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死了，我知道，從你說出你是玄門二弟子那一刻我就知道，這一局棋，我敗得徹徹底底。”邵翊艱難地抬起了頭，果真看到了各色異樣的目光，“但……我有一件事，算我求你，你告訴我、告訴我真相。”

    顧長思問：“你想知道什么？”

    “遺詔……遺詔真的有嗎？”邵翊悲戚道，“我流浪這么多年，心中唯一所念便是你真的是正統(tǒng)，否則我的努力算什么，我的茍且偷生算什么，我的委曲求全又算什么？！”

    “你是正統(tǒng)嗎？讓我看一眼遺詔好嗎？或者告訴我真的有嗎？求你告訴我真相，我真的想知道，真的想——”邵翊雙手被縛，只能歪歪斜斜地摔在地上，“真的有嗎？告訴我，讓我死個明白，起碼九泉之下見到我父親，我也好讓他明白，起碼他……他沒有白死啊！”

    顧長思沉默片刻，腳步倏然一動。

    霍塵立刻捏住了他的手腕，緩緩沖他搖了搖頭。

    顧長思沖他笑了下：“這件事……壓在我心頭很多年了，如今說個明白也好。且看他也沒什么反抗之力了，再加上無論如何……郜伯父或許也想要個真相吧?！?/br>
    岳玄林打了個手勢，將整個顧氏祖宅清了場，只剩下他們六個人和一個哀不自勝的邵翊。

    顧長思深深地呼吸一口氣。

    太多年了……多少年了，十五年，整整十五年。

    說出來吧，無所謂了，反正宋啟迎也要死了，邵翊也要死了，經(jīng)此一役，相關(guān)之人或許都要作古，這個心結(jié)或許就成了千古之謎，再也沒有人會知道了。

    于是顧長思開口：“如果你想要個答案，那么我確確實實地、誠心誠意地告訴你——遺詔，的確存在?！?/br>
    邵翊的眼睛驀地亮了起來。

    顧長思緩緩道：“謊話總要摻雜三分真才令人信服，所以關(guān)于遺詔的內(nèi)容，包括它來淮安的旅途，我都沒有騙你，老太監(jiān)是真的，遺詔也是真的，皇祖父當(dāng)年想要廢掉宋啟迎、復(fù)立我父親，都是真的。但藏在顧氏祠堂不是，它不在這里。”

    “在哪？！”邵翊瘋了一樣地掙動起來，“讓我看一眼，就看一眼！它在哪，它在哪——”

    顧長思抿緊了唇。

    時間的流逝在這一刻顯得格外焦灼，邵翊的心咚咚跳動，每跳一下似乎都能敲開顧長思那張緊閉的唇，聽到他想聽的答案。

    說出來吧，往事一幕幕閃過，老太監(jiān)死在淮安王府前眼角流下的一顆渾濁淚滴，父親臨終前那雙殷切的眼睛，母親在頭七前夕撫著他頭發(fā)的柔軟雙手，宋啟迎拐彎抹角、警惕又客氣的詢問和懷疑……

    因為這封遺詔，多少人面目全非，圍繞著它而人生變幻，自一條坦途而轉(zhuǎn)成了跌宕起伏的道路。

    成百上千條人命被這卷遺詔裹挾墜落，最終成了顧長思心間不能說不可說的一把火。

    終于，顧長思說：“遺詔……已經(jīng)不存在了，它已經(jīng)被人燒成灰燼了。”

    “是淮安王府的那把火？！”

    “不是?！鳖欓L思的聲音沉著、冷靜，卻帶著難以言喻的暢快，“燒了它的人，是我。”

    第122章 真相

    昭興三年三月十六日夜。

    “至于第二件事……”宋啟連將遺詔推到年幼的顧長思懷里，“爹爹想讓你親自完成一件事?！?/br>
    “待我死后，將它……燒在我的靈前?！?/br>
    顧長思大驚失色：“父王！？”

    那是證明他身份的唯一標(biāo)準(zhǔn)，沒了遺詔，他們就永遠(yuǎn)只能是個被廢黜的王爺世子，死后葬在遙遠(yuǎn)的王陵，他日青史一頁，能留下的也不過是個被廢棄的太子，寥寥幾筆，一語帶過便罷了。

    再加上遺詔之事風(fēng)言風(fēng)語眾多，宋啟迎早就將他們父子視為眼中釘rou中刺，有了遺詔尚能保有一息反擊之力，若真的沒有了……豈不是只有坐以待斃、任人宰割的份兒？！

    拒絕的話就在嘴邊，宋啟連卻不由分說地將遺詔往他懷里壓了壓。

    “阿淮……不，小晞，聽我說?！彼螁⑦B掙扎著支起身子，“所以這件事，我要你守口如瓶，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待我死后，遺詔下落唯有你一個人知曉，再不許對任何一個人提起?！?/br>
    “為什么??？”顧長思幾乎手抖得抱不住那輕飄飄的遺詔，“為什么父王，這到底是為什么？你要把底牌交出去，你沒有勝算了！你還拿什么與他爭——”

    “因為要與他爭的人不是我，是你?！彼螁⑦B伸出顫抖的手，撫了撫顧長思淚水漣漣的面龐，“有些事，或許你現(xiàn)在不能懂，但我相信將來有朝一日，你一定能夠明白父母的苦心。”

    “所以……答應(yīng)我，好嗎？”

    顧長思攥緊了遺詔沒有說話。

    “遺詔不能存在，它在一日，這個世上就一定有jian佞之人借機犯上作亂，屆時戰(zhàn)火燎原、生靈涂炭，若四方蠻夷再伺機動手，那就是滿目瘡痍、山河破碎，那樣的江山，是你想看到的嗎？”

    宋啟連艱難地呼吸著：“可遺詔又不能真的不在，宋啟迎此人，敏銳多疑、生性涼薄，不止是我們，所有、所有他的手足兄弟，他都不會放下警惕，他太在意手中權(quán)柄，所有對他有威脅的人都要鏟除。所以這封遺詔，是給你、給你的皇叔們一道保命之符，讓他知道，父皇或許從未信任過他，那么他在這龍椅上一日，就一定要兢兢業(yè)業(yè)、不敢對骨rou血親肆意妄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