸仟趕忙搖頭：“不睡了，我怕我晚上反而睡不著?！?/br>
    甘明熠應(yīng)和著，親了親她的頭發(fā)。

    “你說現(xiàn)在這人是怎么回事，”陸仟微微回頭，無奈道，“白天坐著，什么也不用干就能困成狗；到了晚上，褪黑素、眼罩、耳塞輪番用上，嘿，就是睡不著呢。”

    她在飛機上陸陸續(xù)續(xù)噴了半瓶褪黑素，除了覺得被甜味齁得有點犯惡心以外，任何催睡效果都沒出現(xiàn)。

    甘明熠道：“你這也有可能是心理因素?！?/br>
    陸仟撅嘴：“確實有可能。越怕什么，越來什么?！?/br>
    “所以說買商務(wù)艙么?！?/br>
    “你真是錢有多啊，有錢留著給我買包不行嘛，”陸仟笑了，“商務(wù)艙也只能半躺，漲價后的票價也不值呀。”

    她嗔怪地瞥了男友一眼。甘明熠這個公子哥性格，有時侯怕麻煩就愛直接用錢解決問題，陸仟自覺也不算節(jié)儉的，但還是時不時就要心疼一下男友因為做事不過腦而多花的錢。

    甘明熠也笑，低聲道：“怪我，卡里的余額不夠買頭等艙。”

    “什么家庭啊，兩個學(xué)生，春節(jié)檔的頭等艙隨隨便便買?！标懬瓊€白眼，“以后賺錢再說吧?！?/br>
    “老婆說的對?！?/br>
    “什么說的對，你要說我要努力賺錢?！?/br>
    甘明熠立刻換上嚴肅的面容，拳頭緊握，單腳一跺：“努力賺錢，讓陸姐早日實現(xiàn)頭等艙的夢！”

    他跺腳的聲音有些大，再加上他本就個子高而分外顯眼，隊伍前幾位的亞裔面孔聽到動靜后微微側(cè)頭，見狀陸仟趕緊一臉無奈地抱住他的手臂：“大哥，不求你給我留個面子了，我們不要給中國人丟臉好嗎?！?/br>
    說的好像中國人只追求頭等艙似的。陸姐無語一秒。

    甘明熠任由陸仟念叨著，垂眼看著精神略微振作的姑娘，嘴角輕揚。

    順利入關(guān)后，小情侶直奔取行李的地方。

    等待行李從托運盤上轉(zhuǎn)出時，甘明熠抬頭四處看了看，感慨道：“柏林這個新機場弄得挺豪華?！?/br>
    聞言陸仟也側(cè)頭看了看，問道：“這是新機場？我還以為是保養(yǎng)的好呢?！?/br>
    她以前沒來過柏林，只在慕尼黑玩過幾天。當(dāng)時就有聽說德國的柏林是最不像德國的首都城市，人稱“又窮又性感”，她還不以為然——好歹也是個發(fā)達國家的首都，能窮到哪里去？所以她下飛機后，并未對嶄新且干凈的機場有多意外。

    甘明熠道：“這是新的。以前那個叫泰戈爾機場，我大二回國是從泰戈爾機場飛的。”

    說到這他頓了頓，特意加重了語氣，“那是真的，破?！?/br>
    他當(dāng)時從的士上下來時，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要不是身旁全是來來往往拎著行李的旅客，他甚至懷疑司機坑他這個外國人。

    陸仟瞪大眼睛，驚訝道：“真的假的？”

    “嗯，我到達的主航站樓，行李領(lǐng)取的地方大約只有，”甘明熠給她比了一個大小，“這么大吧。三個轉(zhuǎn)盤，結(jié)束。另外還有三個在旁邊的房間?！?/br>
    說罷他看著持續(xù)睜大眼睛的女友，抖肩笑，摸摸她的臉頰。

    盡管甘明熠提前給陸仟描述了一下柏林的舊機場有多破，但在她的概念里，再破也不過是沒有國內(nèi)大都市的現(xiàn)代又便捷罷了，所以對于“柏林很窮很窮”這件事，她依舊持有觀望態(tài)度。

    的士駛出機場，她看著車窗外說道：“也還好嘛，國內(nèi)的機場附近不都是這個樣子嗎？”

    甘明熠笑道：“等你到了市內(nèi)再看看?！?/br>
    的士還沒開到市區(qū)，困意忽然席卷了陸仟的大腦，她腦袋一歪，靠著車窗頃刻之間睡著。

    拿著手機給家人報平安的甘明熠不經(jīng)意瞥了一眼女友，發(fā)現(xiàn)她的腦袋隨著車身的晃動一下又一下地輕輕碰著車窗，他輕笑一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挪過去，動作緩慢地將她的腦袋摟到了自己肩膀上。

    待陸仟再次睜開眼睛，的士已經(jīng)穩(wěn)穩(wěn)停在酒店門口。她打開車門，看到酒店的大樓高聳入云，外型與國內(nèi)的建筑并無太大差異。

    “這不是挺好的嘛…”陸仟好奇地張望，“也不是很破呀。”

    酒店門口的街上雖說人來人往，可要說熱鬧也談不上。似乎是因為人們的穿著打扮都清一色的偏向冷色調(diào)，而灰蒙蒙的天空之下戰(zhàn)后重建的混搭風(fēng)格建筑都更顯得冷峻，使整個城市多了一份克制，少了一份活力。

    確實不如陸仟去過的其他歐洲城市有著明顯的“歐式風(fēng)情”，但也并不像人們口中傳言的那樣“窮”。

    陸仟還看到街對面的店名隱約有幾個熟悉的單詞：“Bubble  tea？還有奶茶呢？”

    正在搬行李的甘明熠抽空看了一眼，答道：“看那個風(fēng)格，應(yīng)該是越南人開的。”

    他把行李都推到陸仟身邊，轉(zhuǎn)身跟司機道謝，隨后示意陸仟往前走，他一邊推箱子一邊繼續(xù)說：“出酒店左拐是中國人開的奶茶店。我之前在谷歌地圖上看到了，看圖片比越南人開的那家大得多?！?/br>
    陸仟笑：“中國人遲早有一天會占領(lǐng)全世界?！?/br>
    等待入住時，小睡一覺的陸仟感覺精神略微恢復(fù)一些，終于有了一點來到新城市的新鮮感后開始拉著男友閑聊。

    甘明熠始終笑著，看比自己矮了不少的女孩滿眼放光嘰嘰喳喳，對比起剛下飛機時的狀態(tài)似乎是活潑了不少，他眼神溫柔，聽到她說剛剛看到地鐵站的入口挺好看的。

    他好像是想到了什么，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你去地鐵站里面看看就知道了?！?/br>
    陸仟聳肩：“巴黎的也很破。”

    “那倒也是。”

    房間里。

    站在落地窗前的陸仟給袁詩桃發(fā)了幾條微信語音，發(fā)到一半聽到身后傳來甘明熠的詢問：“老婆，你上課時間是幾點來著？”

    陸仟一瞬間全身都僵硬了，她剛從時差里緩過來，好不容易心情舒暢一點，結(jié)果差點忽略了今天最重要的事情——上課。

    陸仟來之前跟教授約的大年初五上課。本來他們的航班是前天到達柏林，能預(yù)留足夠的時間給二人倒時差和做心理準備。

    但由于航班的變動，且陸仟考慮到第一次跟教授上課盡量不要多次變動——萬一又出問題呢，豈不是要再次聯(lián)系教授調(diào)整時間？于是機票還是選擇了比上課時間提前半天到達的航班。

    甘明熠也不是沒反對過。他的私課被安排在陸仟的后兩天，對于他來說哪天的飛機都不影響，就是心疼陸仟剛下飛機就要去上課。

    但陸仟的理由也不是沒有道理。第一次見教授，留個好印象確實很重要。

    唉，沒辦法，誰叫他們是學(xué)生，這都是做學(xué)生必須要經(jīng)歷的事情。

    他只能慶幸：還好他們是一起來，他還能照顧陸仟。

    眼下甘明熠就一個勁地催促著自家女友上床瞇一會兒：“你睡一會，一個小時、兩個小時都行，我看著點兒叫你?！?/br>
    陸仟一臉不樂意：“剛剛在的士上睡著了，現(xiàn)在不困?！?/br>
    “你把那剩下半瓶褪黑素干了?！?/br>
    “有病啊你?！标懬獩]忍住笑了，妥協(xié)道，“好了好了，啰里八嗦的，我洗個澡就睡。”

    這下甘明熠滿意道：“嗯?！?/br>
    陸仟走進浴室，目之所及已經(jīng)擺好了洗漱用品，都是剛剛她在跟朋友興奮聊天時甘明熠一個人收拾好的。

    她剛準備擰開水龍頭，聽到門外傳來甘明熠的聲音：“老婆，我出門給你買褪黑素?！?/br>
    “啊？”她連忙打開玻璃門，“我不是有嗎?！?/br>
    “德國有個DM，賣各種日用品的，里面有德國本土的褪黑素，我記得別人說過好用。我剛查了一下樓下就有，我去給你買?！?/br>
    “哦，行。”陸仟隔空拋了個飛吻，轉(zhuǎn)而高聲道，“愛你么么噠，我滴寶貝老公辛苦哦?！?/br>
    甘明熠關(guān)門之前，浴室持續(xù)傳出著陸仟換著法子的夸獎。

    他笑著搖頭：“撒嬌王。”

    也不知道是不是德國的褪黑素有什么特殊的成分，還是陸仟的心理因素作祟，噴完后她確實不到十分鐘就開始發(fā)覺大腦神經(jīng)變得緩慢了。

    沙發(fā)上的甘明熠眼見著被窩里伸出的小腦袋一點點合上了眼睛。確認陸仟徹底睡著后，他躡手躡腳地起身將房間剩余的燈源全部關(guān)掉。

    待他走到床邊時，陸仟放在床頭柜上的手機忽然顯示彈出了一條新郵件。他隨意一瞥，發(fā)現(xiàn)來信人是陸仟傍晚就要見面的教授。

    雖說甘明熠和陸仟早就已經(jīng)交換手機密碼，且雙方的手機都任由對方隨意查看，但他倆都不是喜歡檢查對象手機的性格，所以一般情況下甘明熠是不會去看陸仟的手機消息的。

    但來信人是教授，他第一反應(yīng)就是擔(dān)心會不會又出什么突發(fā)事件，于是他解鎖了陸仟的手機，點開郵件查看?？赐旰笏L舒一口氣：教授發(fā)郵件來不為別的，就是想道個歉。他今天學(xué)校的事務(wù)過于繁忙無法給陸仟上私課，所以想問問這位遠道而來的中國學(xué)生在柏林呆幾天，明天是否還有空見一面。

    甘明熠心想：太好了，這樣陸仟就能好好休息了。

    他幫陸仟回完了郵件，又小心翼翼地走回沙發(fā)，玩了一會手機后他也覺得有些疲憊，靠著沙發(fā)背慢慢閉上了眼睛。

    陸仟一覺醒來，睜眼時看到的陌生環(huán)境讓她倍感恍惚。片刻后她反應(yīng)過來，“蹭”地一下從床上坐了起來。

    甘明熠本就睡得淺，陸仟的動靜一下就驚醒了他，對上床上那對驚恐的雙眼，他趕忙起身走過去。

    他親了親她的臉，安慰道：“別慌，你剛睡著教授就發(fā)郵件過來了，我看你睡得正香沒叫醒你…”

    聽完甘明熠的解釋，陸仟心里的石頭一下子就落了下來。

    “天助我也?！彼幌伦泳团d奮起來，“那我們是不是可以出去逛逛啦！老公！”

    她跳下床，打開衣柜開始選衣服，心情頗好的她嘴里又是一陣甜言蜜語瘋狂輸出。

    “哇，老公，怎么衣服你也掛好了?！?/br>
    “我的小甘好貼心呀。”

    “親親，快，”她跑回床邊，給斜躺在床上笑著看他的甘明熠一個吻，“辛苦啦?！?/br>
    挑挑選選的陸仟嘴里繼續(xù)說道：“你不要做的太優(yōu)秀哦，老公?！?/br>
    二人之間獨有的默契讓甘明熠瞬間明白了陸仟下一句想說什么，他挑眉：“怎么，怕你的下一任無法超越我？”

    陸仟哈哈大笑，回頭給他比了一個大拇指，他也雙手抱拳，嘴里說著“承讓”。

    小情侶各自垂眼抿嘴笑。

    甘明熠往床上一躺，對著天花板開始大腦放空，耳里時不時傳來陸仟的自言自語，她挑完自己的衣服之后又給甘明熠選了一身搭配。

    “都聽你的?！彼幸淮顩]一搭地回答著。

    忽然又想到什么，他側(cè)過臉道：“寶寶，稍微快點，德國的商店晚上八點就關(guān)門了?！?/br>
    “啊？”陸仟驚訝回頭，“八點？所有的？”

    “對，除了餐館。餐館可能九點或者十點吧，看你想吃中餐還是西餐?！?/br>
    “超市呢？”

    “超市可能十點吧，很多也是八九點就關(guān)門了?！?/br>
    陸仟皺著眉頭，沉浸在驚訝中無法自拔：“八點…我的天…德國人都九點睡覺嗎？”

    甘明熠笑：“德國人很無趣的?！?/br>
    “可是宇宙第一夜店Berghain不就在柏林嘛！”

    甘明熠語塞，這個他還真不知道怎么解釋，他也不過就在德國呆了一年。思考片刻他只能無奈道：“…所以Berghain才那么出名？”

    “因為九點就沒什么夜生活了所以大家只能蹦迪了是嗎？”

    “誰說不是呢?！?/br>
    小情侶相視苦笑。

    走出酒店，被寒風(fēng)吹得一哆嗦的陸仟抬頭驚訝道：“我的天，這才五點，天就全黑了？”

    甘明熠摟住她：“對，這邊緯度高。”

    陸仟喃喃道：“我已經(jīng)有點想家了?！?/br>
    “南都的陸姐喜歡熱鬧是不是？”甘明熠笑了，情不自禁低下頭親了親陸仟被風(fēng)吹得微紅的臉頰，“那你可要從現(xiàn)在開始做好心理準備了，抑郁癥在德國的冬天是高發(fā)病例?！?/br>
    聞言陸仟的臉色更苦了：“南都的陸姐當(dāng)然喜歡熱鬧了。解放西路凌晨三點都堵車呢?！?/br>
    甘明熠笑了：“我知道，見識到了。”

    對于城市的繁華與否，他倒是看得比較淡?；蛟S也可能是因為他在德國生活過一年，再多的不滿也被磨滅干凈了，所以此刻并未有太多的情緒波動。

    可初來乍到的陸仟覺得心情很不平衡。的士上，她一直盯著窗外的街景，片刻后她回頭問道：“你說過，柏林還算熱鬧的，對不對？”

    “嗯，”甘明熠點頭，“漢堡也算熱鬧的，畢竟都是大城市。柏林可能更好一點，好像是因為這兒文化交融的很好，很多外國人都住在這，夜生活相對來說豐富一點?！?/br>
    “就這還叫’相對豐富一點’…”陸仟一臉不敢置信，“那，那些小城市豈不是更可怕？”

    “據(jù)說是的。但我當(dāng)時沒什么興趣去別的城市看，聽別人說是蠻荒涼的?！?/br>
    甘明熠想了想，拿國內(nèi)做了個對比，“就是同等情況下的二三線城市，德國的會比國內(nèi)的要冷清太多。說是二線城市，可能更像國內(nèi)的小縣城。畢竟整個德國就不過中國一個省那么大?！?/br>
    看著陸仟的表情一點點扭曲，他笑了：“老婆，等你以后來這上學(xué)就能慢慢體會到了?！?/br>
    所以他以前一直沒考慮來德國讀研。

    陸仟苦哈哈：“小甘，你是不是被我坑了?！?/br>
    他轉(zhuǎn)頭，語氣調(diào)侃：“嗯，就是被你坑了?！?/br>
    嘴上是這么說，握著陸仟的大手卻不由得緊了緊。

    感受到手上變化的陸仟歪頭笑：“來不及后悔啦?！?/br>
    他裝作很苦惱的樣子：“嗯，你要負責(zé)?！?/br>
    “請叫我，始亂終棄陸?！?/br>
    “那我就是，死纏爛打甘?！?/br>
    小情侶又是一陣嘴炮，惹得陸仟抿嘴笑個不停。

    買手店內(nèi)。

    試了幾件衣服后，陸仟從一開始的雙眼放光變成了興致缺缺。她將衣服遞回給店員，在一旁看著她的甘明熠身旁坐下，小聲抱怨道：“沒一件衣服有38碼以下的碼子的?！?/br>
    她越想越生氣，“這又不是荷蘭。怎么，柏林人不生矮子？”

    甘明熠看著女友氣鼓鼓的模樣覺得分外可愛，他笑：“畢竟買手店，他們進貨就不進太全的么。”

    “那我之后怎么買衣服呀…”

    這個問題把甘明熠難住了。他的身高在世界范圍之內(nèi)都不算少見，令他從未有過碼數(shù)不合適這方面的煩惱，他想了想，“調(diào)貨？還是…”

    話說到一半，被陸仟打斷：“你說國內(nèi)淘寶可以寄到這邊來嘛？”

    “應(yīng)該可以吧？”這涉及到甘明熠的知識盲區(qū)了，“我媽給我寄過吃的，反正就用國際快遞就行了？”

    他在心里默默記下，“回去我們研究一下?！?/br>
    陸仟長嘆一口氣：“在國內(nèi)么就天天盯著海淘愁關(guān)稅，沒想到出了國還要研究國際快遞?！?/br>
    好難。愛漂亮的陸姐想到之后不能愉快買買買的生活，臉上愁云密布。

    甘明熠看著她的模樣覺得好笑，捏了捏她撅著嘴的臉。

    “不拍兩張照？”

    走出買手店，甘明熠隨口問著身旁人?？此仡^瞥了一眼店門，搖了搖頭道：“算了，興趣不大了，感覺也就那么回事兒。”跟她在海都逛的買手店沒差多少，甚至她覺得國內(nèi)的款式比這邊還多呢。

    走出沒幾步，街邊的拐角出現(xiàn)了一面大鏡子，剛剛還說不拍照的她立刻扯住了男友：“這個好看，小甘你站好。”

    小甘聽話的站好，配合陸仟對著鏡子拍照。

    小情侶在街上溜溜達達。陸仟感慨道：“這柏林呀…”

    甘明熠垂眼看她。

    “可真是，”她深吸一口氣，重重地吐出來，“可真是破??！”

    甘明熠笑出了聲。

    他牽緊陸仟的手，說道：“我說了吧?！?/br>
    他倆現(xiàn)在所在的區(qū)域是柏林的Kreuzberg區(qū)，著名的藝術(shù)街區(qū)。

    不同于酒店所在的中心區(qū)域，這個街區(qū)放大了柏林復(fù)雜又迷人的一面——許多的藝術(shù)家和難民都住在這一塊，建筑新舊各異，街邊所見的區(qū)域都布滿了涂鴉，空氣中偶爾還能飄來不可說的味道，而行走的路人都穿著各異，盡全力彰顯著這個自由城市的極高包容度。

    柏林——自由，確實是很自由。但破，也是真的破。

    有些人就愛它的“破”，無序之上才能誕生更多的新事物。但對于保守的人、尤其是住在西柏林的老柏林人來說，這個“破”又意味著文化侵入和更加字面意義上的：窮。

    作為首都的柏林有權(quán)利從德國其他的聯(lián)邦州的稅款中撥一部分用于自身的建設(shè)，這經(jīng)常引起其他州人民的不滿，尤其是富裕的地區(qū)——例如慕尼黑所在的黑森州，導(dǎo)致黑森人在面對柏林人時便會有不自覺的高傲感，這讓一部分西柏林人也覺得委屈：管我們這邊什么事。

    并且窮也會引發(fā)一系列的問題：臟和亂。

    多元化的種族交融也給柏林帶來大量的外來人口遷入，很多街區(qū)魚龍混雜，什么樣的人都有。

    “去年，就在這個街口，發(fā)生槍擊案了?！?/br>
    陸仟隨著甘明熠的手指向前望去，十字路口上是懸空的地鐵站，車水馬龍的景象讓她不可思議地張大了嘴：“就…就在這？這也算這個區(qū)的中心了吧？”

    “對，那個地鐵站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是U8吧？相當(dāng)于我們海都的四號線了?！?/br>
    “那就相當(dāng)于…”陸仟想了想，“在延安西路，發(fā)生槍擊案？”

    甘明熠被女友的說法逗笑了：“也不算吧?！?/br>
    他也思考了一下，說道：“很難界定。柏林跟海都，雖說都是相對自由的城市，但是還是大不一樣。”

    “也是，畢竟是兩個不同的國家?！?/br>
    陸仟的右側(cè)忽然出現(xiàn)一個拿著酒瓶的醉漢，甘明熠不動聲色地將女友往身旁摟了摟。醉漢經(jīng)過后，陸仟噗嗤一聲笑了：“果然是啤酒大國，這才幾點，街上就開始有喝多的人了?！?/br>
    甘明熠忽然嚴肅道：“嗯，之后我們過來上學(xué)了，你可千萬要跟緊我?！?/br>
    陸仟調(diào)侃道：“你還真的要跳進我的包里啊?！?/br>
    兩個人能不能都考上UdK還不好說，就算都考上了，作曲系和管弦系的課表哪里會天天一樣。

    “要是太晚了，我就去接你下課。”甘明熠想也沒想就接道，“我肯定不放心你一個人回家。”

    陸仟逗他：“那我們要是不在同一個城市怎么辦?！?/br>
    甘明熠似乎是早就想過這個問題：“如果火車時間不超過三個小時，看我們倆誰的課相對少一點，要么我搬去你那住，要么你搬來我這住。如果超過三個小時…”

    他看向明顯怔住的陸仟，認真道：“我看看第二學(xué)期能不能轉(zhuǎn)學(xué)吧。反正德國一年可以考兩次?！?/br>
    陸仟愣愣地看著甘明熠，半晌過后她才慢慢開口：“媽呀，現(xiàn)在我壓力好大?！?/br>
    甘明熠不解地望向她。

    女孩先是看向前方，不知在想什么，忽然低頭笑了，隨后她抬頭，笑容燦爛地看著他說道：“小甘，你這意思是不是告訴我，不結(jié)婚很難收場?。俊?/br>
    “那倒也不必?！备拭黛谘b模作樣地擺擺手，“你也可以把我甩了。就是，陸姐…”

    他勾唇笑，滿眼自信，“你可千萬別讓你的下一任知道我都做了些什么。”

    “嘖嘖。”陸仟翻了個白眼，嘴角卻始終掛著笑。

    幾個小時逛下來，經(jīng)歷過電車無緣無故半途停車20分鐘、目睹地鐵站流浪漢群居后驚魂未定的陸仟，壓抑的不滿情緒在咽下第一口中餐后爆發(fā)。

    “這是什么鬼，”她不敢相信自己剛吃了什么，“我做的都比它好吃?！?/br>
    甘明熠像是已經(jīng)預(yù)料般，菜上來后并不急著吃，而是雙眼含笑地看桌對面的女友一臉憤慨，“這個菜居然要15歐。”

    聞言他說道：“不要小看自己，不是‘都比它好吃’，是必然比不上你做的?！?/br>
    他聳聳肩，終于動筷嘗了一口，似乎并不意外菜有多難吃，反而是對陸仟眨了眨眼，“歡迎來到德國?！?/br>
    陸仟感覺自己要崩潰了：“你意思是，我要在這樣一個地方呆兩年嗎？”

    甘明熠點點頭：“是的?！?/br>
    “啊——”陸仟抓狂，“瘋了瘋了?！?/br>
    她欲哭無淚，“老公，去美國還來不來得及?。俊?/br>
    甘明熠哈哈大笑：“后悔了吧？早就問過你了?！?/br>
    他故意逗弄起她來，“我當(dāng)初怎么說來著？嗯，‘跟不跟我去美國’？”

    陸仟不說話，耷拉著腦袋，無精打采地扒拉著碗中的飯，一副沒什么胃口的模樣。

    半晌后，她才緩緩開口：“當(dāng)初學(xué)德語就已經(jīng)要死要活的了，來了之后還發(fā)現(xiàn)城市并不適合我，現(xiàn)在只能祈禱教授還不錯吧。”

    或許是她的低落情緒表現(xiàn)得過于明顯，甘明熠收回了調(diào)笑，轉(zhuǎn)而安慰起她來：“不過兩年罷了，其實很快就過去了?！?/br>
    甘明熠給陸仟大致說了一下當(dāng)年他如何適應(yīng)在德國的留學(xué)生活的心路歷程，隨著他平緩的話語，陸仟的臉色漸漸好轉(zhuǎn)起來。

    他說到一半時，忽然被女友打斷。

    陸仟滿臉促狹看著他，“哦！難怪小甘當(dāng)時在漢堡還談了個女朋友呢。”

    若是他倆剛談戀愛，甘明熠鐵定要被陸仟的玩笑弄得心里七上八下的，此刻的他早已知道如何應(yīng)對陸姐之錘。

    甘明億欣然接下，還老神在在地回敬了一番：“嗯。所以啊，陸姐。”

    他抬眼，嘴角上揚，“至少兩年之內(nèi)，你還舍不得甩我吧？”

    陸仟抿嘴，眼角彎彎的：“那這么看來，說不定研究生畢業(yè)還真輪到你了？”

    沉默片刻，小情侶同時哈哈大笑起來。

    飯桌上的氣氛重新活躍了起來，兩人悠閑地邊吃飯邊閑聊。

    吃飯的中餐廳離酒店不遠，飯后陸仟提議干脆散步回去好了。

    甘明熠看了看街邊似乎還算熱鬧，于是牽著陸仟的手，兩人慢慢往酒店的方向走去。

    寒風(fēng)凜冽，甘明熠自然而然地將身旁女孩的圍巾又裹了裹，引來對方的一陣嘟囔。

    “我都喘不過氣來了?！?/br>
    “圍好，你的臉風(fēng)一吹就紅的明顯?！?/br>
    “哦，好吧。”

    快走到酒店時，甘明熠忽然開口問道：“寶寶，真的有點后悔選了德國嗎？”

    聽到他的問話，陸仟安靜了半晌，側(cè)頭對上甘明熠的雙眼認真道：“我都已經(jīng)走到這了，不存在什么后悔不后悔的?！?/br>
    做了一半的事情，要么放棄，要么就埋頭繼續(xù)拼命。鉆一切“假設(shè)”和“如果”的牛角尖，不過都是浪費時間罷了。

    她的回答如甘明熠所料，他垂眼笑：這就是他認識的陸仟，自己決定的事情永遠不后悔。無論是當(dāng)初喜歡上他的事，還是現(xiàn)在來德國留學(xué)的事。

    “可能就是來之前期望太高了，現(xiàn)在落差有點大?！标懬财沧?，隨后又微笑，眼神堅定，“但是后悔？不可能，那不是打我自己的臉嘛?！?/br>
    “嗯，”甘明熠含笑道，“陸姐就算心里想著‘唉，早知道聽我親親老公的話跟他一起去美國，還不用學(xué)德語了’這件事，也不會說出來的對不對？”

    “甘明熠?！?/br>
    “小的在?！?/br>
    “今日犯上機會你已經(jīng)快用完了?！?/br>
    “哇哦。”

    甘明熠賤兮兮地做了一個把嘴巴拉鏈拉上的動作，惹得陸仟一陣笑罵。

    酒店近在眼前，陸仟忽然停在原地，對上甘明熠不解的眼神，她認真問道：“你后悔嗎？”

    按理來說，甘明熠才應(yīng)該是那個后悔的人。德國留學(xué)這件事對于陸仟而言，一切都是按部就班的準備著；可甘明熠本來都已經(jīng)將申請美國的作品集準備完了，最后將一切推翻跟著她來德國，來到這個他本來不怎么感興趣的陌生國度。

    ——也不算陌生?？梢舱且驗樗w驗過，且體驗感并不是很好，卻因為陸仟還要體驗兩年。

    陸仟想到這一點，代入自己覺得有些難受。

    甘明熠卻笑了，他還以為陸仟一臉嚴肅要說什么呢，他重新牽起她的手，領(lǐng)著她慢慢往前走，邊走邊回答道：“跟你說了千百遍了，我是成年人了…”

    “…我也不傻，既然我來過德國，那今天我們遇到的這一切都是我已經(jīng)了解的，所以我在做決定的時候，這些肯定都考慮過的，你說對不對，我的寶貝陸姐？”

    寶貝陸姐只能點點頭。

    “考慮過，確實反感，但是…”

    他話未說完，卻被陸仟打斷。

    女孩像是知道他要說什么，也迫不及待想表達自己的想法，她有些急切地接上了他的話：“…但是，有你在，這一切都不重要了?！?/br>
    甘明熠微怔，隨后垂眼，他的睫毛微微抖動，就跟他的心跳一般，因為陸仟的話而加速顫動。

    良久過后，像是掩飾自己激動的心情一般，他調(diào)笑道：“陸姐，搶我的臺詞啊?！?/br>
    陸仟卻依舊直視著他，語氣懇切：“不是，這就是我問你問題后想告訴你的?！?/br>
    她眼睛眨也不眨，“我想告訴你，如果你后悔的話，沒關(guān)系，我會努力讓你喜歡上德國的。”

    甘明熠感覺自己徹底要迷失在這對杏眼中了。

    或者是，在第一次撞進她帶笑的眼睛的那一刻，他其實就已經(jīng)心動了。

    他聽見她還在說：“只要我們在一起，在哪都不重要?！?/br>
    甘明熠的眼眶又有些發(fā)酸。

    他在心里懊惱：絕了，媽的，我是不是被陸姐之錘砸多了，所以她稍微煽個情我就受不了了啊？

    媽的，舔狗。已經(jīng)是數(shù)不定第幾次甘明熠在心里唾棄自己了。

    陸仟看著男友雙眼發(fā)直一語不發(fā)，她有些疑惑，搖了搖他的手臂，問道：“hello？在線嗎？”

    甘明熠回過神來，輕咳一聲，掛上笑容：“陸姐，犯規(guī)啊?！?/br>
    陸仟滿腦子問號：“啊？”

    她又怎么了？

    “你真是撒嬌王。”

    “我沒撒嬌啊，我這不說實話嘛？”陸仟不滿了，“怎么，你以為我哄你呢？”

    甘明熠趕緊擺手：“怎么會，陸姐認真說出口的話一向都是說到做到。”

    “對嘛?！?/br>
    風(fēng)吹的陸仟有些發(fā)顫，她甩開甘明熠的手，一陣小跑先進了酒店，似乎沒有把剛剛的“肺腑之言”當(dāng)作一件很大的事。

    甘明熠在她身后慢吞吞走著，看她一邊進旋轉(zhuǎn)門一邊朝他做了個鬼臉。

    他輕笑，心里默默想：

    這個戀愛，不結(jié)婚確實收不了場。

    -

    1.DM：德國連鎖日用品店，跟超市一樣全德遍地都是。有點像更加實用版的屈臣氏。此處提醒一下小甘曾經(jīng)在德國交換過一年，這就是為什么他會知道這些東西哈。

    2.Berghain：著名Teo夜店，世界頂級DJ都以在這打過碟為榮。就是那個傳聞中（貌似不是傳聞）把Justin  Bieber和麥當(dāng)娜都給拒了不讓進的夜店。排隊時間非常久，沒有vip制度，doorman看心情拒你，穿的花里胡哨大概率進不去，如果是一身黑外加看上去很異類的酷就相對來說好進一點。

    Berghain里面是嚴禁拍照的，而且管的很嚴格。因為他們想讓自己的local客人玩的更盡興，不想把夜店變成一個旅游打卡地。而且里面真的什么都有…這里說了會被和諧，詳情大家可以自行搜索啦。

    3.關(guān)于州稅給柏林用：德國的共享稅制度。

    “財政憲法還將全部稅收劃分為共享稅和專享稅兩大類：共享稅為聯(lián)邦、州、市鎮(zhèn)三級政府或其中兩級政府共有，并按一定規(guī)則和比例在各級政府之間進行分配；專享稅則分別劃歸聯(lián)邦、州或市鎮(zhèn)政府，作為其專有收入。”

    這超出我的知識范圍之外了，我也只能盡可能的在文中解釋，如果文中有什么不嚴謹?shù)牡胤秸垊?wù)必告訴我。

    4.西柏林和東柏林因為眾所周知的歷史原因貧富差距挺大的。甚至有住在夏洛滕堡區(qū)（西柏林）的柏林人覺得出了夏洛滕堡區(qū)就不叫柏林。文中小甘和小陸逛街的Kreuzberg區(qū)在東柏林。

    5.U8:U-bahn  8（地鐵八號線）。

    6.想了想，我覺得還是說明一下我的意圖。不知道小伙伴能不能get到，其實本章的最后算是一個隱藏情節(jié)吧，對應(yīng)了正文的第四章。

    我私心是覺得甘明熠其實在workshop上陸仟開口調(diào)侃他時就已經(jīng)對陸姐有點心動了，不然他是怎么發(fā)現(xiàn)高群對陸仟有意思的？

    但是這個意思呢，不能說很喜歡，只能是心動，然后又介于不了解，且光看外型陸姐的身高并不在他擇偶范圍內(nèi)，所以這個心動被他下意識地壓抑了下去，當(dāng)時或許他自己都沒發(fā)現(xiàn)這一點。

    這就是為什么我當(dāng)時沒寫的太明確…所以在這里點了一下。

    大家能接受這個設(shè)定嗎？哈哈哈。

    這章不知不覺又寫超了…  而且寫超太多….

    下篇番外大概率就是最后一篇了。大家猜猜小陸和小甘要解鎖什么地方？

    如果確定是最后一篇的話，我應(yīng)該就要點完結(jié)啦。麻煩看到這還覺得不錯的小伙伴幫我打個分啦。：）

    下篇還是隨機掉落，什么時候說不好?？赡馨雮€小時后就更新了。（別信）

    我們有緣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