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功 第1001節(jié)
白衍拿著一壺酒,來到木桌前,這一次白衍沒有行禮,只是打開酒后,自顧自的說了一句。 而原本滿身酒味,眼神醉意朦朧的田升,低頭間聽到這句話,整個人都顫抖了一下,呼吸微微急促一分,抬起頭,目光泛紅的看向白衍。 這眼神之內(nèi),有往日對白衍的崇敬,有與白衍之間的回憶,更多的,還是對白衍的不甘與憤怒。 或許在田升的內(nèi)心深處,最不想,也是最不愿意接受的,便是身為齊人的白衍,親自統(tǒng)領秦國大軍,滅了齊國。 “恩師田瑾的陵寢,已經(jīng)挖好,就在北邊的天齊淵五里之處!” 白衍看著木桌上全都是凌亂的酒壺,連個盛酒的容器都沒有,而一旁的泥地上,倒是有酒爵,不過酒爵丟棄在地上多日,早已布滿泥土。 這模樣,別說飲酒,就是喝水,普通百姓都不會用它。 然而白衍卻在尸堰以及所有秦軍將士,乃至那些仆從的目光中,從泥地上撿起一支酒爵,自顧自的倒上酒。 酒香散開,本該清澈見底的酒水,倒在酒爵內(nèi),卻與不少泥土混雜在一起。 “昔日恩師便告訴衍,這片土地,是其畢生之眷戀!富庶、興旺,人文與所有齊人都一代代的傳承,北有燕,西有魏,南有楚,而北臨大海……” 白衍拿起酒爵,在尸堰與那些仆從驚訝、詫異的目光中,一口把嘴里的美酒飲下。 田升也怔怔的看著白衍的舉動,看著如今,身為秦國大良造的白衍,用他用過甚至都丟棄的酒爵,飲下滿是泥土的酒水。 這一刻,田升胸腔之中,似乎有一股難以言喻之情,不知如何表達。 “可恩師,最終卻死在齊國,死在齊王的詔令之中!如今只能安葬在這片土地上!就連后人,也無人能去祭祀?!?/br> 白衍放下酒爵,感覺嘴里以及咽喉內(nèi)少許的顆粒,白衍沒有吐出來,而是直勾勾的看著田升。 “公子昔日見白衍,白衍曾有念想,公子,能救齊否?” 白衍說到這里,在一旁尸堰的注視中,轉(zhuǎn)頭看向一旁的小院,不再言語。 小院內(nèi)。 提及昔日往事,氣氛安靜下來,誰也沒有說話。 直到許久,低著頭的田升,一臉頹廢的模樣,再次喝下一大口酒后。 “汝為何來此?可是要吾做何事?” 田升詢問白衍前來這里的目的,似乎在田升眼里,如今領兵滅齊的白衍,一大堆要事需要忙碌,怎可能有空閑,特地來到這里見他。 “白衍是想詢問公子,可知是何人,參與謀害昔日齊相后勝一族!” 白衍看著田升詢問道。 “聽聞公子與昔日楚魏燕三族,多有故交!” 白衍拿起酒壺,再次給自己倒上一杯,隨后看向田升,雙手舉著酒爵,緩緩行禮。 “并非楚魏燕之士族!后勝一族被殺,此事蹊蹺!” 田升聽到白衍提及后勝的事情,猶豫間,輕聲說道。 不過語氣再是隨意,提及后勝一事之時,田升神情還是有些恍惚,眼中露出一絲疑惑。 “為何公子如此篤定,非楚魏燕之士族所為?為何不是他人蒙蔽公子,暗中所為,扶持公子繼位為齊王?” 白衍看著田升沒有打算與自己飲酒,并沒有在意,反而質(zhì)問道。 “絕不可能!” 田升冷笑一聲,連忙搖搖頭。 然而一旁的尸堰,都能聽出田升言語之中的不確定,經(jīng)歷過田儋、田橫一事,顯然田升也知道,那些士族,什么事情都做得出來。 “既然公子不言,那白衍,便不再多問!” 白衍聽到公子升的回答,面色有些失望,好在沒有多說什么,只是再次倒杯酒,敬公子升。 小院內(nèi),一個又一個時辰過去。 而在安靜的氣氛中,白衍再也沒有說話,而是拿起酒爵,陪著田升喝著喝著。 或許當初在楚東一地之時,田升千里迢迢,不惜冒險去找白衍,那時候白衍要面對楚國大軍,沒有機會與田升飲酒,也沒有與田升如何交談,更是明確拒絕田升的好意。 但在內(nèi)心之中,白衍,依舊感激田升的賞識。 人世間本就多有冷漠,出身卑微的白衍,更是從小見慣世間冷暖,面對貴為齊國長公子的田升,昔日如此重視自己,甚至千里迢迢去涉險,也要見自己一面,人非草木,白衍不可能無動于衷。 只是白衍知道歷史,也知道比起齊國,秦國方有一統(tǒng)的實力,后世需要的,也是一個秦國,哪怕是…… 秦國二世而亡! 小院內(nèi)。 白衍喝著酒,看著終日飲酒作樂的田升,隨著一口口酒入喉,最終趴在木桌上,不省人事,嘴里似乎在呢喃著什么。 嘆息之后,白衍緩緩起身,最后看了田升一眼,便帶著尸堰離開小院。 臨淄城內(nèi)。 返回府邸的路上,街道擁堵,而跪坐在馬車內(nèi)的尸堰,有些疑惑的看向白衍。 “今日為何不向公子升提及齊地士族,與三地士族之事?” 尸堰忍不住開口詢問道。 在來之前,見到白衍得到蕭何送來的消息后,便要見公子升,尸堰一直以為,白衍見公子升,是要說齊地士族,與楚魏燕三地士族一事,想要讓公子升帶領齊地士族,驅(qū)離楚魏燕之士族。 然而眼下,讓尸堰沒想到的是,從始至終,白衍都沒有提及一句有關士族的話。 “田升與楚魏燕舊族,多有交情!即使威逼利誘,公子升也斷然不情愿!” 白衍向尸堰解釋道。 目光看著馬車前面的馬車木門,聽著馬車外傳來熙熙攘攘百姓的聲音,白衍知道尸堰的疑惑,也大致猜到尸堰的心中所想。 “齊地士族送來戶籍,衍便再無顧忌!之所以來此,只是想讓楚魏燕舊族知曉,吾今日前來見過公子升,如此,他日發(fā)生何事,眾人皆會猜測與公子升有關!” 白衍說道,隨后轉(zhuǎn)頭看向尸堰,目光滿是凝重。 “公子升乃是齊王之子,齊國公子,就是偶有怨言,也罪不至死,更別說此地乃是齊地!然,若公子升與三地舊族關系親近,于秦,再多有言語之怨,終有一日,公子升性命危矣!” 白衍解釋這次來見公子升的原因,蕭何得到臨淄城內(nèi)絕大部分戶籍之后,剩下的便都是小問題,對于城內(nèi)的齊國士族,白衍不會真的不近人情,非要刨根究底,彼此心照不宣便好。 但回想后世之中,田升的死! 白衍最終還是于心不忍,不想看到田升,最后因為成為秦國隱患,而被其他秦國官吏殺死。 “讓田升與楚魏燕舊族關系疏遠,秦國朝堂方能安心!齊地宗親、士族,對齊王多有不滿,有疏遠公子升之舉,如今城內(nèi)齊地士族與楚魏燕舊族有恩怨,公子升唯有助齊,方能為齊地士族所接納!他日遇禍逢難,齊地士族,皆會伸以援手!如此,公子升,方有善終!” 白衍說完,便不再看向尸堰。 就像小時候外祖母教導的那般:人,無論何時,都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也是因為這句話,白衍不僅僅對幫助過自己的白氏,懷有感恩之心,就連昔日對吳高、尸堰這些人,白衍亦不例外。 對公子升,白衍心中依舊記得,當初站在寒風凜冽的城頭時,轉(zhuǎn)頭看著那個身穿齊國綢衣,急匆匆走來的男子,男子看向自己的眼神,是那般渴望。 “原來如此……” 尸堰聽完白衍的話,臉色怔怔的看向白衍,神情盡是意外。 然而不知為何,直到這一刻,尸堰方才清楚的感覺到,身旁跪坐著的,并非那個秦國位高權(quán)重的武烈君,秦國大良造,而是…… 當初在趙地,他見到的那個徐子霄! 安靜的馬車內(nèi)。 許久,尸堰終于笑了笑,神情有些輕松,這是第一次,尸堰面對白衍時,心中有熟悉的感覺。 …… 臨淄城內(nèi)。 “白衍去見公子升?” 別說得到消息的楚魏燕三地士族,就是齊國士族得到消息后,也紛紛面面相覷,不知道白衍為何去見公子升。 稷下學宮內(nèi),轡夫子幾人,站在屋檐下看著府邸小苑內(nèi)的花草、走道,似乎往日無數(shù)學子,來來往往的身影,就在眼前一般。 幾個老人都有些感傷,齊國滅亡,稷下學宮,乃是依靠著齊國而存,如今齊國滅亡,他們?nèi)蘸螅峙戮鸵x開這個地方,不管是去仕秦,還是決心歸隱,亦或者投身士族門下為客,沒有稷下學宮,日后再次這般相聚,恐怕遙遙無期,甚至這輩子,再無機會。 “夫子!夫子!不好了!城內(nèi)黃氏一族,屈氏之人,衛(wèi)老,全被抓起來了!” 一名三十多歲的學子,急匆匆的跑到轡夫子幾人面前稟報道。 聞言,轡夫子幾人臉色大變,對視一眼。 不可能! 這怎么可能! 黃氏一族乃是楚國名將之后,衛(wèi)肇衛(wèi)老更是昔日昌平君最為倚重的幕僚,這些人藏匿在臨淄城內(nèi),少有人知,怎可能會全被抓起來。 除非有人將此事,告知白衍! 忽然,轡夫子與幾名老者腦海里,不由得浮現(xiàn)一個人的身影。 公子田升! 第六百九十五章:見范增 “放開吾!白衍!白衍!汝乃齊人,助暴君嬴政,助紂為虐,不得好死!” “白衍!汝不得好死!” “暴秦無道,天下禍害,天下有志之士,當聚眾抗秦,伐秦而存!” 臨淄城內(nèi)的街道上,本就人山人海,而隨著一排排秦軍將士,手持利劍長戈走來,無數(shù)齊國百姓紛紛讓路,隨后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名名被綁在木拖車上的男子,不斷絕望的嘶吼著。 齊國百姓看著那些男子,聽著那些男子的話,全都私下議論起來,對著那些男子指指點點。 沒有經(jīng)歷戰(zhàn)事的齊地,城內(nèi)若是發(fā)生兇殺案,都足夠轟動一時,而眼下看著如此多的人被抓起來,嘴里罵著的那些話,莫說其他有見識的人,就是普通百姓都知道,這些人,大概率要被斬首示眾。 “我認識那人,那人乃是屈氏屈俁、屈子兆父子,他們怎會在臨淄城?” “那人我認識,此前在秦國曾見過,名叫籍勝,乃是秦國通緝要犯,此前乃是昌平君之門客!” “嘶,那不是老先生衛(wèi)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