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剛剛才問過方翊類似的問題，但于子騫也想聽聽其他人的答案，索性問道。

    等油漆筆乾的同時。于子騫想著，這次的喜歡二字沒有糊，很好，帶回去掛在墻壁上應(yīng)該很適合。

    「說到底，我覺得我不是個能幫『攝影』下定義的偉大人物，我甚至連這些書都賣不完。」攤主笑著說，頭歪著示意想看看于子騫寫了什么，后者并不排斥，將東西展示給他看?！肝矣X得我是個滿喜歡分享的人，很多東西都想往外丟，攝影就是很好的媒介。鏡頭就像我的眼睛，當(dāng)我用我的角度詮釋世界展示給大家看，這個過程中，我會慢慢地被理解，我想理解自己也喜歡了解大家——大概是這樣的東西啦，唉呀突然這么問，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解釋?！?/br>
    攤主雖然說不知道怎么解釋，卻越說越多，彷彿遇到知己，滔滔不絕。

    「而且影像這種東西很酷喔。我們都住在這個地球?qū)Π?，樹就是樹，房子就是房子，明明是這么純粹的東西，但我們的情感會讓它們變得與眾不同。有些人會捕捉穿過樹葉的陽光，讓人覺得溫柔；有些人刻意營造奇怪角度，拍看起來就很危險的高樓大廈——我是說，該怎么講。」

    「當(dāng)我們有了情感，就會在外顯事物投射主觀想法，讓一切變得充沛且不可思議。難以理解的痛啊、愛啊，這些抽象的內(nèi)在性質(zhì)，經(jīng)過了拍攝者有意或無意的思考，都會變得鮮明且具體存在。這是我覺得攝影不可思議的地方，穿梭在虛實之間，稍加思考就會看出一個人是由什么而組成、又想透過照片說些什么?！?/br>
    「大概是這樣啦，我會不會說太多了！」攤主忽地一驚，發(fā)現(xiàn)于子騫的筆痕早已乾了：「抱歉抱歉，說太多了，但再讓我說最后一點(diǎn)——基于剛剛我說的，我完全能看出來你們相愛著吧？影像把愛刻印在你們視線、互動和那些我也說不太出來的舉止里——喔我的天啊我不能再說了！歡迎來看看，這里有賣相機(jī)、底片喔！」

    于子騫拿起拍立得，也順便拿起擺在旁邊的相片和書籍，跟攤主說要結(jié)帳。收回零錢時跟對方道謝：「謝謝，我覺得你的說法很棒。」

    離開后，于子騫在路上跟方翊討論攤主講的東西，方翊頗受感動，滔滔地分享有所共鳴之處，拉著手，慢慢走過一攤攤帳篷。

    于子騫覺得方翊總是溫柔卻堅定，雖然一開始話不多、給自己冷冰冰的淺薄印象，一板一眼的做事態(tài)度八成是個理科直男。熟悉了卻發(fā)現(xiàn)他有苦總是悶著不說、處處細(xì)心、心思比誰都還要細(xì)膩。明明該是個被保護(hù)的人，倒是反過來保護(hù)自己。于子騫想，心底熱熱的，手心傳來的碰觸也熱熱的。

    走出市集，外頭是一處巨大草坪，不少人在上頭野餐、玩耍，也有人在拍照。倆人佔(zhàn)了一處有樹蔭的地方坐下，看著人群來來去去，還沒正式想到接下來要去哪前，他不介意跟方翊坐在這兒發(fā)呆。他枕在對方肩頭，感受陽光落在身上的和煦。

    于子騫對剛才攤主所說的東西挺感興趣，翻開相館老師幫他們洗的照片，靜靜地欣賞方翊是用什么樣的視角在看待自己。第一張照片的他靠在河堤邊挑望遠(yuǎn)方；第二張是他含著糖果、臉頰鼓起一角，心無旁騖直視前方；第三張是他背著光，半側(cè)著臉回頭，髪絲在空氣飛舞。

    于子騫看到了很多自己都不曾注意過的表情，相片里頭的他看起來挺自在，氛圍溫柔，非常輕松地笑待鏡頭。最后一張是于子騫頭仰著、雙手交于頭后伸懶腰的模樣，光線盡數(shù)打在他側(cè)身，勾出自己的睫毛和上揚(yáng)嘴角。用愛來拍攝的作品，都以陽光、笑容、糖果和飛揚(yáng)的衣角、發(fā)絲種種形式呈現(xiàn)。

    于子騫從這組照片更瞭解自己和方翊。對方的溫柔細(xì)膩全藏進(jìn)照片，不由分說，從光影中反射出來的都是屬于兩人的盛大狂歡。

    他好喜歡照片中的自己。這種喜歡跟商業(yè)寫真不同，于子騫工作時得到的喜悅是自己專業(yè)、別人也專業(yè)，經(jīng)過打光、討論、構(gòu)圖和一連串事前溝通得到的產(chǎn)物，這種上鏡是刻意安排。但方翊拍的這些卻不經(jīng)雕琢，有些影像甚至過曝或失焦，但感情相當(dāng)真切，愛從照片各處四溢蔓延。

    難以言說的抽象情感，似乎真的被于子騫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找到。他輕輕撫過照片中的自己，已經(jīng)很喜歡對方的心情再次膨脹茁壯。對方怎么看待自己——這問題于子騫也自己找到答案。

    他聽到快門聲響起，微微吃驚，看到方翊雙眼躲在相機(jī)后，又在替他拍照。

    于子騫心跳不自覺地加速，怦怦地回盪在空氣中，底片洗出來的那天，會不會看到這里除了陽光、草坪、自己，還有狀聲詞或粉紅泡泡在空氣中飄散？于子騫不自覺笑了，在攝影面前，他連一點(diǎn)心思都無法隱藏，那些愛和喜悅盡數(shù)被捕捉下來以其他形式永存。

    他輕輕揭開方翊的相機(jī)，吻在方翊嘴角試探。對方出了點(diǎn)汗，此刻的吻帶著陽光和咸味。他看著方翊眼睛反射出自己模樣，猜想自己的眼睛里會不會也住著對方。

    于子騫掃過唇角，輕輕啄著對方，聽到呼吸聲在空氣喧騰，這時候才發(fā)現(xiàn)對方笑起來有很淺的梨渦，裝著陽光。

    分開后，方翊將于子騫落在臉龐的瀏海撩到耳后，順手拉起他帶他走出樹蔭：「走吧，我們?nèi)ヅ赃吙纯?，我想去看那里有什么好拍的?！?/br>
    草坪右前方有一區(qū)建筑，墻面大而乾凈，又因為光影大范圍的幾何切割形成了許多拍照景點(diǎn)，一路上于子騫就看到很多人靠著墻或坐或站，還有很多攝影大哥打反光傘、拿著看起來就很專業(yè)的大砲鏡頭拍照。

    他在旁邊看，聽到方翊問想不想拍？

    「你還拍不夠？」于子騫笑問，看被攝女方換姿勢，快門聲又一段不絕于耳。

    「拍你怎么會夠?！狗今聪矚g看對方羞紅著臉、什么話都說不出的模樣。他沒想過于子騫那么容易害羞，對于撩撥他也漸漸得心應(yīng)手。

    「別、別了?！褂谧域q握著對方的手緊了些：「我們可以之后再來、還可以順便回去找你的老師，然后??」

    于子騫說了很多，談?wù)撐磥砜梢匀ヅ囊咕?、拍海邊，或許租個居家攝影棚也不錯，這樣之后我就不缺攝影師、你也不用擔(dān)心沒有模特??描繪了許多對于未來的想像。方翊聽了自然說好，復(fù)誦道：「我們能去環(huán)島，就像剛剛攤主所說的邊玩邊拍。我想去看看斷崖和多良車站，然后你的頭發(fā)會被海風(fēng)吹得亂七八糟，可能ng了幾百次才能拍出能看的照片?！?/br>
    兩人走在陽光中談笑，對于未來抱持無限憧憬。于子騫路過幾組拍照的路人，看到喜歡的風(fēng)格就會插嘴「之后我也想拍這個?！菇又倮@回正題，把想做的事情鋪列開來告訴對方。

    于子騫覺得兩人就好像一張空白底片，目前雖然一無所有，但未來會用上好一段時間，走過各種地方，用無數(shù)美好的回憶填充這些空白。他們會慢慢等待底片出爐，然后在一起為了曾經(jīng)有過的喜悅和滿足而微笑。

    兩人走到一個轉(zhuǎn)角，這個路口剛好有光影灑落，陰影涵蓋著整條路，轉(zhuǎn)出角后卻是大片光明。

    也許方翊的職業(yè)病永遠(yuǎn)根治不了，看到切的那么整齊的光，他拿起相機(jī)，央求于子騫站在陰影交界之處，營造一種走出轉(zhuǎn)角迎接大片光明的希冀?！赴萦?，就一張就好？」

    于子騫站在影子畫出的線上，依照對方想要的構(gòu)圖擺姿勢。他凝視方翊的鏡頭中的光斑，聽到「喀嚓」快門聲響起，方翊說著好了好了，我們可以走了。

    「等一下?！?/br>
    于子騫拿起手機(jī)，打開相機(jī)功能——他通常都自拍居多，還真少用后鏡頭，也許可能會把人拍得很丑，但姑且先不管了吧：「我也想拍你。」

    他叫方翊站好。鏡頭里，對方站在陽光下，捧著相機(jī)在胸前，衣角飛揚(yáng)，嘴角笑容淺淡。白光曬得其他建筑都有些模糊，頓地有種世界只剩下他、其他東西都失真了的恍惚。

    于子騫將對焦鎖定在方翊身上，接著調(diào)整亮度，確認(rèn)觀景窗中的外在背景都散焦、主角完美無恙，才大喊著我要拍了！

    薫風(fēng)習(xí)習(xí)，他眉眼和睦，在失焦中獨(dú)自清晰。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