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了我
“殺了我,封銘,殺了我……” 初春的陽光本溫暖和煦,但落下山之后,那光又變得冰冷。 風(fēng)吹過,便冷得刺骨。 他原本是個(gè)溫暖而又熱烈的人,常常將她抱進(jìn)懷里,握著她的手永遠(yuǎn)溫?zé)帷?/br> 可此時(shí)此刻,他的手卻涼得仿佛沒有溫度。 冰冷地摩挲過她的側(cè)臉,指腹顫抖著,拭去她臉頰滾落的淚珠。 宴碎抓住他冰涼的手,蓄滿淚水的眼睛急切地望著他。 一遍又一遍重復(fù),直到將他眼里那失而復(fù)得的喜悅湮滅。 他垂下眼,喉頭滾了滾,卻是去抱她。 高大的身軀,明明是他將她緊緊箍在懷中,可他卻是那個(gè)看起更脆弱的人。 脆弱得不堪一擊,脆弱得語氣微微發(fā)顫。 “我錯了,碎碎,我再也不那樣傷害你了,你能不能別不要我……” 宴碎被他抱在懷里,放任情緒,哭得不能自已。 夕陽的余暉落在兩人的身上,她卻覺得好刺眼。 為什么,明知永遠(yuǎn)沒有結(jié)果,他還是不肯放棄。 他在她的耳畔一聲聲道歉,訴說他的悔意和難舍。 “碎碎,我錯了,我會用以后的千百世來彌補(bǔ),你一定要記得來?!?/br> 千百世,一世十五年,那樣長無盡頭的孤寂,他就甘愿獨(dú)自等待。 “碎碎,這一次你來的太晚了……” 太晚了,很快他們又要面臨分別,他要再等一個(gè)十五年,才能與她相見。 “但至少,你來了。” 至少,她沒有拋下他,沒有丟下他一個(gè)人。 …… 他說了好多好多,像是要把這個(gè)冬天沒能和她說的話一次性說完。 又像是意識到,一旦停下來,就會聽到她用平淡的語氣,說出一個(gè)他聽不得的詞。 宴碎靜靜聽著,慢慢平復(fù)下來,才出聲打斷他,重復(fù)那叁個(gè)字。 殺了我。 抱著她的雙手環(huán)得更緊,他像是沒有聽到一般,自顧自往下說:“碎碎,我給你做蛋糕吃好不好?這一世,你還沒有吃到我做的蛋糕?!?/br> 她冷淡地說:“殺了我,你就可以擺脫這一切。” “或者你想吃陽春面嗎?還是別的什么?我都可以做給你吃……如果你不餓的話,你想去哪兒玩,我?guī)闳?,我們一起去……?/br> “封銘!” 她提高音量喊他,他終于停下來,將她勒得不能再緊。 “碎碎……” 他輕喚她,“別這樣……” 原來她終于記得他了,帶來的卻是這樣的消息。 可是,結(jié)束這一切,就代表著,他真的將再也見不到她。 這十五年里,一想到真的有這種可能,他每一刻都游走在崩潰的邊緣。 別這樣,他真的,無法忍受見不到她的日子。 宴碎用盡全力猛地將他推開:“封銘!你聽到了嗎,殺了我,你上一世不也逼死過我嗎!” 空掉的雙臂抖了一下,他臉上的神情如山洪一般猛然崩塌。 是,他逼死過她。 他那樣殘忍的,對待過自己的愛人。 他盯著她的臉瞧了半晌,才道:“為什么要結(jié)束?我還沒活夠呢,能夠一直這樣活著不好嗎?” 放屁。 他早就活夠了。 但她不會知道,比起一次又一次重復(fù)的人生,見不到她才是最痛的。 他早已一無所有,是她,她的出現(xiàn)是支撐他度日的唯一一點(diǎn)曙光。 可如今,她卻要他親手將這道光掐滅。 宴碎抬起眼,與他對視,眼中盡是決絕與無情。 抬起手,她毫不留情地給了他一巴掌。 啪。 清脆響亮,在他的側(cè)臉留下紅印。 前世那么憤怒,那么氣恨他,她都沒有這樣不留情面地打過他的耳光。 她終究是性子軟的人,而現(xiàn)在,卻冷漠地向他宣告自己的無情。 “封銘,我不想跟你一起被困在這里?!?/br> “你以為你是誰啊,憑什么用你自以為是的深情來困住我?” “我有自己的人生,我不是封儀,也不是你的誰,我不想一次又一次體驗(yàn)死亡。更何況,你已經(jīng)那樣傷過我的心,我不可能再原諒你了?!?/br> 她說:“封銘,你真是自私透了?!?/br> 他看著她,隨著她的話語,眼里的悲傷愈發(fā)濃重,濃得將她吞沒。 才不是。 才不是他想要困住她。 他也只是想要與她一生一世就夠了,只不過到了最后,他的訴求不得不變成讓她不要再受苦。 可他確實(shí)傷害了她,他無可否認(rèn),也不奢求她的原諒。 他的眼神讓宴碎感到揪心,心一橫,搬出了最傷人的話語。 “實(shí)話告訴你,你不過是我筆下的一個(gè)人物罷了,這個(gè)世界的一草一木,包括你,都是我創(chuàng)造出來的,都不是真實(shí)存在的?!?/br> 看著他震驚之余又黯淡下來的眼,她咬了咬牙。 “不過是因?yàn)槟愕膱?zhí)念,你才會一直重復(fù)我給你的人生。但我不想跟你一起被困在書里,我在真實(shí)世界里有自己的生活,如果你真想讓我原諒你,你就殺了我吧,讓我離開這里?!?/br> 最后一縷夕陽的光輝隨著她的話語漸漸消失在天際。 寂靜隨著昏暗一起將這個(gè)世界覆蓋,壓抑得如同回到了寒冷的冬日。 封銘的手緊緊握成拳,幾近窒息。 曾調(diào)侃她想象力豐富,不去寫話本可惜了。 沒想到,自己就是她筆下的一個(gè)人物。 一個(gè)不存在的人物。 連這個(gè)世界也不存在。 像落魄皇子與亡國公主,無論多么刻骨銘心,都只是一段紙上的文字。 可他明明是一個(gè)有血有rou的人,一百五十多年,十世的光陰真真實(shí)實(shí)的在他身上流轉(zhuǎn)。 每一息每一瞬,都是他切身體會而過的。 那么漫長,那么孤寂。 憑什么她一句話就全盤否定?憑什么她說是假的就是假的?憑什么由她來決定這一切? 那他一腔熱愛與真心算什么?他的血淚付出算什么?他多年來不斷重復(fù)的等待又算什么? 原來都不過是一場笑話嗎。 都是不值一提的嗎。 都不過是旁人茶余飯后,隨意翻開的一頁嗎。 而如今她這個(gè)造物主,也要親手將這一頁撕掉是嗎? 拳頭握緊到雙手發(fā)麻,他緩緩松開。 碎碎,你沒有心。 你從來都不愛我。 …… 指尖撫上她的脖子,冰涼的溫度讓她閉上眼。 淚水滑落,如雨水打在他的手背。 應(yīng)當(dāng)是guntang的吧,但他無心感受了。 他就這般看著她,遲遲沒有下一步動作。 她重新睜眼,看向他。 那雙眼里混雜的情緒太多。 痛苦,絕望,哀傷,癡狂。 他突然笑了,笑得瘋魔。 什么真不真實(shí),存不存在,在他這里早就已經(jīng)不重要了。 哪怕活在書里又如何?無人在意又如何? 他早就淡泊了這世間的一切。 除了她。 所以,留住她就夠了。 其他的,都見鬼去吧。 他松了手,緩緩?fù)鲁鰞蓚€(gè)字:“休想?!?/br> 我殺了你,你是不回來了,那如果我還是一樣,一次又一次地困在這里呢? 我該怎么辦,該怎么忍受沒有你的人生? 比起一次次重來,無望的等待才最讓他折磨。 碎碎,自私的不是我,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