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葉老太爺出現(xiàn)在門口，他爸來了也好。這件事不能姑息了，真的要分辯清楚，葉永昌站起來走到門口：“爸?！?/br>
    葉老太爺往里走，看著提著皮箱的母子三人。

    葉老太爺素來看不起這個唱粵劇出身的二姨太，這個女人小家子氣，把孩子們都帶得斤斤計較。

    然而，就在剛才他聽見大孫子說的話，突然發(fā)現(xiàn)，不是這個戲子配不上他家，而是他兒子配不上這個戲子。

    老太爺把二姨太從頭看到腳，從腳看到頭。

    二姨太被他看得不耐煩了，她進葉家這么多年，一直被老兩口認為上不得臺面，被嫌棄，現(xiàn)在她不想吃葉家這口飯了，就算是要飯，她以后也跳過葉家要。

    這輩子就讓她硬氣一回：“看什么看？你兒子讓我滾，我不做你家的姨太太了，以后跟你們家沒屁關(guān)系了?！?/br>
    一直以來，在他面前像是老鼠見了貓的女人，口氣又強硬又粗俗，倒是讓老太爺沒想到。

    葉老太爺轉(zhuǎn)頭跟身后的孫女夫婦說：“嘉鴻、應(yīng)瀾，幫你二姨把東西搬到我的車上?！?/br>
    二姨太把皮箱和孩子護在身后：“您干什么？你兒子說了，孩子跟我走，走了就不回來了?！?/br>
    葉老太爺態(tài)度非常柔和，他說：“應(yīng)瀾成婚了，我們老兩口冷清，你帶著倆孩子住老宅去，陪陪我們?！?/br>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每天對她橫挑鼻子豎挑眼的老兩口怎么會讓她去老宅？

    老太爺看著葉永昌：“還好應(yīng)章像他媽，知道自己是個中國人。他歲數(shù)也不小了，可以跟在我身邊，學(xué)做生意了。”

    這下二姨太算是明白了，老太爺是聽見了應(yīng)章的話，認可了他們母子。

    梨園出身的二姨太，最是善于察言觀色，最會順著桿子往上爬，她立刻把皮箱遞給葉應(yīng)瀾，一張腫了半邊的臉，笑得如春花綻放：“應(yīng)瀾，麻煩了！”

    葉應(yīng)瀾笑著接過二姨太的皮箱，余嘉鴻替應(yīng)章和應(yīng)漪提箱子，下樓把行李給葉老太爺?shù)乃緳C。

    兩人再上來的時候，葉老太爺已經(jīng)坐在了沙發(fā)上，應(yīng)章和應(yīng)漪兄妹倆分坐在葉老太爺兩側(cè)。

    “爺爺身邊都沒我的位子了嗎？”葉應(yīng)瀾開玩笑。

    二姨太得意地笑：“你現(xiàn)在要跟姑爺坐一起了。”

    老太爺瞥向坐一邊的兒子：“應(yīng)瀾來了，你要說什么就說吧！”

    葉永昌的眼睛卻看老太爺身邊的葉應(yīng)章，他發(fā)現(xiàn)兒子已經(jīng)長大了，他的父親如今不過是花甲之年，五六年之后，直接越過他，把生意交給兒子，也不是不可以。

    他從來沒想過還有這么一條路，以前這個出自老二肚子的長子，并不得老爺子的喜歡。

    他一直敢跟他爸叫板，那是因為他爸只有他這么一個兒子，現(xiàn)在這個局破了。

    “爸，您就聽她惡人先告狀？這事明明是她不幫自家人。您反過來說是夏子的錯？”葉永昌站起來，夾著雪茄的手指指著葉應(yīng)瀾，“她看見有人在欺負夏子，不僅不幫，還煽動那些人打夏子?！?/br>
    “你的夏子怎么就被人欺負了？”老太爺問他。

    “她在街上，遇到了一個同鄉(xiāng)被打，去解救同鄉(xiāng)。夏子是個溫柔善良的女人，就是看到一只鳥受傷都會心疼的人。您不要因為她是日本人就對她心存偏見?！比~永昌煩悶地搖頭，“因為您的偏見，現(xiàn)在應(yīng)瀾對夏子滿是敵意。”

    “敵意？是您的姨太太進了葉家十幾年依舊心向日本，而不是我們對她有敵意。您的姨太太自己要跟人辯論，她說什么您知道嗎？”余嘉鴻把山口夏子的話一一復(fù)述，轉(zhuǎn)頭問山口夏子，“四姨太，我說的沒錯吧？”

    山口夏子彎腰：“老太爺疼愛應(yīng)瀾，我懂。我也能理解作為中國人對這件事的看法，但是這事真的只是立場不同，看法不一樣”

    “這不是立場問題，是大是大非的問題，事實就是中國被侵略，中國人被屠殺。你是非不分，為侵略和屠殺詭辯。”葉應(yīng)瀾說道。

    二姨太冷哼：“自己找打，還要怪應(yīng)瀾不幫？這個想法很日本人哦！日本人侵略中國，還怪中國人反抗？”

    “永昌，你什么想法？”老太爺問。

    剛才夏子回來可沒說這么詳細，如果這些話真的是她說的，被打也不算冤枉。葉永昌說：“我還是那句話，咱們是生意人，不要扯進這些事里，好好做生意。夏子是不對，好好地說這些干什么？應(yīng)瀾也不應(yīng)該看見自家人不幫忙?！?/br>
    葉永昌現(xiàn)在只想和稀泥。

    葉老太爺冷哼：“她不認自己是中國人的妾，那就讓她做回日本人。明天你跟她登報聲明解除關(guān)系，讓她滾回日本?！?/br>
    山口夏子聽見這話驚呆了：“老太爺，我是應(yīng)舟的mama?！?/br>
    “你想要應(yīng)舟？”老太爺問她。

    “孩子這么小，肯定離不開母親，我怎么能丟下孩子？”山口夏子這下慌了，她鞠躬，“請您不要讓我離開孩子。我以后會謹言慎行?！?/br>
    “是??！爸，你讓她一個女人家家的，就這么回去，怎么活？她知道錯了?！比~永昌說。

    老太爺站起來問山口夏子：“你想要應(yīng)舟？”

    “是。”

    “那就帶應(yīng)舟一起去日本，讓應(yīng)舟改姓山口，從此跟葉家斷絕來往?！崩咸珷斦f道，“不管怎么樣應(yīng)舟流著葉家的血，我給應(yīng)舟一萬英鎊。也夠你們一輩子衣食無憂了。條件是，永遠不要再踏入星洲一步?！?/br>
    葉永昌發(fā)現(xiàn)他爸越來越難搞了，他叫：“爸！”

    葉老太爺問兒子：“你也想去日本？你也一萬英鎊，除了山口夏子，有一個算一個，每個人一萬英鎊，你可以帶他們?nèi)^去。去了日本，跟我葉家沒關(guān)系，留在星洲的，還是我葉家人。取舍在你們自己?！?/br>
    “爸，你不要這么不講道理。”葉永昌有種秀才遇到兵的無力感。

    “我再說一遍，讓她滾！”葉老太爺說，“明天傍晚，你要么拿著報紙來找我，要么跟她一起滾?！?/br>
    葉老太爺摸了摸倆個孩子的頭，看向二姨太：“文娟，帶孩子下樓去?！?/br>
    二姨太愣了，老太爺居然知道她的名字？

    她笑逐顏開：“應(yīng)章、應(yīng)漪，我們走，去爺爺奶奶家?！?/br>
    葉老太爺跟在母子三人后面，余嘉鴻還記得跟岳父打聲招呼：“爸，我們回去了。您慢慢考慮。”

    “是??！爸您好好考慮，去了日本，就別回來了?！比~應(yīng)瀾也跟她爸說。

    葉永昌想要發(fā)脾氣卻礙于他爸在。

    葉應(yīng)瀾和余嘉鴻出了葉永昌家的門，在車子前跟爺爺?shù)绖e。

    老太爺長嘆一聲，上了車。

    葉應(yīng)瀾開車跟著葉老太爺?shù)能嚦隽嗽洪T。

    爺爺這樣處置，看起來十分妥帖。

    然而沒有去掉葉應(yīng)瀾的心病，就像剛才，在爺爺?shù)谋破认滤趾芸炀蜎Q定放棄山口夏子。

    葉永昌純粹就是個以利益為先的人，她不認為葉永昌是受了山口夏子蠱惑而投靠日本人，他出任商會會長純粹就是因為利益。如果書里說的都是未來會發(fā)生的，那么她爸出任商會會長的風(fēng)險還沒解除。

    “怎么了？”余嘉鴻見葉應(yīng)瀾悶悶不樂。

    “可能是我鉆牛角尖了，你們都說山口夏子是罪魁禍首，她其實沒那么大的本事，她怎么可能影響到我爸？”

    余嘉鴻點頭：“你爸哪能隨隨便便被他的幾個姨太之一影響到？但是，山口夏子是站日本人立場，你爸是沒有立場，你爸和山口夏子湊一起，總歸不是好事吧？讓山口夏子離開，正確與否？”

    “當(dāng)然?！?/br>
    “你以為你爺爺心里不明白，只是不愿意承認而已。要不他為什么要把應(yīng)章帶在身邊？我們要做的，就是幫著你爺爺一起帶應(yīng)章，讓他相信，應(yīng)章能承接葉家的衣缽。”余嘉鴻說，“不要去糾結(jié)你爸和山口夏子到底誰在影響誰，關(guān)鍵是逐個擊破。你爸還不是鄭雄，沒有沒有做實質(zhì)性的惡事，我們要做的事，是防范于未然，不讓他作惡就好了。你為什么要假設(shè)他一定會作惡？”

    也是??！自己真的鉆牛角尖了?，F(xiàn)在這個階段，她又想要什么結(jié)果呢？畢竟書里的那些內(nèi)容還沒發(fā)生。

    回到家，兩人下車，余嘉鴻說：“剛才送meimei們回來，匆忙離開，阿公嫲嫲定然掛心，我們先去主樓？”

    時間還早，剛剛又是送了meimei們到家，立刻掉頭離去的，阿公嫲嫲定然掛心。

    第29章

    兩人一起去主樓,走到阿公嫲嫲那里，還沒進去就聽見嫲嫲的笑聲，余嘉鴻跨過門檻走進去：“什么有趣的事,讓嫲嫲這么開心？”

    爸媽meimei和弟弟都在,一起陪著老兩口說話。

    老太太笑得合不攏嘴：“跟嘉莉打趣呢？”

    “打趣什么？”余嘉鴻拉著葉應(yīng)瀾坐下。

    老太太說：“下午黃家婆媳來家里作客問起嘉莉，咱們嘉莉過年就要十六歲,他們家在英國留學(xué)的大少爺馬上要到家了，她們倆想替孩子留意星洲的淑女，就想到了我們嘉莉。”

    把嘉莉逼瘋的黃家來了？

    一般來說,老太太能把這事當(dāng)眾說，那基本已經(jīng)定了下來。

    “嫲嫲,我還小，我只想陪著阿公嫲嫲?！?/br>
    看著嘉莉女兒家家的嬌羞樣兒，跟自己聽見爺爺奶奶給自己定了余家一模一樣。

    當(dāng)初自己說這話的時候,其實并不排斥余嘉鵬，甚至對婚姻還隱隱有些期待。想來嘉莉也是一樣的，只是余嘉鵬非良人，那個黃家大少爺也不是良人。

    葉應(yīng)瀾心里著急,只是她是才嫁進余家?guī)滋斓男孪眿D。這事她該怎么說呢？

    “嫲嫲,嘉莉確實還小。我覺得一點都不用著急?！庇嗉硒欓_口說，“黃家合適，這個黃家大少爺卻未必合適，出去留學(xué)的人,我見得多了。我們那群人里,每個月花個五六美金找個女人伺候的不少。”

    其他人聽見這話都往余嘉鴻這里看來。

    余嘉鴻感受到了葉應(yīng)瀾的目光,他說：“你放心，我一個人住一間公寓。沒這種事?！?/br>
    他巴巴地解釋,倒是讓葉應(yīng)瀾不好意思起來，說：“我又沒問你。你解釋個什么？”

    “男孩子一個人在外，有個人伺候也沒什么。只要別帶回來就好?！崩咸f，“星洲就這么大，門當(dāng)戶對的男孩子不好找，找那些沒家底的。六七年前張家那個姑娘自己選了個如意郎君，這些年過去了，你們看看那個男人做了什么？把她的嫁妝都揮霍得差不多了。”

    余嘉鴻正色：“嫲嫲，找個女傭伺候沒事，那么契弟呢？”

    這下老太太的臉色變了。

    別說是老太太了，就是老太爺也臉色變了。

    余嘉鴻說：“我們這種小小年紀在外的，身邊無父母相伴，寂寞又把持不住的，講不清楚！所以嫲嫲先不要答應(yīng)，還是得看看男孩子到底怎么樣？在英國留學(xué)的，應(yīng)該喜歡賽馬，讓我約他跑兩次馬，摸個底再說？”

    聽孫子這么說，老太爺點頭：“確實不要著急，女孩兒嫁過去了就是一輩子了。”

    “星洲這里，門當(dāng)戶對的，家風(fēng)好的又不多?！崩咸f。

    余嘉鴻看向他媽：“不一定眼光放在星洲，也可以看看香港那里，小姨和舅舅舅媽都在香港，這次去香港，讓meimei們在舅舅家住一陣。”

    大太太對黃家其實挺滿意，現(xiàn)在兒子這么說，她也暗暗埋怨自己沒考慮到這一茬，她往男人看去。

    余修禮見太太看著他，他說：“嘉鴻說得也有道理，這幾年國內(nèi)的大戶人家去香港的不少，香港那里的選擇或許還多些，那就先不急答應(yīng)黃家，等我們?nèi)チ讼愀刍貋碓僬f?！?/br>
    “真嫁那么遠，你舍得？”老太太問。

    “小妹夫妻倆不是要去香港，再說了我們也有生意在香港，以后嘉鴻和應(yīng)瀾說不定也得去香港?！庇嗉掖鬆斦f道。

    老太太有些不開心：“隨你們，隨你們?！?/br>
    葉應(yīng)瀾松了一口氣，哪怕老太太不開心，只要嘉莉不嫁黃家就好。

    自己是夢里那本書的指引，余嘉鴻是為什么呢？

    余嘉鴻站起來走到老太太身邊，他低頭仔細看老太太，看了會兒，問余嘉莉：“嘉莉，給嫲嫲買的唇膏，還沒給嫲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