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洛城的當(dāng)晚，尤佳妍的手機上?忽然發(fā)來?了一個匿名?消息。

    消息很簡單，是一張阮欣回家時在門口換鞋子的照片，門開了一半，外婆的手還按在門把?手上?，臉上?有笑。

    下面跟著一句隱含威脅的話：“尤小姐如果手伸的太長?，可能就需要多回家看看家人了?！?/br>
    這一句話像是一只無形的手忽然將她的心臟用力?捏了一把?，尤佳妍的太陽xue突突跳起來?，她立刻一個電話撥給外婆，漫長?的“嘟嘟”聲一陣比一陣抽緊她腦子里的那根弦，機械女聲響起的第一秒就立刻掛斷再撥。

    三個電話都不通，尤佳妍等不住，行李也來?不及收拾，扔在玄關(guān)?就重新穿鞋往外奔。她甚至忘記了跟葉崇的晚飯，最近時間的票買不到，她轉(zhuǎn)而往地?下停車場一路小跑，打算開車上?高速回去。

    一邊開車一邊一個接一個地?撥電話，可是怎么都不通，尤佳妍心里越來?越慌，腦子里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方?淮序在車上?一個接一個舉的例子，越想打方?向盤的動作就越僵硬無比，唯有油門踩得又重又兇，轟鳴聲像是暴風(fēng)雨前?的悶雷。

    會這么糟糕嗎？尤佳妍眼前?是重復(fù)不變的高速公路，兩旁的綠植飛速后退，車燈只夠照亮眼前?的一段路，再往前?一片漆黑。

    她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回憶距離自己去繁陂會所?才過了不到一周，她甚至還沒有做出新舉動，這一周也沒有見其他人，連續(xù)的飛行任務(wù)填滿了她的時間，她連跟潘琴也沒有后續(xù)對白?，其他，其他還見了誰呢？

    只有同事啊，那之后她只開了個區(qū)域乘務(wù)長?的培訓(xùn)會，會上?跟其他幾位乘務(wù)長?聊了聊天，沒道理突然就被匿名?短信背后的人盯上?了。

    她的頻道？最近也并沒有發(fā)什么可能會有大影響的內(nèi)容，只有于夏彤二次提起離婚訴訟，終于把?商業(yè)聯(lián)姻最后的利益價值進行分割談判了。

    尤佳妍前?后撥給了潘琴和于夏彤，潘琴接到電話的時候一臉茫然，只說?自己一切正常，于夏彤則掛斷后發(fā)了個有事稍后回復(fù)的短信。

    尤佳妍在高速公路上?風(fēng)馳電掣般開了三個小時，中途葉崇也許試圖給她打過電話，可她這邊一直占線，直到開過下一個服務(wù)區(qū)外婆兩個字才終于跳在屏幕上?。

    “喂？”尤佳妍一接起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聲線一直在抖。

    “囡囡怎么晚上?給我打電話呀？”

    “你干嘛啊……”尤佳妍聽到老人的熟悉口音忽然就鼻尖一酸，抱怨道，“我給你打了這么多電話，你為什么一直不接??？”

    “哦……”外婆的聲音小了下去，有點心虛，“你爸……哦不是，蔡沖今天做法事，要守夜，我跟你mama輪流坐，手機沒聽到?！?/br>
    她說?完后立刻跟上?了一句：“沒事，我們很快就弄好了，你工作忙，不用來?，外婆都給你一起保佑進去了奧，別擔(dān)心?！?/br>
    昏暗的夜幕低垂，與像是永遠也沒有盡頭的公路縫合在一起，沒有一顆星星。

    尤佳妍眼睛酸澀，她問：“外婆，你想不想跟我一起出國？我們?nèi)ネ饷嫔詈貌缓?？?/br>
    “誒呦，那不行！”外婆脫口而出拒絕后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說?話不夠溫柔，她碎碎念著，“囡囡，外面的菜吃不慣，那說?話也嘰里呱啦的誰知道在講什么？外婆在外國怎么住得慣……不行的呀。”

    她念叨完又試探著問：“怎么突然想出去啦？是不是我們小妍工作被領(lǐng)導(dǎo)看重，升職啦！外婆跟你說?奧，要是往高處走一定不要想著我，你有本事就要出去，千萬不要停下來?奧，也不用想著外婆，我一個人可瀟灑嘍，外婆知道我們小妍是有本事的姑娘！都要出國啦？”

    不是的……我其實是想將不管不顧將一切都丟在腦后，我原本是想做逃兵的……

    尤佳妍胡亂擦了把?臉，快速用力?眨了眨眼讓視線清晰起來?，她努力?用輕快的語氣說?：“嘿，其實是問你要不要一起去散散心啦，不過我最近好忙，飯也顧不上?吃，也就想想而已，外婆你能不能去我那兒?住一段時間呀？幫我弄口飯吃吃?！?/br>
    頓了頓，她狀似無意地?補了句：“你一個人無聊的話，mama也一起吧，小瓜估計想見她了?！?/br>
    掛完電話后尤佳妍將窗戶開了一條縫，疾馳的冷風(fēng)像是刀子一樣獵獵刮在臉上?，她非但沒有減速而又往下踩了踩，試圖讓料峭的寒冷掠奪掉她此刻發(fā)燙的臉頰和喧鬧的大腦。

    人在做出有些決定的時候需要沖動，她跟自己說?不如到下一個服務(wù)區(qū)停下來?，買瓶水，坐在花壇邊冷靜一下，再做出決定。

    可這個躁動的念頭非但沒有被大風(fēng)吹散，反而在暗夜疾馳的發(fā)動機轟鳴聲中被更暴躁的情緒掀翻。

    她想起那條匿名?短信，她說?cao你大爺！

    生活就像家暴的男人，你對他退避三舍唯唯諾諾只會換來?他的變本加厲；若你永遠不被打倒每一次都奮起反抗，他反而不敢輕舉妄動。

    尤佳妍一手搭在方?向盤上?，另一只手切出手機頁面，在列表里滑了滑，精準(zhǔn)地?找到方?淮序，點進去，在腦子還沒有冷卻下來?前?沖動地?發(fā)出去一句：

    【明天晚上?十點前?，如果你想好了的話就來?我家，我們結(jié)婚吧?！?/br>
    第62章 我花開后百花殺

    方淮序收到短信的時候并沒有第一時間去翻看, 因為他知道這條信息來自尤佳妍，他把她的電話和短信都設(shè)置了單獨的提示音，不必過目就能分辨出是她。

    正是因為知道來自于她, 他才不想?去翻看。

    他不相信她只是隨便瀏覽瀏覽移民?出國的資料, 他將太多時間?花在了她身上, 所以要分辨出她是不是在撒謊并不困難。

    這反而讓他感到痛苦，因為這代表了他要蒙蔽自己正?確的判斷，像每一次縱容她一樣為她尋找一個蹩腳的借口。

    每一次都是，她從來不會多花一分鐘在哄騙他這件事上面，都是他找個理由原諒她，找不到好理由那?就編個荒謬的理由，真找不到就算了, 直接選擇原諒吧。

    可是這一次方淮序不太想?這么高高提起輕輕放下, 她想?要將一切都拋棄一身輕松地跟著葉崇出國定居, 為此她居然敢以身犯險，在繁陂會所時還是俞空輝通知的他，他什么都不知道。

    她不把他當(dāng)回事就算了，反正?也不是第一天了，可是她怎么能不把她自己當(dāng)回事呢？！

    她難道不知道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會有人會為此抱著痛苦永遠走不出來嗎？

    方淮序暫時不想?看到有關(guān)她的任何消息, 是個人都有脾氣?，他把自己關(guān)在公司里?不回家, 于夏彤此前在他的幫助下拿到了幾個小股東的支持, 方氏怕股權(quán)稀釋, 想?要從他那?兒施壓完成新一輪的技術(shù)革新，于是調(diào)整了他的績效獎勵, 捆綁了股權(quán)激勵政策。

    他先前沒?日?沒?夜地把自己投入工作中?，別人都以為他在為方氏盡孝, 實?則六代芯片早就做出來了，他手上已經(jīng)是七點五代了，無非是為了拖延時間?，趁著于夏彤與方衡逸離婚這件事多拿點股份。

    方淮序在工作里?轉(zhuǎn)移掉多余的情緒，又在凌晨習(xí)慣性地下到二樓去公司里?的健身房健身。

    他覺得自己就是有病，明明想?跟尤佳妍賭氣?，做好了這次一定要多生幾天氣?的準(zhǔn)備，可健身房還是要去的，蛋白粉還是要喝的。

    他甚至還鬼使神差地加了重量，增加了無氧的比例。

    方淮序跟自己說不是為了她那?輕飄飄的一句喜歡夸張肌rou了，而是為了自己的身體健康，雖然從繁陂會所那?兒得到了明松平日?里?打針的針劑名?稱，可他也沒?用，只是把健身app的背景圖改成了尤佳妍踩在明松腹肌上笑?得唇紅齒白春風(fēng)得意的照片。

    俞晁跟他吃飯時看到了這張背景圖，說他家里?的弟弟meimei也會把手機屏保換成“好好學(xué)習(xí)天天向上”，意在激勵自己奮發(fā)圖強。

    他問方淮序：“你也在奮發(fā)圖強？”

    直到出完了汗，沖了澡回到老宅睡下前方淮序才打開手機照例想?要在睡前翻一下她的朋友圈、頻道、評論區(qū)和其?他，可是最后?腦子里?忽然跳出葉崇那?句問她要不要一起吃晚飯，頓時把拿起來的手機又放回去了。

    她大概跟別人燭光晚餐促膝暢談結(jié)束了，這個時間?應(yīng)該是享受完美食睡得正?沉的時候。

    方淮序面無表情地翻了個身，努力讓自己快點進入睡眠。

    等真正?看到她那?條信息時已經(jīng)是第二天早上七點，方淮序一覺睡醒什么怨懟情緒都消散了。

    像每一次一樣?，他覺得她就是任性了點，滋.源有騰尋峮扒衣思八一留就六3整理上傳發(fā)布，加入不迷路只要他能對她的小性子照單全收，其?他男人哪能追得上他這種?覺悟，肯定一耍脾氣?就被尤佳妍甩了，不至于餓了什么都吃。

    他把她的閾值提高，這是件百利無一害的好事啊。

    這樣?想?來，還好她是個有脾氣?的、挑剔的女孩子??！

    打開手機，手指比大腦先做出反應(yīng)點進去，下一秒待看清她發(fā)了什么后?方淮序就被定在了原地，腦海一片白茫。

    心臟狂跳到幾乎要躍出胸腔，他需要費盡全力才能克制住自己此刻狂嘯的血液涌向大腦的暈眩感。

    他想?起先前在車上時問她的那?一句：

    【你是不是想?再?丟掉我一次？】

    再?丟掉一次也比沒?有機會要好，他沒?骨氣?地想?著，人總是迷戀結(jié)局的，只要結(jié)局美滿那?這一路上的坎坷崎嶇都能隨風(fēng)而逝；反過來，即使是重蹈覆轍，總有那?么一個人會讓你甘愿重復(fù)踏入同一條河流，去犯賤般地期許過程中?飲鳩止渴的甜蜜。

    他沒?有辦法，他實?在是沒?有辦法，好像自愿跳進刑臺即將把脖子繞進繩索里?引頸就戮的、走火入魔的信徒，虛妄的幻境也好，別有用心的交換也罷，那?幾個字對他的誘惑力實?在是太大了。

    他跟自己說鎮(zhèn)定點，別像個愣頭?青，可下一秒電話已經(jīng)撥出，他強壓著活躍激烈的情緒極力用平穩(wěn)的口吻跟方衡逸說自己身體不舒服，這三天都不在，別找他。

    機票選了最近的那?一班，方淮序什么東西都沒?帶，像上一次去n國找尤佳妍一樣?，他不能多等一秒，他迫不及待，緊張又期待到上眼瞼都在一直抽跳，他迫切地需要看到她，他想?要擁抱和親吻。

    所以他為什么昨天晚上不看手機?。?！

    *

    尤佳妍連夜開到洛城，她在發(fā)給方淮序那?條信息后?終于留意到葉崇給自己發(fā)了好多消息，她來不及細看，先發(fā)了個“抱歉”過去。

    “我還有話想?跟你當(dāng)面說，對不起，要是方便的話，明天見一面吧?！?/br>
    到永堂苑時天還沒?亮，尤佳妍坐在家門口的臺階上沒?有進去，她先前在服務(wù)區(qū)買了一個袖子和一大袋橘子，在晨霧消散天光大亮之前全部剝完了。

    她還把橘子上的白絲都細致地去掉了，這樣?枯燥乏味的重復(fù)工作沒?有讓她發(fā)困，反而讓她的腦子無比清靈。

    黎明前的溫度是最低的，呼入鼻子里?仿佛整個大腦都被冰冷寒氣?洗滌沖刷干凈了，她想?她有這么長的時間?好好想?自己的未來和即將要踏入婚姻的下一階段，可直到家門打開外婆吃驚地望著她，她都沒?有再?反悔。

    她不會再?反悔了。

    我花開后?百花殺。

    “吃不吃水果？”尤佳妍沖著外婆提起手里?的袋子，晨曦照在她的臉上連小絨毛都看得清，散發(fā)出茁壯又生機勃勃的生命力。

    她笑?著說：“我來接你和mama?！?/br>
    ……

    尤佳妍沒?有說自己被人盯上的事，只說自己忙不過來需要人照顧，幫著收拾了行李后?將人送到了旸觀。

    外婆樂呵呵地前后?上下都逛了一遍，語氣?自豪地夸贊自己老來享福都是子孫爭氣?。

    阮欣一路上話很少，她前腳與尤佳妍吵崩了，此刻多少品出一點疑惑，可是這段時間?事情一件連著一件，她的身體和精神都無比疲憊，于是被尤佳妍半拉半拖地帶上了車，送到了蔡夢秋的家里?避免自己跟她相顧無言，阮欣也好轉(zhuǎn)移注意力照看著小瓜。

    這也是尤佳妍第一次來到旸觀，自然也看到了偌大冷寂的空間?里?唯一有點人氣?的地方——冰箱磁貼吸著的幾張紙。

    外婆還要笑?她：“在家除了躺在床上就是開冰箱一天一頓飯?！?/br>
    尤佳妍走過去一把拽下幾張紙，團吧團吧背在身后?，強裝鎮(zhèn)定地讓外婆先去樓上看看房間?。

    她則坐在沙發(fā)上，獨自一人把揉成團的紙一一攤平，看那?方淮序所謂的禮物。

    是一張類似于保險申購確認(rèn)書的證明。

    尤佳妍看到前兩行“云端寄養(yǎng)”就全然明白了，那?是她先前與一所公共管理學(xué)科為王牌的大學(xué)里?的一個團隊合作撰寫的針對現(xiàn)有zigong閑置稅的文章。

    現(xiàn)有稅收不僅負擔(dān)重，收取的稅收也只籠統(tǒng)地集聚在大盤子里?，并沒?有對后?續(xù)的資金進行追蹤，也看不出這筆錢究竟對人口數(shù)量或是性別比例產(chǎn)生了什么作用。

    她虛擬了一個叫做“云端寄養(yǎng)”的資金池項目，掛靠大病保險和重疾險，女性.交納的zigong閑置稅放到這個池子里?，可以對自己交納的每一分錢的去向做出決定。例如想?要用于山區(qū)女孩的衛(wèi)生巾購買，用于福利院中?女童的云養(yǎng)娃支持，用于女校中?書籍的購買和捐贈……

    區(qū)別于現(xiàn)有捐款中?“粉紅色書包卻背在弟弟背上”，“購買的愛心午餐，牛奶卻被帶回家省給哥哥喝”這種?掛羊頭?賣狗rou的現(xiàn)狀，“云中?寄養(yǎng)”接受公眾監(jiān)督，如果存在指向性資金改變用途的情況，“假一罰萬”，即按照一萬位丁克女性一生所需交納的zigong閑置稅進行反向哺育。

    而對于正?常交滿的女性，理應(yīng)享受正?常的生活稅收，這筆錢也會以“養(yǎng)老保險”的形式在退休后?每月返還，意在既支持了國家大方向的政策，也給予了女性理應(yīng)擁有的權(quán)利。

    尤佳妍當(dāng)時模擬這個“云中?寄養(yǎng)”時并沒?有報多少期望，因為這個項目兼并商業(yè)性和公益性，也需要政策法規(guī)的支持和社保體系的改革，她寫這篇文章時就像在寫云邊的一朵云，看它純潔自由，看它舉手難夠如天邊明月，夢中?虛幻。

    方淮序是知道的，他為她校對過文章，所以當(dāng)她看到“云端寄養(yǎng)”出資證明的那?一刻整個人都陷入發(fā)懵的狀態(tài)久久回不過神來。他把模擬網(wǎng)上平臺和軟件做出來了，立項書中?有關(guān)“云端寄養(yǎng)”的立項申請書寫的是她的名?字。

    不止，除了“云端寄養(yǎng)”外，還有一張帶著她身份證號碼的尤佳妍的資金流水，如果按照她當(dāng)時在文章中?設(shè)定的zigong閑置稅的新稅率標(biāo)準(zhǔn)，這張紙上她已經(jīng)交完了這輩子的閑置稅。

    方淮序并沒?有寫什么抒情感人的自白和解釋，與厚厚的立項書和相比，他留下的那?段文字甚至沒?有項目書上的批注來的長。

    他說：“如果小時候沒?有人跟你說過’盡管往上飛，失敗了有爸爸mama給你兜底’這種?話?！?/br>
    “那?么這句話就讓給我來對你說吧。”

    第63章 有用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