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心無掛礙，很快就陷入了甜睡中。

    前院的蒙炎，送走了舊部同袍就坐在鎮(zhèn)綏堂上等著正院來人，他滿身的酒氣，一雙眼卻清明透亮。

    這時(shí)環(huán)首從外面走來近前，“郎主，正院熄燈了。”

    “？”蒙炎瞪眼。

    環(huán)首很確定的點(diǎn)頭，“熄燈了，黢黑。”

    “她竟還睡得著？我不信！”

    話落，蒙炎起身，大步流星踏出鎮(zhèn)綏堂，直奔正院。

    正院院門兩側(cè)有兩間小倒座房，有兩個(gè)仆婦值守，正房傳下熄燈的命令，她們便熄了燈。

    只是郎主未歸，她們便不敢睡實(shí)，忽聽得“咚咚咚”仿佛帶著怒火的敲門聲，立馬驚醒。

    “開門！”

    這一聽就是郎主的聲音，片刻不敢耽誤就抽下門栓開了院門。

    蒼茫月色下，蒙炎狂風(fēng)一般就刮了進(jìn)去，九畹值夜靈醒，忽聽見腳步聲就坐了起來。

    “開門！”

    聲如洪鐘，兇惡巴巴。

    九畹嚇的心肝一顫，強(qiáng)自鎮(zhèn)定，隔著門提醒，“郎主恕罪，娘子已經(jīng)睡下了?！?/br>
    蒙炎氣笑了，只覺自己還是心軟了，才縱的她如此有恃無恐。

    再又想到重生前自己死的何等窩囊，頓時(shí)火氣蹭蹭蹭往上冒，直冒到天靈蓋，抬起一腳就狠狠踹在了門上。

    第011章 有余丹

    巨大的聲響驚醒了滿院的人，睡在耳房的蘭苕紫翹靸著鞋就跑了過來，九畹看著被踢的四分五裂的門，臉色慘白，渾身發(fā)抖，她的腳軟了。

    “怎么了怎么了？”

    “快、快進(jìn)去攔著?！?/br>
    蘭苕什么也顧不上，撇下九畹交給紫翹，丟了鞋，赤著腳就沖了進(jìn)去，便見郎主立在床榻前，堵的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上半個(gè)身軀在鵝黃紗帳里面，下半個(gè)身軀還露在外面。

    她看不到紗帳里面的具體情形，只透過燈光瞧見荔水遙坐起來的身影，急的跪到旁邊就勸道：“郎主，娘子病了，您有再大的火氣，等娘子病好了再發(fā)作，求郎主憐惜我們娘子身嬌病弱，顧念一二?！?/br>
    紗帳里，荔水遙穿著粉白的綃紗衫，系帶松散了，半片垂落，露著雪白膩理的肩頭，她面色潮紅，雙眸水亮清透，與怒火勃發(fā)的蒙炎對視，如一汪柔柔的水，纏了他的身，澆了他心頭的火。

    “阿郎，我發(fā)燒了?！甭曇粲謰扇嵊周浫?，“明日再說吧，想睡覺?！?/br>
    說完躺下，拉高被子，“你的夜宴吵到我了，我想挪到后邊畫堂春水閣去住。”

    “不行！”蒙炎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卻怎么都找不回怒火，氣急敗壞的否決。

    “好吧。”又乖又可憐。

    “你把門踹壞了。”

    “我修?！?/br>
    “嗯。”

    沒一會兒，荔水遙又睡了。

    蒙炎在床榻上坐下，僵硬的道：“去打盆井水來?！?/br>
    蘭苕慌忙去了。

    此時(shí)，紫翹扶著九畹走進(jìn)來，九畹鼓起勇氣道：“郎主，奴婢們來伺候娘子吧。”

    “滾?！?/br>
    九畹膝蓋一軟，連帶著紫翹雙雙跪了。

    “發(fā)燒了，你們竟不知道，伺候的如此不盡心，要你們何用，不是看在你們是她貼身侍女的份上，通通拉出去痛打一頓?！?/br>
    “是，郎主教訓(xùn)的是。”九畹自責(zé)起來。

    紫翹更是羞愧的不敢抬頭。

    服媚穿戴整齊的匆匆走來，見九畹紫翹跪著，她也跪了過去，努力縮在她們后頭。

    “去前院找環(huán)首，告訴他，明日一早送一扇門過來。”

    紫翹領(lǐng)命去了。

    這時(shí)，蘭苕帶著捧盆的小豌豆疾步走來，蘭苕跪下就道：“郎主，請讓奴婢來服侍娘子?！?/br>
    “滾?！?/br>
    蒙炎招了小豌豆到床前，從沁涼的井水里擰出一把軟巾，敷在荔水遙發(fā)燙的額頭。

    九畹大著膽子抬頭，打量蒙炎片刻，又細(xì)細(xì)回想了一遍他對待自家娘子的行事，便試探著解釋道：“回郎主，白日里已請過郎中了，是懸壺藥堂的華郎中，娘子的身子自來嬌弱一些，每逢四季更迭，或是風(fēng)吹雨淋，或是勞累過度，都較容易生病，華郎中是我們娘子用了好些年的，深知我們娘子的身子狀況，故，郎主也莫要太過憂心，娘子已經(jīng)喝了藥，飽飽的睡上一覺，明日便能好轉(zhuǎn)?！?/br>
    蒙炎自然知道，他還知道，她身子易病的根子在于早產(chǎn)，是胎里帶出來的不足。

    前世，他為她九進(jìn)秦嶺尋來百年的人參、靈芝、何首烏、黃精，制出了九顆蜜丸，用的是師父的道方，天之道，損有余補(bǔ)不足，是為有余丹，有延年益壽，強(qiáng)身健體的功效，她吃了兩顆，身子大有改善，被她那母親知道了，便生起頑疾來，她孝順把剩下的都送了去。

    他無可奈何，道方雖在，藥材難尋，何況，師父有言，萬物有靈，那百年以上的已是奇珍，想要得到也要憑機(jī)緣，憑功德，他雖有平定亂世的大功德在身，已得了九顆，九九歸一，便是極數(shù)了，他不信，偏要強(qiáng)求，派了人各處搜尋，可到他死時(shí)，終究也沒湊齊。

    所以，今生還要為她費(fèi)心嗎？

    蒙炎摩挲著手指，冷睨著她這幾個(gè)侍女，壓低聲音叱道：“她自來身子弱，你們習(xí)以為常便不經(jīng)心了是嗎？”

    九畹呼吸一窒，被戳中心事，羞愧難當(dāng)，以頭搶地，“奴婢有罪。”

    “奴婢同罪?！碧m苕羞愧交加，倘若不是郎主一針見血，她自己竟全然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疏忽。

    匆匆而回的紫翹更是落下淚來，她手巧，素來忙的是娘子的針線衣裳等事，貼身服侍照顧都是仰仗蘭苕九畹更多些，今夜她還睡的那樣踏實(shí)，真真該死。

    服媚哭出聲來，磕頭不止，“奴婢同罪?！?/br>
    “那個(gè)哭的，你自己滾出去還是讓我踹你出去？”蒙炎滿面冷惡，聲音壓的低低的。

    服媚怕極了，立時(shí)止聲，漲紅著臉快手快腳退了出去。

    蒙炎又?jǐn)Q了一把軟巾替換下，探手在她頸側(cè)鼻端試了試，熱度又攀升了，摸著燙手，呼出的氣息也熱熱的，隨即替她把脈，片刻后冷臉道：“去把那個(gè)華郎中開的藥方子拿來。”

    蘭苕趕忙從袖袋里掏出來，恭敬著，兩手遞上。

    蒙炎仔細(xì)看了一遍就把藥方子扔在了蘭苕頭上，“溫和無用，隔靴搔癢，用這個(gè)方子熬出來的藥汁也就比喝水強(qiáng)一點(diǎn)，再去把以前的方子找出來我看?！?/br>
    蘭苕心頭一凜，爬起來就疾步往矮榻的方向去，矮榻左手邊有一方三屜斗柜，從第一個(gè)抽屜里拿出厚厚一踏藥方，疾步而回，跪地呈上。

    “郎主，娘子從小到大用過的藥方子都在這里了?！?/br>
    蒙炎一看，藥方都是按年月整理好的，對比前面幾張藥方，今日下的藥方子，藥量只適用于孩童，酸棗仁、合歡皮、朱砂這類安神助眠的藥材藥量卻比上回用藥量增加了三成，這分明是故意為之。

    蒙炎立時(shí)冷戾一笑。

    “你。”蒙炎一指九畹。

    “奴婢九畹在?！?/br>
    “即刻去前庭武盛院，尋龍牙龍雀二人，讓他們?nèi)ツ莻€(gè)懸壺藥堂把你們嘴里那個(gè)華郎中拘來?！?/br>
    九畹領(lǐng)命，爬起來就疾步而去。

    “你們派誰去請的郎中？”蒙炎冷盯著蘭苕問。

    蘭苕忙道：“是白駒，娘子出嫁，本家陪送了一些仆從奴婢，白駒夫妻是專管內(nèi)外行走之事的。”

    “如此看來，你是她身邊的大總管了？”

    “是，娘子較為倚重奴婢?！?/br>
    “那你還不快去把那對夫妻傳來，在等什么？等他們串供？”

    蘭苕略顯慌亂，實(shí)在不知事情怎么就發(fā)展到這個(gè)地步了，都是隨娘子嫁進(jìn)鎮(zhèn)國公府的，和娘子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實(shí)在沒有謀害娘子的理由啊，心里雖如此胡亂想著，腳步卻不停，疾步去了。

    說話間，蒙炎調(diào)兵遣將，游刃有余，年未弱冠的百辟、錕铻被兄長們派來聽宣。

    蒙炎涂抹添改了藥方藥量之后，交給百辟，令他去他的藥廬抓藥，熬好了送來。

    蒙炎望著昏睡不醒，病情卻只重不輕的荔水遙，自嘲的想，我醫(yī)術(shù)尋常，但給你治個(gè)風(fēng)寒還綽綽有余，偏你還要往外頭尋郎中?？梢姡瑢ξ业某錾斫?jīng)歷是一點(diǎn)也沒了解過，全然沒把我放在心上。

    第012章 孝順

    如此一番折騰便到了丑時(shí)，后花園東北角雞舍里的紅冠大公雞蘇醒過來，撲棱著翅膀飛上籬笆，一爪立一爪蜷在腹下，喔喔喔的引頸高鳴。

    正堂下，一個(gè)身穿忍冬紋墨藍(lán)道袍的老郎中立在前頭，額上冷汗涔涔。在他身后跪著一對年輕夫妻，緊挨在一起，瑟瑟發(fā)抖如遭瘟的雞狗一般。

    寢房內(nèi)，蒙炎捏著荔水遙的嘴，把溫?zé)徇m口的濃藥汁子一勺一勺的給她喂了進(jìn)去，硬生生把她苦醒了，胃里翻江倒海一般就想往外吐，蒙炎在她幾處xue道上點(diǎn)了幾下就給止住了。

    “娘子感覺如何，可好些了？”四個(gè)侍女都聚在床榻前，六雙眼睛殷殷期盼，一雙眼睛惶惶不安。

    彼時(shí)，蒙炎正把荔水遙圈在懷里，荔水遙就推他，“你好熱，我要躺下睡覺。”

    蒙炎冷笑，“自己發(fā)燒，渾身燙手，倒冤枉是我熱，不愧是你，窩里橫?！?/br>
    荔水遙雖被燒的腦子不甚清明，但她還是聽懂了，“你說誰？”

    “說你?！泵裳装阉呕卮采?，扯下鵝黃紗帳，他自己壓著紗帳坐著，把下床的位置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堵住，“把外頭跪著的都弄進(jìn)來?！?/br>
    帳子里，床頭有燈，如此，鵝黃帳子上就映出荔水遙模糊的影子，她懵懵的，“你做什么？”

    蒙炎不理她，這時(shí)百辟錕铻攆雞似的把華郎中，奴仆白駒，仆婦柳翠攆了進(jìn)來，百辟挎著刀，板著臉警告，“老老實(shí)實(shí)跪著，仔仔細(xì)細(xì)回大將軍的話，若有隱瞞包庇，軍棍伺候。”

    蒙炎未曾開口，只是坐在那邊，冷目如鷹，釋放威壓，華郎中就頂不住了，慌忙道：“大將軍饒命，小人直說就是，今日那白駒又來尋小人出診給荔四小娘子瞧病，荔四小娘子已經(jīng)是小人經(jīng)治的老病患了，小人習(xí)以為常，腹內(nèi)早有常用的有效的治療方，誰知荔家主母身邊的吳mama又多叮囑了兩句，第一句說，親生的母親是不會害自己的孩子的，只是里面有些不好讓外人知道的緣故；第二句又說，荔四小娘子只是尋常風(fēng)寒，已經(jīng)用過藥了，讓我來鎮(zhèn)國公府出診時(shí)，用荔四小娘子五歲時(shí)用過的方子，再多多的添加些安神的藥材就可以，裝裝樣子罷了，不會服用?！?/br>
    說到此處，華郎中悔的捶胸頓足，汗如雨下，“都是小人思慮不周惹的禍，竟是忘了二月二小娘子已經(jīng)嫁給大將軍為妻，這才把大將軍得罪了。小人真真沒有多想，只想著人家親生的母親如此吩咐自有人家的道理，小人一介卑微的郎中，聽主家的便是，求大將軍明鑒，小人若有一句謊話，甘愿墮阿鼻地獄！”

    荔水遙聽明白了，紗帳里坐著的影子反而躺下了。

    蒙炎回望了一眼，又冷冷盯住白駒柳翠夫妻。

    柳翠膝行往前爬了兩步，靠近服媚，哭道：“接了蘭苕小娘子的活，服媚小娘子又來說，娘子生病需告知本家夫人一聲，奴婢就這么把話傳給了當(dāng)家的，服媚小娘子你說句話啊?！?/br>
    服媚白著臉，緩緩跪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