湊合活 第112節(jié)
薛清極將劍匣一手托起,示意肖點星抽出上邊兒的蓋子:“這劍是由妖族修復(fù),妖鑄劍并不講究奢華漂亮的外觀,粗糲簡潔,但卻堅韌耐用,妖皇將劍交給同族鑄造,倒是正對了你的劍術(shù),應(yīng)當(dāng)趁手。” 肖點星已經(jīng)抽走了匣上的蓋板,匣中的長劍靜靜躺在其間。 和肖點星記憶里的劍有六七分相似,但修復(fù)后,這劍上的戾氣已然消散,劍身經(jīng)過妖族的調(diào)整,之前輕薄的弧線修得筆直,顯得劍鋒凜冽,獨有些許妖才有的野性肅殺之意。 肖點星呼吸暫停半秒,才小心地伸手將劍取出。 他已不是最開始時那個對劍一竅不通的修士,握住劍柄的瞬間,他便察覺到先前劍的反抗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死物的沉靜,但這沉靜卻格外令一個新劍修感到安心。 需要他起名的劍,就是新的開始。 “拿穩(wěn)了?!毖η鍢O豎起一指,為他頂在劍尖,令這把劍完全橫在半空,“你現(xiàn)在可以嘗試向劍里灌注靈力,將自己的靈力想象成劍鋒,把想好的名字刻在你想要留字的地方。” 肖點星點頭,一手結(jié)劍指,按照薛清極的囑咐輕拂劍身,靈力隨即灌入。 嚴(yán)律頭一次見仙門這種由上一代指引下一代劍修接佩劍的場景,不由也有些屏息凝神,見劍身發(fā)出些許輕鳴,浮起一層淡藍(lán)色靈光。 他的目光又挪了挪,落在薛清極臉上。 薛清極平時那副裝出來的溫雅笑容已收攏,半垂著眼,無悲無喜,聲音卻沉穩(wěn)嚴(yán)肅:“想好了么?劍名落下,到死不可更改。” 肖點星專注地看著劍:“想好了。” 說話間,靈光驟然收攏,在劍身劃過數(shù)道鋒利光芒,薛清極隨即松手,劍被肖點星握住一揮,一道清風(fēng)般爽快的劍氣拂過屋內(nèi)。 隋辨都看呆了,急切道:“點子,你的劍叫什么?” 肖點星舉起劍來,劍身上豪放地寫著兩字:攬星。 薛清極:“何意?” “其實我哥本來也挺喜歡劍的,但我爸不讓他學(xué),非得讓他繼承家里的事兒,”肖點星撫著劍身,有點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現(xiàn)在我的劍上,有我們兄弟倆的名字了?!?/br> 薛清極并不評價這名字的好壞,他之前活著的年代,劍對于他們這些劍修來說等同于半條命,為自己的半條命起的名字,往往都有一生里與自己性命相等的含義。 他沒想到肖點星為劍命名的如此順利,微微笑了下:“你入門晚了些,劍法也略雜亂,以后大概還有許多需要磨礪的地方……” 肖點星rou眼可見地萎靡下去。 “……但你心性正直堅定,天賦是有的,即便此時劍法還未成型,但只要握劍不放,以后或許會有適合自己的一條路?!毖η鍢O不緊不慢地繼續(xù)說道,“不要輕易動搖劍心。” 他說的平緩清晰,肖點星起先的毛躁焦慮慢慢兒沒了,握著自己的劍聽他說完,頓了三秒,忽然略低了下頭,鄭重道:“我知道了?!?/br> 薛清極點了個頭,旁邊兒隋辨從椅子上跳起來,跑過去跟肖點星擠作一團(tuán),看他新拿到的佩劍。 嚴(yán)律一根煙剛好抽完,薛清極朝他走過來,劍修還沒覺得自己說的話有什么意思,就瞧見妖皇臉上強忍的笑意。 “妖皇又是怎么了?”薛清極陰陽怪氣道,“每次你這么笑,我都知道沒有好事?!?/br> 嚴(yán)律按滅煙頭,倒沒跟他嗆嗆:“沒想到你還挺會說的,還真有點兒當(dāng)年照真的模樣兒。當(dāng)年你師父也是這么叮囑你的?” “師父說我生性執(zhí)拗,要我不要忘記修行是為了什么。”薛清極看著他道,“我讓他放心,至死難忘?!?/br> 這目光令嚴(yán)律心里顫了顫,要不是肖點星和隋辨還在,他這會兒大概會跳起來親兩口小仙童。 嚴(yán)律按下這點兒心思,笑道:“說起來,現(xiàn)在和你們那時候卸入門劍的場景好像也沒差別。雖然人少了點兒,但師長、同門、劍,哪個都沒缺?!?/br> 薛清極一愣,回頭看了眼肖點星,見倆小輩兒對著劍開始胡言亂語地吹噓起來,不由也笑了下,隨即轉(zhuǎn)頭問:“我不是他師父?!?/br> “你是他長輩兒行了吧?”嚴(yán)律懶得跟他計較,邊拿著手機打電話邊說,“死去活來千把年了還這么摳字眼兒?!?/br> 薛清極被他嗆得無語:“跟誰聯(lián)系?” “大胡。”嚴(yán)律皺皺眉,電話沒打通,他將手機從耳邊拿下,“昨天就沒動靜,我給他家里座機打電話了也沒接,可能現(xiàn)在還在醫(yī)院。算了,我跟小龍聯(lián)系,問問蛟固那邊兒最近有沒有什么動靜。” 薛清極不怎么在嚴(yán)律處理妖族的事情時發(fā)表意見,點了個頭,瞧見那邊兒肖點星和隋辨也鬧完了。 “我家里那么多把劍,我以前覺得那一把都不錯,”肖點星撫摸著劍身,臉上竟然多出許多難掩的知足,“但現(xiàn)在覺得都不如我的這把攬星了?!?/br> 薛清極眸色一動:“你家中,許多劍?” 隋辨點頭:“點子家里劍可多了,專門有個藏室來收藏,許多都是古劍,聽說還有一把年代特別久遠(yuǎn),但相對的也不好駕馭。” “什么不好駕馭,根本就是沒法兒用!”肖點星對薛清極解釋,“那把劍是我爸高價從另外一個世家手里收來的,劍身上寫的字兒沒人認(rèn)識,所以到現(xiàn)在也不知道劍叫什么,我小時候不懂事兒想拿來用用,反倒被割傷,已經(jīng)不是不認(rèn)人那么簡單了,簡直是見誰都想砍兩下子?!?/br> 薛清極笑了:“脾氣這么大的劍,不知是誰的?” “可不是么!”肖點星道,“家里就不讓我再碰了,也沒人敢動,我哥專門用百年榆木柜子給裝著放在藏室里,我也有段時間沒見過了?!?/br> 見薛清極似乎很感興趣,肖點星也毫不隱瞞地對他講起家里那一藏室的劍。 薛清極背在身后的手指搓了搓,面上不動聲色,溫聲道:“肖氏……聽說是煉丹起家?不知道藏室內(nèi)的劍都是什么樣的,可否借我瞧瞧?” 肖點星興奮起來,很有些小時候帶小朋友去家里參觀的激動,大手一揮:“行啊,這有什么,就算那把古劍我也能讓你看!” “不如現(xiàn)在就去?”薛清極笑道,“或許,我也能再找到一把趁手的劍?!?/br> 肖點星愣了下,沒想到薛清極這么積極,但隨即點頭:“沒問題,我爸我哥現(xiàn)在估計不在,我?guī)銈冎苯尤ゲ厥铱矗贿^那邊兒不太能亂走,地下還有個丹場?!?/br> 薛清極一頓:“哦?丹場?” “對,挺大的,我們家祖輩兒留下來的,”肖點星道,“現(xiàn)在基本用來給門里做些基礎(chǔ)的丹藥。” 薛清極回身看了眼嚴(yán)律,卻發(fā)現(xiàn)后者眉頭緊鎖。 嚴(yán)律對電話那頭低聲說了幾句后掛斷,再抬頭時對上薛清極的目光:“小龍跟我說,大胡聯(lián)系不上了?!?/br> “大胡?”隋辨問,“會不會在雪花姐那邊兒?” 嚴(yán)律慢慢搖頭:“我給醫(yī)院打了電話,那頭說大胡昨天過去了,但現(xiàn)在卻不在病房。” “或許是臨時有事。” 嚴(yán)律的眉頭皺得愈發(fā)緊起來,他對胡旭杰很了解,這小子除了偶爾因為雪花的事兒聽不到電話響之外,嚴(yán)律什么時候聯(lián)系他他都會立刻回復(fù),哪怕是凌晨兩三點,胡旭杰也基本不會漏接嚴(yán)律的電話,即便是漏接,第二天他也一定會打回來。 想起臨走前大雨中胡旭杰回頭時,傘下那模糊的表情,嚴(yán)律心里沒來由地“咯噔”一聲。 一只手撫在他眉心。 “既然是昨天去過醫(yī)院,或許那位雪花會知道什么?!毖η鍢O的用手指漫不經(jīng)心地?fù)崞絿?yán)律眉間折痕,低聲道,“不如先去那邊看看?!?/br> 嚴(yán)律呼出一口氣兒,感覺到薛清極的體溫順著額頭滲入皮膚,心里稍微定了定:“我也是這么打算的,你——” 薛清極接口道:“聽說肖家有一藏室的劍,我正要去瞧瞧?!?/br> 嚴(yán)律:“你都有兩把劍了,還不夠啊?” “但兩把都不是我的劍,而且也略有些脆弱,我怕時間久了會斷裂,”薛清極笑道,“我需要一把更耐用的劍?!?/br> 肖點星一聽,嚇了一跳:“年兒,年哥!你可別又把我家里的劍給弄斷了!” 他還沒忘了自己手里這把劍是因為誰才不得不重鑄的。 嚴(yán)律之前并沒聽薛清極提過劍不順手的事情,有些疑惑,就聽薛清極又道:“聽說肖家有一處頗大的丹場,或許也可以順道瞧瞧。” 這一句話說完,嚴(yán)律頓住了。 他抬頭看了眼薛清極,后者無聲地點了下頭。 “……行,”嚴(yán)律站起身,看著薛清極,“你過去瞧瞧,但只是瞧,有什么事兒立刻聯(lián)系我?!?/br> 薛清極聽出這話里的擔(dān)憂,嘴角翹起:“放心,我又不是孩子了。” 他倆這針插不進(jìn)的氣氛讓肖點星懵了好一會兒,忽然大叫一聲:“?。磕銈儭?/br> 還沒說完,被隋辨一把捂住嘴巴。 第80章 哪怕是再反應(yīng)遲鈍, 肖點星被隋辨手動閉嘴后也明白了。 肖小少爺頓時滿臉通紅,低著頭開始四處亂看。 隋辨問:“你干嘛呢?” “我剛才過來的時候瞅見這破小區(qū)好多地縫,”肖點星小聲回答, “我準(zhǔn)備找一個鉆進(jìn)去?!比缓笥洲D(zhuǎn)過頭納悶地問隋辨,“他倆咋能談上呢?聽說老早前仙門不是跟妖族還干仗呢么,他倆咋能談上呢?我對薛小年的記憶還停留在他小時候瘋勁兒上來滿屋子咬人的時候,他倆咋能談上呢?” 曾經(jīng)的“薛小年”皮笑rou不笑地轉(zhuǎn)過頭, 指著門外道:“外頭地縫多, 你鉆那邊的?!?/br> 嚴(yán)律在心煩之余竟然有點兒想笑,余光瞥見隋辨和肖點星忍氣吞聲地挪到門口,還在嘀嘀咕咕。 隋辨吭哧了幾聲:“鹿姐說看對眼了就是這樣的, 黃昏戀總是突如其來防不勝防……” 大齡妖皇提高了聲音:“門拉開, 不說了外頭地縫多嗎?” 兩個小輩兒敢怒不敢言地拉開門去外頭等了,隱隱還能聽到幾句“真是一個鼻孔出氣兒了”“以后這輩分兒真算不明白了”飄來。 之前的尷尬褪去, 嚴(yán)律竟然有了點兒破罐子破摔的自在,拍了拍薛清極的手臂:“聽到了沒?六峰和老堂街都知道我談了個以前瘋起來會咬人的對象?!?/br> 他這聲音并不刻意壓小, 門外兩人也聽得清楚,頓時傳來兩道咬到舌頭的吃痛聲。 這對兩人關(guān)系的坦然承認(rèn)讓薛清極眼中笑意更深, 他心情很好地虛心請教:“‘黃昏戀’是什么意思?” 嚴(yán)律:“……” 嚴(yán)律狀似關(guān)心道:“不說這個。你穿這身兒出門太冷, 老忘了給你買換季的衣服,先穿我的,趕緊的, 趕時間?!?/br> 薛清極似笑非笑地跟著嚴(yán)律去臥室換衣服, 不計較他回避“黃昏戀”這個問題。 嚴(yán)律對穿衣搭配從來不講究,自己隨手撈了個外套, 自己低聲用古語問:“你懷疑肖家的丹場有問題?” 薛清極抽出一件兒衣服要換,就被嚴(yán)律按住, 另挑了件兒高領(lǐng)的遞給他,薛清極挑挑眉。 “穿這個,”嚴(yán)律咳嗽了聲,“整的跟我怎么著你了似得,明明倒霉的是我?!?/br> 顧及到妖皇大人的臉面,小仙童十分友好地穿上了專門給他挑的高領(lǐng):“只是覺得太過湊巧,不說丹場,先前在仙圣山時我便覺得不太對,一是董鹿所說前腳我們從地下出來后腳肖氏就已經(jīng)趕到,好像早有預(yù)料,二是那個混種少年對肖攬陽的忌憚,他先前并未見過肖攬陽,但只要這人一靠近便有意躲開,我思來想去,倒像是不大喜歡那人身上的氣味?!?/br> “藥味兒?”嚴(yán)律也想起來了。 薛清極:“混種少年曾說,雖不記得與山怪有聯(lián)系的風(fēng)水先生是什么樣子,但記得同來的一位中年人身上有股濃重藥味,我只是奇怪肖攬陽的年紀(jì)不大能對得上。或許時間久了,那孩子分辨不出具體是什么樣的藥味?!?/br> “……也或許是那味兒淡了,他沒認(rèn)出來,畢竟妖的血統(tǒng)已混的太稀薄了,”嚴(yán)律沉吟道,“肖攬陽本身很健康,但我之前專門問過小龍,肖暨病的很厲害?!?/br> “現(xiàn)任家主?” 嚴(yán)律:“之前聽肖點星提起,肖暨妻子死前招來孽靈寄生,他強行拔孽反倒遭到反噬,身體從那之后就夠嗆。可能是妻子離世刺激到他了,這么多年一直到處求醫(yī)問藥,開口就要能治百病的,那玩意兒上哪兒搞去,但這么多年他也沒放棄,所以常年服藥。他基本都把大兒子帶在身邊兒,所以肖攬陽身上沾了肖暨的藥味兒也正常。有時候肖點星身上也帶味兒,你沒發(fā)現(xiàn)么?” “妖皇明鑒,我畢竟是人,沒有你那狗鼻子?!毖η鍢O無奈道,“如此說來,年齡倒是對得上了。林生抵觸的并非是肖攬陽,而是他身上和肖暨類似的氣味?!?/br> 兩人說完,忽然都沉默了一瞬。 世家牽扯進(jìn)快活丸里,所有人都早有預(yù)料,但肖家偏偏還有個肖點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