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捷成因為林棉放他鴿子而很生氣。放學(xué)后，他約她出來談?wù)劇?/br>
    “我那時候真的很不舒服，”林棉說，“你看不出來嗎？”

    “那你也可以直接告訴我啊?！?/br>
    如果所有的情緒都需要她親口說清，這段關(guān)系究竟還有多少值得維系？林棉沒說出口，只在心里默默想。

    莊捷成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話實在不夠體貼，連自己都覺得有些難堪。他試圖用身體的靠近來挽回什么，便兩只手搭在林棉的肩膀上。

    可林棉沒有因此感到兩人更近了。

    “我知道你是被你家里人慣壞了……”莊捷成說，語氣像是在替她找借口。

    “你在說什么？”林棉打斷他，“這和我的家人沒有關(guān)系。”

    她的話徹底否認了他。莊捷神情露出一點受傷的委屈。他不是故意要指責(zé)她，只是他也不知道該怎么維持這段關(guān)系。他是第一次談戀愛，也在試圖理解一個他不太懂的女孩。

    林棉看出了他的局促與不安，生出一些憐憫。她的語氣緩了些，給他臺階：“或許……下次約會可以更好。”

    聽到這句，莊捷成的神情終于松動一些，眉眼間浮現(xiàn)出小小的欣喜。感謝，她愿意再給他一次機會。他想了想，或許現(xiàn)在是個吻她的好時機——

    林棉察覺到他的靠近，幾乎是本能地，她推開了他。

    “林棉，我搞不懂你?！鼻f捷成的聲音沉下來，有點惱羞成怒。

    林棉沒有正面回應(yīng)，避開他的視線。她不想解釋什么。解釋意味著要交出情緒的主權(quán)，而她連自己都還沒完全弄明白，又怎么可能對他交代清楚。

    于是，他們不歡而散。沒有爭執(zhí)到徹底決裂，也沒能達成真正的和解，只是彼此帶著情緒各自離開。

    期末考試臨近，兩人都忙于復(fù)習(xí)，時間成了最方便的借口。這件事，就這樣被暫時擱置了下來。

    暑假來臨的時候，舅舅宣布，要和舅母補辦一場婚禮。儀式就定在外公生前留給外婆的那棟老別墅里。那座帶著些年頭、藏著很多陳年舊物的房子，如今也算是有了新的用途。

    他們當(dāng)年結(jié)婚得匆匆忙忙，正趕上舅舅外派，回來這些年也一直奔波忙碌。今年終于抽出時間和精力，要把這樁事補上。林棉聽說時，還頗有幾分感慨：沒想到舅舅竟還有點浪漫情懷。

    說起來，舅舅年輕時也算風(fēng)度翩翩，穿著巴寶莉風(fēng)衣在東歐街頭拍的照片，至今還被外婆單獨放在相框里，多少還看得出幾分一表人才的模樣。但這些年過去，頭發(fā)稀了一小半，男人的中年頹相暴露無遺。因著這個補辦婚禮的舉動，在林棉心里，他仿佛又重新長出了頭發(fā)，像從衰老里抽身出來，短暫回到了當(dāng)年的意氣風(fēng)發(fā)。

    “你這是什么奇怪的比喻？”方晏聽了她的感想，毫不留情地翻個白眼，“我看他就是想借機把出去的禮金再收回來，老謀深算得很?！?/br>
    林槿覺得這樣挺好。舅母這些年辛苦cao持家里，也算是等來一場遲來的儀式。這種婚禮，對她而言，更是一種體面的補償。

    問到林聿的看法，他照例言簡意賅，只問了一句：“我們要在那里住幾天？”

    像他這樣理智得近乎無情的人，似乎對任何形式上的熱鬧都興趣不大?；槎Y這事歸根結(jié)底不全是為了浪漫，而是為了讓一大家子人齊齊整整聚在一起。但這種“齊整”，通常也就意味著麻煩：瑣碎的準備，遠方的親戚，翻舊賬的聊天，無法拒絕的熱情招呼，和各式各樣藏著心思的寒暄。

    這樣一想，林棉收拾行李的動作也就不夠積極了。臨出發(fā)前，她收到莊捷成寄來的明信片。是那種略顯陳舊的風(fēng)景款。她掃一眼，眼神掠過“想你”這樣的套話，順手將那張卡片塞進了書桌抽屜里。

    他們這些大孩子被差遣做打掃。從廚房到閣樓，從走廊到后院，老宅的每個角落都被清理得干干凈凈，連門框上的蛛網(wǎng)和墻角的陳年灰塵都未能幸免。打掃干凈的房子煥然一新，竟也有幾分“老樹發(fā)新芽”的意思。

    婚禮布置也在同步推進。花園中央清出一塊空地，就在薔薇花前，準備當(dāng)作小型儀式區(qū)，鋪上淺米色的地毯，四周點綴著滿天星與尤加利葉枝，屋頂橫梁上掛起燈串和輕紗，串燈一閃一閃，預(yù)備到晚上制造柔和而的光感。但很難說不是溫暖中略吸引蚊子的浪漫。

    這場婚禮，說不上是正兒八經(jīng)的中式，也不算完全照搬西式。但象征性的喜被還是準備了三床，紅艷艷地迭在床尾。屋里貼滿了紅喜字，氣球成串地掛在窗邊和門口，連冰箱都沒放過，被罩上一層白布，插上鮮花，頗有美新娘的氣質(zhì)。

    舅舅對此格外滿意，站在客廳中央，儼然一副精神飽滿的總指揮模樣。他最近迷上了一個新稱呼，統(tǒng)一把他們這些打下手的晚輩叫作“青年人”。他對他們不吝夸贊，語氣高昂地說：“我們這個家的青年人，真是能干！做事良多，堪稱肱股之臣！”說完還特意停頓一下，似乎很滿意這個古意盎然的詞匯效果。

    方晏可不是那種被幾句夸獎就打發(fā)得的人。她干完活不吭聲，但轉(zhuǎn)頭就主動提出：“有沒有其他形式的表揚？”語氣客氣，眼神直奔主題。

    吃的嗎？不稀罕。幾番旁敲側(cè)擊、明示暗示之后，舅舅終于心領(lǐng)神會：他們幾個“青年人”的紅包厚度，比原計劃明顯鼓了些。

    這一輪下來，連林棉都忍不住感嘆：勞動果然創(chuàng)造價值。

    早些年有親戚結(jié)婚的前夜，他們這群“青年人”幫完忙之后，最愛的節(jié)目就是躲進閣樓看鬼片。那時候還流行用影碟機，租碟片是一門講究的學(xué)問，必須挑封面最嚇人的、名字最陰森的，才對得起這種半夜偷偷摸摸放松一下的儀式感。一群人縮在閣樓里，門關(guān)得嚴嚴實實，地板吱吱作響，窗外風(fēng)吹樹葉，簡直比電影還要有氣氛。

    他們吵吵鬧鬧，拿抱枕遮臉，提前劇透嚇人情節(jié)引發(fā)群體暴動。誰先怕了，就得去樓下廚房拿吃的當(dāng)懲罰，順便被大人攔下來數(shù)落一頓。而那些堅持看完整部片的，第二天往往頂著兩個黑眼圈在婚禮現(xiàn)場走來走去，配合著一身西裝或禮裙，自帶靈異濾鏡。

    這個傳統(tǒng)也不知道怎么就保留了下來。

    所以，既然明天要舉行儀式，今晚自然也少不了傳統(tǒng)節(jié)目：鬼片夜。林棉和舅母家的幾個大孩子早早就約定好，要繼續(xù)這個多年來雷打不動的儀式。今年的變數(shù)來自王子瑜，快要上一年級的小姑娘，非要加入。他們本來不想帶她。這個年紀的孩子最麻煩，膽子小，問題多，一害怕就哭?？刹蛔屗齾⒓?，她就滿屋鬧騰，嚷得誰都安生不了。眼看拗不過，小孩成功擠進隊伍。

    方晏先發(fā)制人，扯過她嚴肅叮囑：“可不準哭！你只要哭一下，我們就把你趕出去！”王子瑜點頭如搗蒜，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

    舅舅問她怕鬼嗎？王子瑜一本正經(jīng)地回答：“我會用手把臉遮住，只留一條縫。只要鬼一出來，我就馬上閉上眼睛，鬼就嚇不到我?！本司诵λ?，誰閉著眼看鬼片。

    現(xiàn)在看鬼片早就不用影碟機了，他們在筆記本上選好片子，一投屏就能在大電視上看個高清。這回片源由舅舅負責(zé)，選的全是不講道理的厲鬼片，動不動就追魂奪命那種。誰也沒想到，他居然收藏了這么多，看樣子是個業(yè)余鬼片收藏家。

    他們就直接在電視前鋪了毯子，一群人隨便盤腿坐下。

    林聿見林棉往他旁邊擠，說：“離我遠點，防止你一害怕就掐我大腿。”

    “才不會?！绷置拮哉J為現(xiàn)在的自己絕無可能重蹈覆轍。王子瑜人小鬼大，環(huán)顧一圈，一眼就判斷出這群人里最有安全感的是大哥哥，毫不猶豫也往林聿身邊擠。林聿默許。他悄悄對她說：“等下我提醒你的時候，你就把眼睛閉上，緊緊閉上，就什么都看不到了。等沒有鬼了，我再告訴你?！蓖踝予ふJ真地點了點頭，無條件信任他。

    來來回回幾次，她都在高能時刻成功閉眼，毫發(fā)無傷。很快，就有人察覺不對。

    “林聿你這樣就沒意思了！”

    林聿被揭穿了也不慌：“她要是被嚇壞了，明天她爸媽的婚禮還怎么參加？”

    這話一出，眾人竟也無話可說，默認他這給王子瑜開小灶的cao作合理合法。王子瑜好不得意，坐姿都挺直了幾分，畢竟自己是全場最受保護的貴賓。林棉伸手拎拎她的耳朵，笑罵一句：“你這小鬼?！?/br>
    就在這時，屏幕上猝不及防地閃出一個被咬掉半張臉的女鬼，畫面陰森突兀，伴隨著一聲尖銳的音效，王子瑜當(dāng)場尖叫，聲音破得像卡殼的喇叭，驚天動地。她這一叫，把所有的人都嚇了一跳。林聿下意識地伸手握住坐在旁邊的林棉的手，他的動作不重，但帶著一種悄然的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