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樂洋會想認(rèn)識徐思研，其來有自。

    他對徐思研的深刻印象，來自大一下學(xué)期剛開學(xué)沒幾週的基礎(chǔ)設(shè)計課。那時的作業(yè)是「自我介紹」，當(dāng)然不是單純站上講臺窘迫地低頭盯著電腦對臺下的老師同學(xué)逐字覆誦ppt上的每一個關(guān)于自身的語句，這份自我介紹得做成一份最能代表自己的立體作品，沒有任何限制，十分自由。

    而徐思研的作品，和自由彷彿搭不上邊。

    徐思研做了一個鳥籠，剖成一半膠囊藥丸似的透明罩子里是個房間，手工製作出來的小巧家具，圍繞在一隻海鷗的公仔旁邊。罩子的外側(cè)，一條條顏色各異的毛線從底端向上延伸，在頂端綑了起來。

    「這些毛線可以說是我的『地雷』，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一些規(guī)矩，讓我可以安心地待在我自己的世界里?！?/br>
    老師覺得有趣一般瞇著眼睛笑了。她通常不會對自我介紹的作品做出什么反應(yīng)，每一屆都一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性格，這種直接融入學(xué)生個性乃至靈魂的作品，她不會輕易說是好或壞。她斟酌了下，說：「還好你沒有用鐵絲?！?/br>
    徐思研垂下眼睛掃了下桌面上的鳥籠，「看起來會更像監(jiān)獄嗎？」

    「我沒這樣說。」

    徐思研笑了一下，右手輕輕扯著其中一條藍(lán)色的纖細(xì)毛線，「我本來想把這些毛線拉到里面，跟鳥綁在一起，可是那樣不太好看??????看起來像被吊死，所以就沒這樣做。不過現(xiàn)在想一想我應(yīng)該要這樣做，沒辦法綁在翅膀上至少綁在鳥的腳上。這些線的收放，是我自己掌握的。」

    老師點(diǎn)了點(diǎn)頭，在面前的夾著紙的板子上振筆，「ok。下一個。」

    徐思研捧著鳥籠走下臺。他回到座位上的時候，坐在隔壁桌的陳樂洋聽見江逸穎對徐思研說：「你的自我介紹聽起來很與世隔絕。」

    「你是指界線分明？」

    「對啊?！?/br>
    「本來就要分明?！?/br>
    江逸穎對他笑，笑他把自己約束住，自囚卻甘之如飴。

    界線本來就要分明。

    這句話在徐思研不知道的時候，就被陳樂洋謹(jǐn)記到了心底。

    那時候的徐思研看起來是個毫不模糊的人，跟人相處有自己一套清楚的規(guī)則，毫不迷惘，那種堅定和不猶豫讓陳樂洋很佩服。

    也很困惑，比如說現(xiàn)在。

    「打從一開始我就不會讓你來我宿舍，你剛剛就算問再多遍我的答案都一樣。如果我自己感到動搖，無法下定決心，那才會讓我覺得麻煩?！?/br>
    「我們可以做朋友，只是要慢慢來。」

    陳樂洋環(huán)顧四周，他屁股底下是張床，床尾，左邊靠墻放著書桌和衣柜，前方的窗下擺著一個淺褐色的矮柜。窗外沒什么好景緻，一堵墻擋在外頭，那是另外一棟宿舍。柜子里放著課本和其他書，頂端放了盞檯燈和一些小東西，右手邊，從門口進(jìn)來便可見之處放著小冰箱，上頭則是一臺電視，地上放個空空如也的洗衣籃。

    這是個很普通的學(xué)生宿舍，沒什么大不了。徐思研的宿舍。

    徐思研的慢慢來還蠻快的啊??????？陳樂洋想。距離他們在學(xué)生餐廳的談話過了才不到一個半月。

    這種感覺蠻微妙的，有點(diǎn)不真實，但也很開心。

    他之所以在徐思研的宿舍里，是有原因的。

    今天是週五，很空，整個白天八節(jié)課只佔(zhàn)了早八兩堂必修零學(xué)分的體育課。他課選的是排球，徐思研是羽毛球，下課之后他們在體育館入口前遇到，本來聊了一會兒就要分手，徐思研接著說他要去買東西，一點(diǎn)吃的喝的，囤放在宿舍里以備不時之需，讓他想起了他宿舍里那罐快用完的洗衣精。衛(wèi)生紙好像也用得差不多了，可以先買，反正放不壞。

    「要一起去嗎？」

    「欸？好。」

    于是他們一起搭公車去大賣場，雖然目標(biāo)明確但還是在里頭逛了一個多小時，多買了些不在購物清單上的東西（一些令人難以抗拒的零食和覺得用得到但內(nèi)心隱約明白并不的生活用品），在那里解決了午餐以后便帶著東西回家。

    公車行進(jìn)的路線會先到達(dá)徐思研的宿舍，再過去才是陳樂洋宿舍所在的那一條街。他們在公車上小聲聊天，快抵達(dá)時，徐思研問：「你要來我宿舍嗎？」

    陳樂洋內(nèi)心閃過成串驚喜又意外的問號。就像早些時候徐思研問他要不要一起去賣場時一樣。

    他以為按照徐思研的性格，步調(diào)會更加緩慢。

    所以此時此刻，他才坐在徐思研的床上。床尾。徐思研剛剛跟他說坐在床上沒關(guān)係，但不能坐在床頭。

    徐思研從廁所里走出來，兩隻手是乾的。他剛剛在廁所里已經(jīng)擦過手。他把書桌前的椅子拉過來，坐下，自然地蹺起一條腿對陳樂洋說：「放輕松?！?/br>
    「?。俊?/br>
    「你的肩膀很僵。緊張什么？」

    「我只是在想事情。」

    「嗯哼?！?/br>
    「為什么讓我來你宿舍？」

    「我們剛剛在公車上話講了一半而已，我想繼續(xù)。怎么了嗎？」

    陳樂洋放松兩隻肩膀，偏過頭，「你之前說過??????」

    徐思研「喔」了一聲，笑了，「我覺得可以讓你過來。」

    「為什么？」

    徐思研端詳他幾秒，輕輕聳了下肩，接著環(huán)顧周圍，放下腳換了個更隨意的坐姿。

    「因為你不會隨便碰我的東西?！?/br>
    不像被他喝斥過無數(shù)次的哥哥，或是也被他唸過、對他搬出家門也感到不以為然的江逸穎等三人。剛認(rèn)識的時候江逸穎毫無預(yù)告地在他的筆記本上畫了幾朵小花，何濬宇沒經(jīng)過他同意就從他的筆袋里抽了支原子筆，陳軒恆倒是沒干什么讓他反感的事，只是單純的初識那時候一起去校外晃，吃完飯要離開，彼此都還認(rèn)不太出來放在一起的書包主人究竟是哪一位，他問：「這是誰的？」準(zhǔn)備要伸手去提，被他一句鏗鏘有力的「我的」碰得縮回了手。

    他跟陳樂洋提過，打招呼的時候別碰他，陳樂洋顯然聽進(jìn)去了，每次準(zhǔn)備要拉他跟他sayhello，手又硬生生地轉(zhuǎn)向放下，然后遞來一個笑臉，尷尬又可愛。所以他相信陳樂洋不會神經(jīng)大條地隨便翻他的房間，隨便好奇這好奇那。

    這建立起了信任感。信任，人與人相處之間最為重要的感受。陳樂洋有把他的話聽進(jìn)去，他沒表現(xiàn)出來，心里是很高興擁有這一段交往的。

    陳樂洋讓他很安心，很放松。少有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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