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炎把荔水遙安頓在一張靠背椅上，他在旁邊坐了，冷著臉，由著自己娘發(fā)威。

    劉嬋娟一張老臉黝黑粗糙，只看臉就是純純一個老農(nóng)婦罷了，可她身上穿戴的卻是從一品誥命服，這由不得小蕭氏不放尊重，便忍恥賠笑，按下劉嬋娟舉著藥瓶的手就給荔水遙使眼色，“你說句話?！?/br>
    荔水遙淚盈于睫，哽咽道：“阿娘，服媚往我的安胎藥里下藥被抓個正著，她指證這墮胎藥是你親手給她的，是你想打掉我肚子里的孩子嗎，為什么??？我不是你親生的不成？”

    小蕭氏稍微一頓，盯一眼荔水遙的肚子便明白了，一改慌亂之色，“既然被抓個正著就說明你一口沒沾唄，身子一點事兒沒有，弄這個陣仗出來做什么，不知道的還以為你這個親閨女要謀殺親娘呢，這忤逆不孝可是大罪，你自己掂量?！?/br>
    竟是一副有恃無恐模樣。

    劉嬋娟震驚的看著小蕭氏。

    荔水遙心里已經(jīng)做好準(zhǔn)備了，可她萬萬沒想到，小蕭氏會一點愧疚都沒有，原來前世，她的一片孺慕與孝心，真的是笑話啊。

    想到此處，她只覺有些呼吸不過來，心口一抽一抽的疼。

    蒙炎立時站起，將她摟到懷中，輕撫她胸口，“深呼吸，她的話不聽也罷了?！?/br>
    荔水遙聽他的話深深呼吸了兩口，便把臉埋在他懷里藏起真實表情，她實在一滴淚都流不出來，只是心有一點疼罷了。

    小蕭氏看荔水遙大庭廣眾之下被蒙炎摟在懷里撫弄，頓時就怒罵，“不知羞恥，要抱回你們自己家……啊——”

    劉嬋娟聽她說話，滿腔子怒火蹭蹭往頭頂上冒，實在忍不得了，環(huán)顧左右，終于在一個大梅瓶里看見了一根雞毛撣子，大步走過去抽出來，照著小蕭氏后背就狠狠抽了一下。

    小蕭氏從小到大養(yǎng)了一身細(xì)皮嫩rou，哪里受過這等抽打，頓時慘叫，回頭一看竟是劉嬋娟這等鄉(xiāng)下老農(nóng)婦打她，頓時不干了，“我兄長都沒動過我一根手指頭，你竟敢打我，我和你拼了！”

    話落，張牙舞爪的就撲了上去。

    劉嬋娟年紀(jì)雖比小蕭氏大，可她身體健朗，過往又是常年干活的，力氣就比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小蕭氏大許多，一把抓住小蕭氏的發(fā)髻按倒，騎在她身上就是沒頭沒臉的一頓狠抽。

    “老娘打遍十里八鄉(xiāng)潑婦的時候，你還在吃奶呢！”

    “救命——”

    荔水遙聽見她們打起來了，偷著看了一眼，就佯裝著急要去拉架。

    “這是長輩之間的事情，與你無關(guān)，你懷著孩子呢?！?/br>
    說著話，抱起就送了出去。

    “我不能走，兩個娘打起來了，我阿娘被……”

    “我娘有分寸，打不死她，謀害我的孩兒，倘若不是你親娘，她有死無生！”

    蒙武沒進(jìn)去，他就堵在院門口，一個老農(nóng)夫坐在門檻子上，得了消息趕過來的荔云鷹荔云鶴兩對夫妻你推我讓竟都不敢闖，還得賠笑臉，荔云鷹為大就被拱在了前頭，“親家阿翁，您消消氣，有話咱坐下來心平氣和的說開，四meimei不是才懷上您府上小世子嗎，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您說呢？”

    彼時，荔氏之主荔辰旭下值歸家，得了消息，提著衣擺疾步而來，聽得屋內(nèi)小蕭氏的慘叫聲，顫著聲兒怒道：“你們、你們是強(qiáng)盜不成？！”

    第051章 挑唆

    最后一聲凈街鼓落下, 天色完全黑了下來，星月齊明。

    荔氏正院廳上燈火通明。

    蒙武劉氏在堂下螺鈿獸腿大榻上坐著，面無表情的板著臉。

    荔辰旭在左下首陪坐, 臉皮漲紅，山羊胡顫巍巍抖動, 荔云鷹荔云鶴兩對夫妻在他后面站著, 眼神亂飄, 戰(zhàn)戰(zhàn)兢兢。

    中間隔了一張茶桌，坐著的是大蕭氏, 臉色沉冷的嚇人，她本不想來, 可又怕小蕭氏狗急跳墻爆出那件要命的秘事，只得來了。

    蒙炎和荔水遙在大蕭氏對面坐著，蒙炎面無表情, 荔水遙則用帕子遮臉佯裝傷心，透過縫隙賞看小蕭氏, 此時她癱坐在地上, 發(fā)髻亂的雞窩一般，釵斜簪歪, 耳墜子也掉了一個, 臉上的裝哭花了, 白一道紅一道，兩邊臉上各有一個青紫的巴掌印，脖子上有一道道的血檁子，至于被衣裳遮蓋的身子想必也有抽痕, 可見阿家氣狠了，下手賊狠。

    當(dāng)堂坐著這般多的主子, 服媚趴在地上大氣都不敢喘，下半截的疼痛都似僵麻了一般，讓她不敢呼疼。

    “你怎么不等我被打死了你再姍姍來遲呢！”小蕭氏怨毒的盯著大蕭氏，“許是你就這般打算的吧，長姐?！?/br>
    “住口！”大蕭氏深吸一口氣，望向上面坐著的劉嬋娟，冷冷道：“縱然她再有錯，親家動粗卻是過了，當(dāng)我蕭氏無人？”

    劉嬋娟回以冷笑，一點也不怵，“我聽出來了，親家大姨的意思是我蒙家仗勢欺人，欺你蕭氏無人，那我還說你們世家貴婦欺我老農(nóng)婦無知呢，且算了吧，當(dāng)誰是傻子不成，咱們把這些假大空的帽子且撇下，親家大姨，你只說，她一個當(dāng)娘的給親閨女下墮胎藥，這事惡毒不惡毒？”

    “是，她過了。”大蕭氏心里梗的發(fā)疼，嘴上還得被迫護(hù)著，“可是……”

    “沒有可是！”劉嬋娟立時開口打斷，“我只問親家大姨一句話，倘若有人給你親閨女親兒媳下墮胎藥，要打掉你的孫輩，你能忍氣吞聲，當(dāng)做什么都沒發(fā)生嗎？”

    荔水遙登時直勾勾的盯著大蕭氏。

    大蕭氏卻把眼皮垂下不吭氣了。

    劉嬋娟冷笑，“自打知道我兒媳婦懷了，可把我高興的，昨晚上我興頭的睡不著做了一夜的虎頭鞋，到天亮我就做好了一只，我只等著年根底下我大孫降世給他穿在小腳丫子上，要不是家里的小丫頭眼尖心細(xì)抓個人贓并獲，說不得我兒媳婦就把墮胎藥當(dāng)安胎藥喝下肚子里去了，這一喝下去，血水下來，我心心念念十多年的大孫就沒了！誰賠，誰能陪？！是你嗎，親家大姨？”

    大蕭氏一句辯白的話也想不出來，只能撐著臉面聽著，狠狠瞪著小蕭氏。

    “那你也不能打我，我是你能打的嗎？！”小蕭氏怒瞪。

    大蕭氏清清嗓子，強(qiáng)扯出一個笑來，“遙兒，幸好你也無事，總歸她是你娘，只是因著你不聽她的話，惹她氣惱，她這才一時想偏了，不若……”

    “不若什么？！”劉嬋娟怒聲喝斷，“她是苦主，還是做女兒的，你做長輩的問她就是逼她，親家母還用忤逆不孝的大罪壓她，你們把她當(dāng)軟柿子捏，當(dāng)軟包子勒逼，我看著都可憐，今日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我也不怕再說狠些，倘若不是這個兒媳婦溫柔大方得我的心，我恨不得把你們蕭氏這個毒婦的膀子撅下來一個，再敢逼逼，親家大姨你試試！”

    荔辰旭又氣又怕，終是抖著胡須憋出一句話，“你打也打了，究竟還想怎么樣？親家母請直說吧，能照辦的我們照辦便是?！?/br>
    蒙武便笑道：“親家公，咱們聽著便是，且別插手?！?/br>
    劉嬋娟便道：“既然親家公開口了，那我就直說，第一件，從此后親家母不許踏足我鎮(zhèn)國公府一步；這第二件……”

    荔水遙扯了一下九畹的袖子，九畹會意，往地上一跪就哭道：“老夫人，明面上娘子的陪嫁人口全都明明白白寫在嫁妝單子上，身契也都如數(shù)給了，只是小蕭夫人獨獨把奴婢幾個貼身服侍之人的身契攥在手里沒給，有兩回，小蕭夫人還跑到咱們府上訓(xùn)斥奴婢幾個，總說身契在她手上攥著，讓我們聽她的話，可奴婢幾個自小就陪伴在娘子身邊，只對娘子忠心耿耿，還請老夫人幫著要來。”

    劉嬋娟頓時想起下藥的服媚來了，猛地一拍小幾就怒道：“好啊好啊，原來你早就留了一手，這回是下墮胎藥，下回你要是往我們府上吃水井里撒一大包毒\藥，是不是就想毒死我們?nèi)舷?，你好發(fā)絕戶財？”

    這話太難聽，如同把荔氏按在腳下踩。

    荔辰旭又氣又急又懼，指著小蕭氏直哆嗦，“還不快讓人把身契拿來？！”

    小蕭氏不服，還要嗆聲，大蕭氏轉(zhuǎn)頭看向角落里縮成鵪鶉樣兒的吳mama，怒斥，“你去找出來，倘若不聽話，就都是你攛掇的，現(xiàn)如今不許主家打死奴婢了，但是打上幾十板子把你扔在柴房關(guān)著，不給水米，幾天內(nèi)也能死透了！”

    吳mama頓時嚇的魂飛魄散，飛也似的鉆進(jìn)臥房，不消片刻就捧了一個紅木方匣子出來。

    九畹見了，登時就去搶在手里，急忙打開數(shù)了數(shù)，單單把服媚的身契挑出來，往她身上一扔就道：“娘子說了，你不必跟我們回去了，十幾載相伴一場，成全你一腔癡情。”

    服媚卻悔了，拖著下半截身子往荔水遙這邊爬，哭道：“娘子，奴婢錯了，你帶奴婢回去吧，事兒發(fā)了，夫人吃了大虧，她絕饒不了我的。”

    九畹又氣又悲落下淚來，“你竟也知道小蕭夫人不是個好相與的，怎么就豬油糊了心竅背叛娘子呢，可見是娘子平素待你太寬和了，讓你認(rèn)不清真心假意，不知好歹。”

    說罷，抱著匣子返回荔水遙身后站著，不再多言。

    小蕭氏正滿心怨怒無處發(fā)泄，此時終于想起服媚來，扯著她頭發(fā)拽回來就扇她的臉，服媚疼的嗷嗷叫，忽的，小蕭氏不扇她臉了，瞅著荔水遙道：“你四個丫頭里面，屬她長得最好，既然你不要她了，我這里也不要背主的東西，她這個品相的，賣到青樓楚館也能得個好價錢?！?/br>
    服媚嚎哭大叫，“娘子救我，救救我?！?/br>
    荔水遙撫著胸干嘔起來。

    蒙炎起身，不管旁人，抱起她便道：“耶娘，今日之事暫且如此，咱們回吧?！?/br>
    “回吧?！?/br>
    蒙武劉嬋娟隨之起身。

    大蕭氏望著被蒙炎抱在懷里的荔水遙，冷冷譏諷，“終究是你的娘家，由著婆家踩踏到這個地步，你面上很有光。今時你顏色好，他嬌寵你，他日你色衰愛弛，又無娘家撐腰，你的‘好’日子就在后頭了?！?/br>
    蒙炎驀的頓住，荔水遙摟著他的脖頸回望，大蕭氏坐在那里，依舊一副端莊高雅的做派，只是看著她的眼神冷若冰霜，她從那里面看不到一絲一毫的疼愛之意。

    “大姨母，墮胎很疼的?！?/br>
    “你沒沾上一點！得饒人處且饒人，更何況那是你母，你卻由著別人作踐她，令人齒冷！”

    荔水遙覺得自己依舊是懦弱的，不然何以淚蒙雙眼，心痛如絞。

    蒙炎震怒，但只能忍了，將荔水遙腦袋扣在胸前，大步而去。

    劉嬋娟聽了大蕭氏的話心頭頓時惴惴不安起來，蒙武牽起她的手，“回家再說。”

    鎮(zhèn)國公府的車架深夜在大街上穿梭，自是被負(fù)責(zé)宵禁的金吾衛(wèi)逮個正著，小將不敢攔阻就著急忙慌的去告訴了獨孤擎

    他是金吾衛(wèi)將軍，夔國公世子，獨孤家下一代掌權(quán)人，朝堂之上，與蒙炎不對付。

    獨孤擎騎馬奔來，在鎮(zhèn)國公府輦車前停駐，含笑拱手，“鎮(zhèn)國公，被我逮著了?！?/br>
    蒙炎撩開車簾，冷冷道：“我這會兒有事沒工夫和你閑扯，你如實報上去便是，明日讓御史彈劾，放行。”

    獨孤擎一挑眉，讓開了道路，“恭送?！?/br>
    蒙炎擺擺手，把車簾撂下了。

    回府后，月已偏西，眾人困乏草草收拾一回便睡下了。

    春暉堂，劉嬋娟卻睡不著，扯著蒙武也不讓他睡，滿面愁容，“親家大姨這人不咋地，有句話卻說的對，那終究是兒媳婦的娘家，今日我是不是真的鬧的太過了？早知道我不該圖一時痛快把親家母打了，那終究是她親娘，她心里要是偷偷埋怨我可怎么辦，現(xiàn)在我還能吃能動不怕什么，再過幾年我年老體衰，兒媳婦正當(dāng)年，她要是偷著虐待我可咋辦?。俊?/br>
    “兒媳婦不是那樣的人，你放心，睡吧睡吧。”

    “人心隔肚皮，再說了婆媳在一塊住著，總有個鍋蓋碰鍋沿的時候，將來我們婆媳要鬧起來，她肯定會把今日我打她娘的事兒翻出來。”

    越想越悔，可把劉嬋娟愁死了。

    畢竟是上了年紀(jì)，今日鬧這一場蒙武也困乏，聽著聽著他就睡過去了。

    劉嬋娟見狀，只得把眼睛閉上，強(qiáng)按著自己睡了。

    第052章 山楂栗子糕

    這日陰雨連綿, 用過早食后，老兩口哪里也去不得，就在堂上閑坐。

    又都是閑不住的人, 蒙武在廊上弄了一堆木頭料子，拿著把鋸子在鋸木頭, 劉氏讓侍女搬了個繡墩子擺在門檻內(nèi), 她坐在那里, 腿上放著個藤編笸籮，手指頭上戴著頂針, 一面縫制虎頭鞋一面時不時的嘆氣。

    蒙武自是知道老妻因何嘆氣，但婆媳問題, 自古就是難題，他也不知該如何解勸，只得順其自然。

    “我想來, 疏不間親，我就是太沖動了, 我這脾氣到老也改不了, 兒媳要是恨我就恨我，也該我受著?！?/br>
    蒙武嘆氣, “別想那么多, 總歸是有大郎在, 他還能不孝順你?！?/br>
    劉嬋娟長長的“嘁”了一聲，“你還沒看明白，其實大郎和蕙蘭是一樣的，就看人家長得好, 就被迷的暈頭轉(zhuǎn)向的，兒媳婦更高一籌, 把大郎捏的死死的，到咱們老了，大郎還是這么著天亮就走，天黑才歸，咱老兩口還不是得落兒媳婦手里。”

    正說著，劉嬋娟一抬頭瞧見荔水遙從長廊那頭，帶著侍女過來了，連忙換上一副笑臉，“這風(fēng)雨天氣你怎么想著出來了，可是有事？”

    荔水遙到了近前先行禮，含笑道：“阿翁萬福，阿家萬福?！?/br>
    蒙武連忙笑道：“快和你阿家屋里坐著說話去吧，我閑著無事學(xué)著做兩個能搖能晃的小木馬，來年這時候就能用上了?！?/br>
    “胡扯，來年這時候大孫才三四個月呢，坐都不會坐，你先做個搖床是正經(jīng)。”

    “這就學(xué)著做?！泵晌湟恍?，彎腰繼續(xù)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