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縣距離咸陽足有兩千余里，劉邦這趟旅程，要出泗水而入碭郡，橫穿三川郡，過滎陽、成皋、洛陽，入新安、澠池，歷崤函山間，自函谷關(guān)進(jìn)入關(guān)中。

    一路上若按戰(zhàn)國地界論述，則是從楚國經(jīng)過了韓魏兩國方才抵達(dá)秦地。

    沿路各異的風(fēng)土人情和山川地貌暫且不論，光是進(jìn)秦，想必就能給與劉邦足夠大的震撼?！?/br>
    劉季的目光凝視著天幕之上，隨著后世人娓娓道來而浮現(xiàn)出的地圖。

    這理當(dāng)是他第一次接觸到如此完備與詳細(xì)的輿圖，盡管其上的一些線條和不同顏色的標(biāo)記都還有待分析，但此刻他已然抽不出什么其余的心神，滿腦子都是反復(fù)在描摹它的輪廓。

    身旁的蕭何突然站起了身，沖到房間的角落，掀開了水缸的蓋子，也來不及吝惜，伸手沾著清水，極用力地就在地面上勾勒起來。

    這對于他們來說，太珍貴了。

    —

    劉邦也在看著那副輿圖。

    比起還沒成功，對于天下整個一團(tuán)模糊的劉季來說，因為蕭相的努力而得到了秦朝保存完好的圖籍的皇帝此刻就顯得更為從容，只需要將后世人的輿圖與自己所知的進(jìn)行對比就行。

    正巧，旁邊坐著的幾位，記憶力一個比一個地好。

    “大部分都是對得上的?！?/br>
    打仗作戰(zhàn)的風(fēng)格，就是提前將所能了解的一切都握于掌中，對于漢營的地圖都已經(jīng)了熟于心的韓信最先給出了答案。

    “也就是一些地方的區(qū)劃邊界，后世人畫的輪廓對不太上，但無傷大雅?！?/br>
    【劉邦入秦到底是個什么感受，史書上沒有仔細(xì)記載?？墒俏覀兛梢杂昧硪粋€出身關(guān)東六國，并且在距離沛縣很近的蘭陵縣做過縣令的人初次入秦的感受來簡單猜測一番——就是荀子。

    他在自己的論著《強國篇》中，對當(dāng)時秦國的描寫大致是如下的：

    四面有邊關(guān)防守的險要，關(guān)中山林茂盛，河流縱橫，谷地肥美，物產(chǎn)豐富。

    是天然形勝之國，也是百姓淳樸，官吏忠信，士大夫公私分明，不因私事而行旁門左道，保留著古之民風(fēng)、古之良吏、古之士風(fēng)的政通人和之國。

    再加上始皇帝的勵精圖治，兼并六國之后的威風(fēng)凜然，咸陽的繁華自然是讓當(dāng)時的劉邦堪稱大開眼界。

    他后來進(jìn)入關(guān)中，與秦地百姓約法三章實行仁政；再后來西都關(guān)中，即日便行。這些事跡固然都有這樣那樣的政治考慮，可是回望這一段入秦的時光，秦人秦地在那時初見給他留下的震撼與美好，想必也是重要的感情因素。

    而也正是在咸陽的一年時間里，劉邦親眼見到了始皇帝，嬴政?！?！

    第51章

    光幕突兀地又蕩漾起一陣柔和的白光,讓忍不住半瞇起眼睛的蕭何，此刻都不由分出了些許心神，擔(dān)憂著外面的人會不會透過不曾遮掩嚴(yán)實的縫隙,看見這足夠耀眼的光輝。

    而劉季，卻已經(jīng)無暇顧及這些與天幕上的畫面相比,哪怕很可能禍及全家,都顯得無比細(xì)枝末節(jié)的紕漏了。

    他的思緒完全跟著天幕上在人群中擠著向前，直到視線足夠開闊的地方才停下腳步的自己,繼而隨著畫面跟著視線的轉(zhuǎn)移，看見了那被皇帝施恩,允許道旁觀瞻才能一覽的風(fēng)采。

    迎風(fēng)飄揚起的旗幟，篆體的秦字烈烈著鼓動,昂首挺胸的高頭大馬整齊地向前走動，拖拽著身后古樸卻足夠華美大氣的馬車。

    寒光隨著隊伍的行徑而閃入他的眼眸，可他仿佛感覺不到眼睛的刺痛，一眨不眨地看著。

    玄衣鐵甲的歩騎精銳自他面前穿梭而過,百戰(zhàn)而成的殺氣凝成的是森然的鋒芒，分明是人群組成的隊列，恍惚卻又重劍出鞘一般的氣勢。

    但這些,當(dāng)畫面聚焦到坐在最中間門的那個人的時候,一切都模糊了，一切都虛化了。

    身形被帷幕和重簾半遮住真容的男人。脊背哪怕坐在車中也不曾有哪怕絲毫彎曲,挺直得仿佛萬事萬物都無法擊潰他一般的男人。正裝玄袍，隱龍若現(xiàn)的男人。

    大秦的主宰，大秦的皇帝。秦國的結(jié)束是他，秦朝的開端是他。

    太陽的光芒毫無保留又好似地垂落在他的周圍，卻又不曾突破簾幕的遮攔,照耀出他的尊榮；反倒是投射下重重的陰影，但也只使他更加沉若深淵，卻絲毫無損他的凜然自貴。

    而試圖直視他的狂徒，就只能因此，感覺到那被馬車的金頂反射的光芒刺痛灼燒眼球一般的痛苦。

    可是劉季頂著這份疼痛，執(zhí)拗地將雙眼更瞪大了幾分。

    多燦爛啊，多盛大啊。

    多輝煌啊，多震撼??！

    ——他喃喃跟著天幕上同樣自語著的自己，幾乎同時地開口：

    “嗟乎，大丈夫當(dāng)如是也?！?/br>
    而那他約約綽綽看不真切的身影，此刻卻仿佛若有所感一般回首。

    遙遙地，他向著他的方向，對著千百張翹首著的陌生面龐，不在意其中任意一人地，投來了一個輕飄的，他可能也不知為何要如此這般的眼神。

    —

    劉邦平靜地對視著那雙眼眸，只沉默著。

    他此刻卻是已然具備了，能夠和始皇帝平等交談的資格了。

    【這是一次太過宿命的相遇了，哪怕是項羽在看見差不多同樣的場面，而發(fā)出的那句“彼可取而代之”都比不上這一場的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