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也來。”

    屏風后面的白清歡看著這一幕。

    她也忍不住在想，若是千機縷現(xiàn)在能夠生效感應(yīng)到情緒的話，不知道風希神女身上，是否真的完全沒有屬于人的感情呢？

    她像是沒有屬于自己的喜怒哀樂，對待任何人都是平淡視之。

    可是應(yīng)該是有的吧？

    比如此刻，在段清光面前時她也會露出一點點期待，不似一開始從沉睡中蘇醒時，那對萬事萬物都漠不關(guān)心，連被應(yīng)星移質(zhì)問消亡時也毫不動容的樣子了。

    他是和應(yīng)星移一樣，察覺到了她快要消亡了，所以才日日過來說那些廢話，想要她再生出一點點求生欲嗎？

    白清歡不清楚風希神女心中是如何想的，但是她以己度人想了想。

    段清光在的這幾年，她便是不知道何為歡喜，卻也是期待他每天的到來的。

    但是這樣靜好的年歲并未持續(xù)太久。

    妖部的第一次叛亂，終于發(fā)生了。

    第61章 戰(zhàn)神離去

    鳳家庭院中。

    今日學宮無課，白清歡坐在院子角落，捧著從書庫中借來的仙陣圖看得入神。

    仙庭之中的仙陣遠比修真界中的靈陣高深莫測，在修真界中，靈陣通常只能作為輔助或是防御之用，而且?guī)缀醵家造`石作為布陣的材料。

    但是仙陣不同，布陣的手法和材料并不拘泥于靈石或是各類奇珍材料，有時甚至能夠以人結(jié)成陣法，殺傷力也遠勝過靈陣。

    這些在三千年后傳承斷掉的強大仙陣對于白清歡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她看得入神，而不遠處偏偏傳來一道聒噪的聲音。

    “小白你怎么還在看書？這幾年你都快把書庫翻遍了，就顧著背也不練，你這怎么可能學得好？”

    “嘩啦?！?/br>
    白清歡翻過一冊書頁，將上面的內(nèi)容牢牢記在腦中，頭也不抬地回：“時間不等人，先背了再說?！?/br>
    “你可是仙，還有不知幾千年好活，居然跟我說時間不等人，真是離譜?！?/br>
    那邊的聲音絮絮叨叨念了半天，還是沒等來白清歡，于是將聲音揚得更高——

    “小白你過來！不然我生氣啦！”

    白清歡揉了揉額角，只好合了書，起身朝庭院后方步去。

    此時各方星宿初下值，卯日星官領(lǐng)著幾只金烏飛去天邊當值，暖色的陽光映入院中，給院落中蒼翠如蓋的林木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光暈。

    身著大紅色羽織華裳的少年雙手環(huán)抱在胸前，挑著眉抿著嘴正望過來。

    和曾經(jīng)白玉團子似的矮個小童比起來，如今的鳳翎洛已經(jīng)是個半大的少年模樣了，褪去了稚氣，個頭快速拔高，眉眼也變得越發(fā)漂亮銳利，隱約有了點放逐之城中的鳳家家主輪廓。

    不過他的腰間一如既往背著那個小挎包，里面也還是裝著那顆瑩白的龍蛋。

    看到白清歡走過來，鳳翎洛上挑的一雙鳳眼微微一亮，懷中的龍蛋也似乎有所感應(yīng)，霜色的蛋殼上微微泛起靈光漣漪。

    “真慢，叫了你這么久才來。”

    “干嘛？我記得神女去年就又沉睡了，你總不能又想讓我陪你去神女殿偷聽吧？”

    “你怎么就只惦記著這個！快過來幫我。”鳳翎洛沖著她招招手，輕快地走到大樹前轉(zhuǎn)身，背脊緊緊地貼著粗糲的樹干，神情也嚴肅起來。

    “你過來看看，我今年是不是又長高一些啦？”

    白清歡抿著唇笑了笑，走到他對面，拿著把小刀在樹皮上輕輕留下一條細細的痕跡。

    興許是初見那時說過這小子個頭矮，鳳翎洛始終對身高耿耿于懷，自那時起每年的那一天都要在他院子里的這棵樹上刻上一道痕跡，記錄自己的身高變化。

    刻完之后，鳳翎洛轉(zhuǎn)了身，和往年一樣拉了白清歡：“你也去?！?/br>
    白清歡只好認命靠在樹干上：“我是成年仙，個頭不會有變化了。”

    他踩著小板凳又踮著腳，認真比著高度刻線。

    “也沒，感覺比去邊矮了點，興許是你天天看書把頭看禿了些?！?/br>
    “……”

    鳳翎洛從板凳上跳下來，又把懷中的蛋遞給白清歡。

    她做了無數(shù)次了，如今已經(jīng)手法熟練了。

    比劃著蛋的高度，給還沒破殼的應(yīng)臨崖也留下蛋高變化。

    “你兄弟好像長大了一點點?！?/br>
    “難怪，我感覺是比去年沉了些?！?/br>
    兩人一本正經(jīng)地討論著蛋的變化，那顆不能說話的龍蛋只能時不時泛出一道光，也不知道是高興還是在生氣。

    白清歡看著樹干上留下的痕跡，不知不覺，已經(jīng)留了二十道痕跡了。

    她在這個不知是真是假的幻境中，竟然已經(jīng)待了二十年了。

    忽然有風吹過，她抬起頭，卻看到仙庭入口方向，正有無數(shù)道流光飛過。

    “唰！”

    一道火紅的影子直直飛入庭院，落到了鳳翎洛和白清歡跟前后，變成了一對身著鮮紅色戰(zhàn)甲的男女。

    他們都生得極其漂亮奪目，有一雙和鳳翎洛一模一樣的上挑鳳眼。

    白清歡站定，她在鳳家待了這么久，自然也和鳳翎洛的父母打過照面，不過鳳家與應(yīng)家一道承擔仙庭的護衛(wèi)工作，加之近來羽山周邊的妖部逐漸生亂，所以鮮少碰到二人。

    “鳳家主，夫人。”

    “小白你在就好。”鳳母松了口氣，深深看了一眼鳳翎洛，低聲道：“你素來最是沉穩(wěn)機靈，近來羽山很不太平，勞你替我們照看好阿洛，別讓他亂跑?！?/br>
    鳳翎洛一聽便愣了，他雖說平日里胡鬧得厲害，但是關(guān)鍵時刻很是靠譜，一聽便察覺出母親口吻的不對勁。

    “怎么回事阿娘？羽山出什么事了？”

    羽山浩大，仙庭位于羽山之巔，下方還生活著諸多妖部，人族以及未能進入仙庭的仙族后嗣們，不過因為有仙庭存在，各族之間倒也算是安寧。

    鳳翎洛雖年幼，他父母卻并未將他當小孩事事隱瞞，而是如實告知：“有個強大的妖部殘殺了上百個人族和仙裔，還滅了前去追查的仙將，怕是不服仙庭約束，準備反逆了。”

    “??？”鳳翎洛聽得愣怔不已，他下意識抱緊了懷中的龍蛋：“妖部不是有應(yīng)叔叔在管束嗎？怎么還會生亂呢？”

    “情況不明，興許是妖部情況太復雜，戰(zhàn)神一時難免也會有疏漏。我們正要去問清情況，看是否要調(diào)遣更多仙將去幫戰(zhàn)神鎮(zhèn)壓妖部叛亂?！兵P父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實點，我和你阿娘接下來怕是要長久回不了家，你等我們回來。”

    一番匆忙的交代后，兩人飛快離去。

    鳳翎洛抱著蛋踱步半晌，等到父母皆化作流光飛走后，一把抓住了白清歡的衣袖。

    “走小白，抄近路我們趕緊去聽聽到底怎么回事！”

    白清歡：“……”

    就知道。

    ……

    兩人一蛋這些年去了許多趟仙庭議事時所在的神女宮，如今早摸清了最快路徑。

    熟門熟路的，又去老地方蹲好了。

    只是這次剛溜進去，就發(fā)現(xiàn)殿中氣氛和以往都不同。

    一群仙將們渾身是血站在殿內(nèi)，群情激憤。

    “妖部早生了禍心！”

    “戰(zhàn)神事到如今竟還說那妖部只是個例外！”

    “甚至依然帶著妖部之人隨行，這讓我們死去的仙將們情何以堪！”

    在紛亂的爭執(zhí)聲中，應(yīng)星移卻不動如山，穩(wěn)穩(wěn)站在人群最中間，在他身后，果真緊緊跟隨著一個妖族的女將。

    是逐星。

    白清歡心下一沉。

    和當日在殿上被落魄擒住的模樣比起來，此時的逐星身上穿著合身的戰(zhàn)甲，手中握著一根長得曳在地的漆黑鞭子，眉眼冷傲，姿態(tài)和神情都和應(yīng)星移有幾分相似。

    這樣的逐星，已經(jīng)和后世那個心狠手辣的第一妖將無限重合了。

    面對其他仙族的詰問，她全然不慌，反倒冷笑一聲。

    “真是可笑，若是覺得戰(zhàn)神大人做得不好，你們大可自己去妖部處理你們口中的麻煩，怎么，真要你們幾十上百年離開仙庭，去苦寒的妖部駐守，你們又不情愿了？”

    這話一出，毫不意外又是一番爭執(zhí)。

    逐星在當年就敢和這些仙族們相爭，何況是如今，為了維護應(yīng)星移，竟然達成了一張嘴怒懟上百張嘴的可怕成就。

    而應(yīng)星移則完全無視了那些吵鬧。

    他的目光始終落在大殿的后方，那里是神女沉睡之處，可是即使鬧成了這樣，風希神女還是沒有蘇醒的意思。

    其實在過去的二十年間，應(yīng)星移幾乎每隔一陣就會來神女宮。

    然而不知道是沒緣分還是有意為之，每次應(yīng)星移來，風希神女就在沉睡；每次段清光來，尤其是帶了些有意思的小玩意兒來，風希神女就正好醒著。

    偶爾兩個男仙也會碰見兩次。

    只是他們之間著實沒有閑聊的興趣，而且仙庭之中的氣氛并不算太好。

    這些從上古仙庭創(chuàng)始之初就在仙庭扎根的古仙族們，自然是支持同出身于古仙族的應(yīng)星移的，雖說后者近來行事越發(fā)冷酷不近人情，但好歹是他們的“自己人”。

    而另一群在數(shù)千年間陸續(xù)飛升上來的新仙族，隱約以段清光為首——盡管這位劍仙比應(yīng)星移還難接近，每日神出鬼沒根本沒人能和其搭上話。

    但架不住兩方派系爭吵時，對方舉例古仙族有應(yīng)星移時，他們便報出段清光的名字。

    而且偶有戰(zhàn)神掌戰(zhàn)，劍仙掌仙，說來說去其實都是主殺戮的神仙。

    以往偶有妖魔出現(xiàn)時，總是戰(zhàn)神出手。

    但是現(xiàn)在應(yīng)星移抵達時，不少次看到的，都是段清光低頭擦拭劍上血漬的樣子。

    世人總是如此，總是想要拉下那些太高不可攀的存在，若是自己拉不下，那用旁人來拉下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