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今日會是仲冬最感狼狽的一天。明明只是七個月多一點(diǎn)的男嬰選擇在這個日子衝著面世，害得家中兩個成人感到不知所措。當(dāng)踏出大廈更下著大雨來，難道這小子就是所謂「出路貴人招風(fēng)雨」？仲冬全程都替依靈兩母子擔(dān)心，又急忙通知值班的旭夜。幸好他們早在私家醫(yī)院留了位席，這才不用跟中國內(nèi)地的婦人拼命搶床位。

    折騰了一整天，總算誕下了個小少爺，不過因為不足月，身體較虛弱，出世后便放在保溫室去，他現(xiàn)在回來，正是準(zhǔn)備一些衣服給依靈。

    剛才樓下的保安說有客人來過。但他心想沒有人應(yīng)門，他都走了吧？所以都沒放上心?？绯錾禉C(jī)，赫然見到濕透身的韻詩蹲在門前。「韻詩！你沒帶傘子嗎？」該死的保安為什么不說是韻詩來的！他眼看水殊一顆又一顆從她發(fā)尾墜下，不難想像她方才在雨中有多窘困。

    「天宇走了……我趕走了他……」現(xiàn)在的韻詩失掉神似的，口中吐出仲冬不認(rèn)識的名字。

    天宇，是少爺所說的男生嗎？除了洛梓謙，居然有別人使她如此失魂落魄？仲冬胸口尤如打翻了的五味瓶，有著說不出口的滋味?！竸e說話，先去泡個熱水澡，當(dāng)心著涼?！怪俣逯址鲋鹊缴嘲l(fā)坐，再急忙跑到浴室調(diào)教熱水，經(jīng)過他三催四請才推得她進(jìn)去?！父鼡Q衣服放在籃子內(nèi)，濕掉的衣服扔去洗衣機(jī)里便可?！菇淮^后，轉(zhuǎn)個身去廚房里忙。

    他打開雪柜，取出一盒牛奶，傾了一些入鍋?zhàn)觾?nèi)翻熱，再放下數(shù)匙朱古力粉，調(diào)成了熱朱古力后，再盛于兩個別緻的咖啡杯。當(dāng)他提出杯踏出廚房之際，便迎上韻詩。

    「欸？為什么不擦乾頭發(fā)？」他放下杯子，去拿出毛巾，示意她坐下，然后輕柔的替她擦拭長發(fā)?！笡]見一段時間，你的頭發(fā)長了很多。」仲冬不經(jīng)意一說，韻詩頓時感眼眶一熱，她又哭起來。

    天宇說過，他想她留長發(fā)，她現(xiàn)在留了，但他已經(jīng)不會再替她吹發(fā)?！疙嵲姟！怪俣娝蓿椭棺幼??！竸e哭吧?！?/br>
    她都不想哭的，但憶及天宇，淚水卻不受控制似的，一直涌出?！赣眉埥砟ㄈグ??！怪俣f上面紙，又再走回廚房，拿出擱下的朱古力?！赋脽岬暮鹊舭?。」

    雙眼已紅的韻詩接上杯，哽咽地將朱古力喝掉。杯子見底了，她的心情總算平復(fù)過來?！笇α?，姐去了哪？」霎時想起她上來是找依靈，當(dāng)年都是她陪她撐著最難過的日子。

    仲冬才想起還有正事未做。「忘了要替夫人收拾些衣服。」

    「姐去了什么地方啦？」不知情的韻詩感到奇怪?！笡]什么，她在醫(yī)院里吧。」雖然仲冬是笑著回說，但韻詩帶著慌張：「難道……」不會是血癌又再復(fù)發(fā)吧？

    「不是，不過是早產(chǎn)然己?！顾B忘解釋。

    「啥？」

    韻詩跟隨仲冬去醫(yī)院探望依靈和看看那個「七星仔」。她站在玻璃前，凝視插滿氣管的男嬰。這個小可憐，是依靈忍痛生下的兒子，是她的小兒甥。

    「早產(chǎn)兒一向都是虛弱的，要睡幾晚作觀察?！怪俣慌越忉?。「有了名字沒？」這突如其來的消失使韻詩有震驚，而母子都能平安，可算有驚無險。

    「靖陽。立字旁的靖，太陽的陽?！?/br>
    「小靖陽，你很堅強(qiáng)?！挂粋€小嬰孩，無懼死神，在溫箱內(nèi)搏斗中。如果，當(dāng)連死亡都不怕，勇敢去克服的，那么世事都沒什么是困難的事。

    那么，她都有機(jī)會去哄回天宇吧？去試一遍，不去嘗試只會注定失敗！她相信，她可以。

    韻詩首次很任性地推掉所有預(yù)約，將個爛攤子扔給公司，雖然是冒著被老闆罵的風(fēng)險，但是為了挽回天宇，她不在乎。

    先打個電話去天宇公司，那邊說他不用上班，于是撥號給他，響了一會就駁去留言信箱，韻詩的臉色黯淡下來，隨之關(guān)掉通話，唯有跟他傳一個簡信。

    「昨天我只是一時意氣用事……對不起?？梢越o我一個機(jī)會嗎？我們老地方見吧?！?/br>
    她等了一刻鐘，他都沒有回覆?，F(xiàn)在她只好來一場無了期的等待。步向公園時，路過一所便利店，她走進(jìn)去看，見到啤酒正作優(yōu)惠，于是乎買了半打來。

    到達(dá)了熟悉的公園，便在并中一張椅子坐下，望望手錶的時間，現(xiàn)在是十二時二十七分。她戴上耳機(jī)，揭開第一罐啤酒，去等待一個不知會否來的人。對，內(nèi)心是有著有一份糾結(jié)，但都做了出來，管不了什么。只好樂觀地抱著一個他會來的信心。

    喝下一口啤酒，又是那樣的苦澀，跟十二歲那年喝的一樣感覺。她才升上中二，就偷偷的學(xué)會喝酒，而且練成酒酒箕簊的本領(lǐng)。要灌醉她？那怕你已經(jīng)先倒了。

    但是這一刻，她倒想醉一回。

    讀書年代，曾經(jīng)唸過一首李白的詩，什么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之后的……放下書包太久了，她都記不起來，但是有兩句，偏偏記得很清楚。

    「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銷愁愁更愁?！顾蛦堉鰜怼；蛟S，這句詩頗應(yīng)她景吧？

    從古到今，獨(dú)個兒喝酒都不是件好事，那怕是讓自己推進(jìn)另一個深坑的媒介。偏偏人們總是以酒逃避問題，或是借酒讓自己去發(fā)瘋的借口。

    就去瘋一回好么？韻詩想了想，然后狠狠的將手上的酒乾掉，然后向一旁的垃圾桶投出一個入樽，接著又開另一罐，將那些苦巴巴的酒灌進(jìn)肚子里。好幾罐過后，她沒有再喝下去。臉頰因酒精而泛紅，手軟軟垂下，卻沒有醉，一點(diǎn)醉意都沒有。

    目光對上車來車往的天橋，還有一片墨綠的海面，是一成不變的風(fēng)貌，但是在這樣萌出的情已經(jīng)沒了。

    或許，這就是所謂景物依然，人事已非的最佳解釋嗎？

    呆呆愣愣，才虛度一個小時多，酒還有兩罐，為什么時間會過得那么漫長的？

    她再次拿出電話，將目光放在黑色的電話掛飾上，自喃：「天宇，你會來的，對吧？」

    韻詩的信心開始動搖。雖然如此，她仍堅持的等待，時間一分一秒的流走，來回散步的人影，橋上車子她都看膩了。白天的光影慢慢步入夕陽的暮色，在酒精催化下，她不自覺的睡著了。醒過來，天海經(jīng)已混成同一黑色的色調(diào)。

    「天宇！」該死的她為什么會睡著了！她兩旁互望，不見天宇，亦不見他留下來過的足跡。

    終究，他沒有來。韻詩強(qiáng)扯一個冷笑來諷刺自己，但臉上因驚惶而已涕泗縱橫。巧合地，球場上正有人吹奏起薩克斯風(fēng)，低沉又哀傷的音色譜出一首情歌，似有意卻是無意的哀悼她那逝去的愛情。

    最后半罐的酒，她喝不下。心坎中的苦，一罐啤酒又怎能相比？她無意為他的失約找藉口，就當(dāng)作他不想見她吧。

    她拆下電話掛飾，撫上刻著他洋名的位置。明明是不捨得他走，為何她那時要說那么傷人的話？

    頓時，她恨下心，站起身，把它扔到海去?？墒?，在放手的一瞬，她后悔了。嘗試撲上前，伸手抓回。不過都是失敗了，它在漆黑之中成了亮光，拋出一道完美的弧線?！膏弁ā沟牡暨M(jìn)海里，沉沒于海床上。

    韻詩緊緊抓住圍著海的鐵絲網(wǎng)，為著自己的衝動而懊悔。淚，亦流得更多。

    而天宇呢？他一直在家中，早就看到她的簡信。但他把它刪掉，繼續(xù)看電腦屏幕上的劇集。他選擇了一個殘忍絕情的作法──不聞，也不問。

    韻詩帶著紅眼睛，路過他住的大廈，抬頭去看，他的單位是亮著燈的，即是他在家啦？而他卻不愿下來見她。

    頓時，她心有陣窒痛。他真的不肯原諒她嗎？她失掉神的走到地下鐵站去。跨上車廂，找個位置坐，按不捺傷痛，不顧儀態(tài)的在車廂里繼續(xù)哭。儘管車內(nèi)無數(shù)目光都投在她身上，但她都沒有理會，在這個時刻，她只想哭的份兒。幸好，仍有好心人遞上紙巾讓她拭淚。

    這一次，是她這輩子最魯莽和最失態(tài)的一次，是為著一個男人──一個她仍然愛著的男人。

    或是，人總有一次放棄了不應(yīng)放棄的東西作為人生中的遺憾了吧？就算如此，這一份遺憾，好比利刀割開她的心一樣的痛。

    遺憾是會呼吸的痛它流在血液中來回滾動

    后悔不貼心會痛恨不懂你會痛想見不能見最痛

    沒看你臉上張揚(yáng)過哀傷那是種多么寂寞的倔強(qiáng)

    你拆了城墻讓我去流浪在原地等我把自己綑綁

    －《會呼吸的痛》.姚若龍?zhí)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