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瓜，不要笑了?！?/br>
    手拿浸濕的毛巾，我小心翼翼地擦拭高以辰因病而瘦弱的身體。高以辰?jīng)]有說話的力氣，只能用無辜的眼神看著我，反駁我說他在笑的話。

    這雙渾圓通透的眼眸，使我百看不膩。

    「你的眼睛在笑，笑得很燦爛，宛如小太陽?！?/br>
    人世間的萬事萬物，皆有光明與黑暗的一面。

    我雖名字帶有「陽」字，可論起照亮他人的工作，高以辰做得比我還稱職。

    他天生受人喜愛，是親友間的萬人迷。與他相處過后，沒人會不喜歡他－－包括我，我喜歡著高以辰。

    不是朋友的喜歡，從來都不是。

    是想要做情人的喜歡，夾雜著難以忽視的愛意，讓我無怨無悔地陪伴在高以辰的身邊。

    就算做不成情人和伴侶也無妨，我只想看著他結(jié)婚生子，擁有屬于他幸?？鞓返娜松?。

    但，變故來得很快。向來健康活潑的高以辰，于高一某次晨會，站在烈陽底下，整個人毫無警覺地倒在cao場的正中央，引起一片譁然。他的同學(xué)們將他送往保健室，護士小姐判定他是中暑，喝點涼的，降降體溫即可。

    倘若真如護士所說的中暑，那就好了。可惜事實往往超乎旁人的預(yù)料，一場不可逆、無法改變的基因型疾病，在病發(fā)的日后，逐漸拖垮了高以辰的身體。

    高一至高二，高以辰已發(fā)生多起暈倒昏迷的突發(fā)事件。上一秒他在與人談天說笑，下一秒他能直立倒下，怎么叫也叫不醒，等過了兩三個小時，才昏昏沉沉地醒來。

    高以辰的父母開始帶他尋遍大江南北的醫(yī)生，做無數(shù)個檢查，希望能找出他生病的原因。

    原因在某個大型醫(yī)院被檢測出來，他體內(nèi)的某個染色體基因序列不全，略有殘缺。不致死，也不會畸形變傻，就是在長大接近成年后，缺陷會逐漸放大，大到無法呼是的地步。

    醫(yī)生替他做緊急治療，希望能緩解高以辰身體萎縮的速度。

    這是高以辰第一次住院，住了一個多月，皆是高阿姨陪伴照料著他。

    疾病會折磨病患，更會折磨家屬。那短短三十天，高阿姨的壓力以倍數(shù)無限增長。她瘦得很快，雙頰凹陷，引以為傲的烏黑亮發(fā)逐漸有些許染白。除此之外，從來不吵架的高叔叔和高阿姨，也為了高以辰的疾病而反覆爭吵。

    我目睹一切的同時，也將高以辰絕望慘白的臉映入眼底。

    「叔叔和阿姨，你們都累了吧？」高以辰住院的期間，我一下課就會往醫(yī)院跑去。這次我一打開門，就看到他們夫妻在互相指謫－－他們自以為很小聲，實際上這音量，連門外都能聽得見。

    「清、清陽你來了啊?！箍吹轿襾恚甙⒁塘⒓醋】?，佯裝溫柔地說：「你下課怎么不回家休息？每天趕來做什么？」

    「你們太累了，我來和你們換班?！?/br>
    高阿姨欲言又止，最終抿起雙唇，躊躇片刻說：「是有點累了……今晚麻煩你照顧以辰……阿姨想……」

    「阿姨，你跟叔叔一塊回去吧。小辰我來顧，你們不用擔(dān)心?！?/br>
    「有清陽在，我自然不擔(dān)心?！拐f完，高阿姨不自覺地埋怨：「你可不是某人，總是不負責(zé)任?！?/br>
    站在一旁的高叔叔臉色微變，礙于我在現(xiàn)場，不好跟高阿姨爭吵，只能忿忿地撇頭。

    我本不想?yún)⑴c他們夫妻之間的矛盾，可想著高以辰，知道他最不愿意見到這樣的情況，低聲勸：「阿姨，有些話一說出口，就收不回去了。你們都關(guān)心以辰，是關(guān)心的高式不同，導(dǎo)致意見偏頗不一致。以辰的病，需要我們同心協(xié)力，一同面對與抗戰(zhàn)?！?/br>
    高阿姨又是一愣。

    「我并非刻意替高叔叔講話，也明白您這些日子很疲憊。但，叔叔努力工作才能支撐起以辰看病的醫(yī)藥費，這是無法避免的現(xiàn)實經(jīng)濟問題?！蛊綍r我的話不多，卻要為了促進他們家庭和諧而努力。

    突如其來的一場病，換任何正常的父母，在短時間內(nèi)都會難以接受。

    排斥、怨懟到爭吵，每個環(huán)節(jié)都足夠傷人。

    「叔叔?！箘裢旮甙⒁蹋覀?cè)過身，看著同樣在沉思的高叔叔，「我知道您工作很辛苦，也明白您不是不關(guān)心以辰?？墒前⒁涕L期待在醫(yī)院，負面情緒累積比較快，或許會有言詞鋒利之處，您多擔(dān)待一些吧。如今最主要的目標，是讓小辰痊癒，我們一起回家?！?/br>
    高叔叔的個性通達，聽了我的話，主動退一步，「是我的錯，沒有設(shè)身處地的替她著想?！?/br>
    高阿姨也不再彆扭，順著臺階下，與叔叔輕聲道歉，兩人迅速求和。

    說實話，我一點都不在乎他們的感情好壞。只要不扯到高以辰，讓他別不高興就好。

    見他們不再吵鬧，我讓他們回去休息。等他們離去后，病房剩下我和以辰。

    「回去了？」始終悶不吭聲，裝睡的以辰問。

    「嗯?！?/br>
    得到我的回覆，他吐出一口悶氣。

    我知道他仍在憂鬱，卻也無能為力，硬生生地轉(zhuǎn)移話題：「我去拿毛巾替你擦澡。」

    「好的，謝謝。」高以辰的半張臉壓在枕頭上，露出的半隻眼睛，毫無往日的光彩。

    待在醫(yī)院太久，會使人失去原有的斗志。

    「周清陽?！?/br>
    替他擦拭身體的時候，安靜的高以辰喊了我的名字。

    「怎么了？」

    「你說我會不會好？」這是一個很好的問題。

    至今醫(yī)生都無法給予我們正面的回答，每次皆是含糊其詞地帶過。基因病比癌癥更難解，天生注定，非要用后天來逆轉(zhuǎn)，實在太艱難。

    「會好的?！桂埵侵烙卸嗖蝗菀?，我依舊這么回答他。

    「你不要為了我說謊?！垢咭猿讲恍盼摇?/br>
    「不是說謊?！?/br>
    高以辰躺在病床上，對我虛弱一笑，反問：「那是什么？」

    「是我內(nèi)心的期望?！?/br>
    我愿意，頃盡所有，換取高以辰一生康健。只求他能早日康復(fù)，回歸本屬于他的花花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