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瀟浪濤能吞噬巨輪，楚識琛摟著項明章寬闊的背，如抱浮木，他說：“這個坎兒邁過去，游艇事故找到真兇，就能給‘楚識琛’一個交代，借機和李藏秋劃清界限，也算幫楚家絕了后患?！?/br>
    不待他說完，項明章與他靈犀相通：“等結(jié)束了，你就做回沈若臻?！?/br>
    楚識琛埋進項明章的頸窩，點了點頭，溫熱氣息悶在大衣領(lǐng)口：“記不記得你對沈若臻說的第一句話？”

    項明章此生難忘，慚愧不已：“我對你念了挽聯(lián)?！?/br>
    楚識琛砸了他一拳，翻舊賬似的哄道：“放心吧，本少爺不會讓你念第二次?！?/br>
    吉普車在海鷗的嘶鳴中駛離沙灘，楚識琛撿了一片形狀完好的貝殼，擦干凈，擺在中控臺上。

    萬事俱備，設(shè)計展如期舉行。

    早晨，楚識琛挑了一身純黑色西裝，微微帶光澤的料子，在初春的天氣單薄了些，勝在輕盈利落。

    他穿好對著鏡子，方覺嚴肅，于是戴上白詠緹送給他的瑪瑙胸針，旁人便會少注意一點他的神情。

    虛谷苑在城東，苑內(nèi)共有八座建筑，高低不同各有設(shè)計，最有名的是藝術(shù)空間、大秀場和概念館。

    車輛從正門進入，經(jīng)過一片不規(guī)則的水鏡廣場，停在一號車庫。

    舉辦設(shè)計展的建筑叫“其間”，三層高，湖藍色的懸浮玻璃樓梯奪人眼球，充滿冰冷的機械感。

    學校作為主辦方，每位師生胸前都佩戴了?；?，所有嘉賓憑請柬入場。

    項明章準時抵達，一身精裁細剪的西服套裝，襟內(nèi)蕩著若隱若無的懷表長鏈，他拿了本介紹冊，慢騰騰地逡巡到場館一角。

    楚識琛立在角落看一張關(guān)于ai技術(shù)的講解牌，忽然聞見清冽的古龍水味道，項明章停在他身旁偏后，類似保鏢的位置。

    “能看懂么？”就是講話蠻傷人的。

    楚識琛轉(zhuǎn)身說：“學校教授都來了，我不懂可以問?！?/br>
    項明章瞥見他駁領(lǐng)上的胸針，嘴巴又甜了：“你戴著很好看?！?/br>
    嘉賓陸續(xù)多了起來，其中一部分是安保人員，楚識琛和項明章留意著周圍閑逛，沒發(fā)現(xiàn)什么可疑人物。

    車輛方面也沒有異常，全部對得上登記的信息。

    按照流程，辦展的學生要輪流展示，為大家講解設(shè)計思路和成果。

    楚識琛聽不太懂，項明章就在一旁做專人翻譯，在他耳邊科普。

    人群移動過大半場館，輪到楚識繪展示最后一部分，這時有人拿著請柬姍姍來遲，是李桁。

    楚識繪沒受干擾，靜默一瞬便開始解說。

    楚識琛朝李桁走近，并立著，道：“我以為你不會來了?！?/br>
    李桁臉色難看：“我來給小繪捧場，跟你沒話好說?！?/br>
    楚識琛問：“李叔叔不來么？”

    李桁道：“來看你這副小人得志的樣子？”

    口頭展示后，大家蜂擁登上二樓繼續(xù)觀展，楚識琛關(guān)注著李桁的一舉一動。

    受邀嘉賓基本來自科技公司，這些公司每年都會吸納拔尖的學生，趁此機會，設(shè)置了一小時的交流環(huán)節(jié)。

    “其間”的第三層是一片開放式劇場，嘉賓落座，學生登臺，雙方可以自由提問。

    項明章代表項樾，沒人跟他爭先。他在家不尊老，出門不愛幼，隨便點了個男生回答，第一個問題就把人家難住了。

    現(xiàn)場氣氛倒是輕松，臺上臺下互動熱烈。

    楚識琛游離旁觀，一切風平浪靜。

    設(shè)計展順利進行到下午，剛結(jié)束，大家正在有序離場，李桁穿過人群沖到楚識繪面前。

    “小繪，”李桁說，“設(shè)計展辦完了，我們也走吧?！?/br>
    楚識繪道：“傍晚還有派對，我不能走。”

    李桁急得捉住楚識繪手腕：“你別犯傻了，被楚識琛賣了都不知道。你成年了，只要你不愿意，就不用管他怎么說！”

    大庭廣眾，楚太太跑來勸道：“不要吵架，當著老師同學像什么樣子呀?！?/br>
    李桁說：“伯母，你不要太偏心，小繪的東西憑什么給別人？她明明不愿意?！?/br>
    楚家兄妹做股權(quán)轉(zhuǎn)讓，只要該有的文件一應(yīng)俱全，名義上就合規(guī)合法，外人根本阻攔不了。

    李藏秋氣急敗壞沒用，李桁死纏爛打也沒用。

    今天眾目睽睽，李桁跑來打感情牌是要最后賭一把，一旦楚識繪態(tài)度動搖，就可以判定這件事“不合情不合理”。

    當著校方、業(yè)內(nèi)同仁和朋友，楚家不得不顧忌名聲。

    可惜楚識繪只有難堪：“李桁，你不要鬧了，不要插手我的事了?！?/br>
    李桁嚷道：“我是你男朋友，是為了你好，我不想你被那個敗家子欺負！”

    楚識繪掙開他，說：“我要去換衣服了?！?/br>
    楚識琛拍了兩下手掌，吸引所有人注目，宣布道：“抱歉耽誤了大家寶貴的幾分鐘，派對正常舉行?！?/br>
    安保人員護著楚太太和楚識繪走內(nèi)部通道，會在休息室待一會兒，等人少一些再悄悄離開。

    眾人有序散場，派對原本安排在三號建筑，按計劃臨時通知改成了概念館二樓。

    人來人往是最混亂的，各方緊密監(jiān)控，然而沒發(fā)現(xiàn)絲毫可疑。

    夜幕初降，參加派對的賓客紛紛到場，朋友，亦思同事，表演的樂隊，漸漸填滿了整個場館空間。

    李桁不死心，頹喪地留在派對上喝酒，醉醺醺地倒在沙發(fā)上。

    楚識琛手握股權(quán)轉(zhuǎn)讓協(xié)議，登上前臺，說：“小繪突然身體不適，需要休息，請各位好友見諒，今天是關(guān)于股權(quán)轉(zhuǎn)讓的……”

    項明章握著香檳立在臺下，手機振動，他掏出來看了一眼。

    等楚識琛下臺過來，項明章道：“許遼發(fā)了消息，我媽和楚太太她們到機場了，過完安檢正在候機?！?/br>
    楚識琛松口氣說：“那就好?！?/br>
    項明章輕晃高腳杯：“李桁喝多了，李藏秋不知道還會不會露面?！?/br>
    楚識琛說：“無論他來不來，李桁沖到現(xiàn)場人盡皆知，出事必定受懷疑?！?/br>
    項明章道：“如果李藏秋要采取極端方式，那李桁就不會冒險留在這兒，還喝得爛醉。”

    “你的意思是，”楚識琛錯雜地下結(jié)論，“幕后主使可以排除李藏秋了?！?/br>
    項明章飲盡香檳，說：“再等等看吧?！?/br>
    派對漸至高潮，楚識琛四處招待賓客，他去過一次洗手間，獨自到休息室放合同，中途凝力醫(yī)藥的曹總來電話，他一個人跑露臺上接聽。

    每一次落單都是下手的時機，但他沒遇到任何意外。

    安保負責人實時匯報，一切正常。

    楚識琛不禁懷疑，難道控制得太嚴格，真兇權(quán)衡之后決定不動手了？還是在場外伺機，等待他們防備松懈？

    派對接近尾聲，項明章把楚識琛攬到座位上，拿了一碟奶油蛋糕，說：“應(yīng)酬一整晚，吃點東西?！?/br>
    楚識琛用叉子塞了一口，嚼蠟般咕噥道：“我們想錯了嗎？”

    項明章還沒應(yīng)聲，手機響了，他看了眼來電顯示，是靜浦大宅打來的。

    周圍太吵，項明章去走廊上接聽：“喂？”

    齊叔在手機里問：“項先生，你方不方便回趟家？”

    項明章說：“有事？”

    齊叔語氣凝重：“項董情況不太好，你回來看看吧。”

    上次在餐廳分別，項明章記得項行昭的行為很反常，他問：“爺爺怎么了？”

    齊叔說：“這幾天項董總是吃不下東西，叫他也沒反應(yīng)，孫醫(yī)生建議去醫(yī)院，但項董不讓人動他，我覺得他是在等你來?！?/br>
    項明章腦中暗忖，說：“我今晚有事情，暫時抽不開身。”

    齊叔向來沉穩(wěn)，聞言氣息微滯，隱有不悅：“上次吃飯我聽見了，今晚有個派對。項先生，我不明白什么派對會比項董的身體要緊?！?/br>
    項明章警告道：“齊叔，注意你的分寸。”

    齊叔說：“我照顧項董多年，是他的下屬也是摯友，對不起這份交情，也要對得起他給的薪水。項先生，我會開車去接你，等著你開完派對?！?/br>
    掛了電話，項明章打給孫醫(yī)生，證實了齊叔的說法。

    楚識琛找出來，問：“怎么這么久，出什么事了？”

    項明章說：“項行昭情況不太好，齊叔一定要我回大宅看看。”

    手機又響了一聲，齊叔發(fā)來定位，已經(jīng)從靜浦大宅出發(fā)往這邊趕。

    楚識琛道：“說實話，上次在餐廳我就覺得你爺爺不太對勁。”

    項明章說：“可我不放心你一個人，楚太太和楚小姐走了，你自己不要回家，結(jié)束后我派人送你去縵莊?！?/br>
    楚識琛卻擔心項明章獨自面對項行昭會情緒不穩(wěn)，說：“我陪你去靜浦大宅吧?！?/br>
    項明章點點頭：“嗯，也好?！?/br>
    項環(huán)陪項行昭來過虛谷苑，家里的車任意通行，項明章又跟安保負責人打了聲招呼，半小時后，齊叔抵達，一路放行駛到車庫等候。

    派對在凌晨散場，賓主盡歡，相安無事。

    李桁搖搖晃晃地走了，其他人相繼離開，場館內(nèi)一點點空掉，一輛輛汽車駛出虛谷苑的大門。

    安保人員對場地檢查、清理、落鎖。

    這一天過完了，沒有閑雜人等出現(xiàn)，沒有意外事故發(fā)生。

    楚識琛和項明章最后離開，一號地下車庫一片空曠，不遠處只剩一輛從靜浦大宅開過來的帕拉梅拉。

    齊叔給項明章發(fā)了三條消息催促，從駕駛位下來繞到后車廂，提前拉開車門。

    楚識琛心不在焉地走著，落后了幾步，他實在想不明白哪里出了錯。

    他們的策略有漏洞？還是誤判了真兇的犯罪動機？

    “楚識琛”，股權(quán)變更，亂糟糟的派對，人事和情景都對得上，到底為什么失敗了？

    裝著協(xié)議的檔案袋被他捏得發(fā)皺，封皮上簽名并列，一個“楚識琛”，一個“楚識繪”，猛一看好像一模一樣。

    其實是兩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