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 這樣就看不出傷口和藥了。”

    她取出牙刷，瞄了眼鏡子, 含糊道：“這樣好突兀難看呀。”

    蕭津渡一下捧起她的臉對鏡瞅：“哪里難看？我從小到大就沒見過比我們家望舒好看的臉, 對鏡帖花黃聽過沒有？就你這樣的?！?/br>
    “……”

    甘望舒臉上飄著guntang, 推推他洗漱去。

    蕭津渡心情美美地走了。

    甘望舒十分鐘后下樓。

    蕭津渡從門外進來, 問她：“你家怎么沒人？”

    “哦，我mama, 她回林州去了?！?/br>
    “回林州？”他挑眉，“那你呢？要不要回去？吃完飯我送你回去。”

    “我不回去，她很快就回來了?！彼?，完了就切換話題，“我請你吃飯吧。”

    “我訂好店了，走?！?/br>
    這邊是城北郊區(qū)，城北是北市最老的一片，老店多。

    蕭津渡的車子沒有轉悠多久就停在了一條胡同口停車位的各色豪車之間，接著他帶她進了一個四合院改造的餐廳。

    大年初一的店內掛滿紅燈籠，不少人吃完飯悠閑地踱步而出，他們來得較晚。

    服務員穿紅色長襖，很有節(jié)日氣氛?？瓷先κ捊蚨刹恢故钦J識而是熟識，甚至沒有寒暄而只是微笑說了一句“新年大吉”，之后便將二人引進一個帶獨院的小廳里。

    接過兩人脫下的大衣掛好，再端茶倒水擺弄了一番，就騰出位置給二人用餐了。

    桌上的粥需要自己加佐料配菜，甘望舒還以為服務員去去就會回來給他們弄，結果人關上門走了，蕭津渡自己動手了。

    甘望舒沒來這吃過，所以不會弄這個粥。她雖然在北市生活了很長一段時間，但是平日基本兩點一線，不是從公司去江南花園就是去甘宅，除了應酬鮮少出去吃，蕭津渡明顯是那種喜歡到處找小店嘗鮮的公子哥兒。

    蕭津渡拿起一罐罐小菜，佐料，一點點給放入一碗還在沸騰的白粥里，很快香味撲開，大年初一的森冷寒氣被驅得七七八八。

    “因為甘氏的工作嗎？不開心了?！笔捊蚨蓪⒁煌胫噙f給她，再取了一只木制勺子放碗里，自己再去diy另一碗白粥。

    甘望舒捏著勺子，看他一眼：“你都，知道的?！?/br>
    蕭津渡一邊忙一邊說：“沒事兒，我今兒不罵你，我們一起罵甘氏就好了?！?/br>
    “……”

    “你跟我說啊，乖，你跟我說，我給你想想辦法好不好？我不罵你，真的?！彼宓?。

    甘望舒眼眶卒然一酸，澀意層層疊疊地彌漫：“是工作，嗯。”

    “哪里不順心了？關鍵是，就算做不好，這不都放假了嗎？”

    甘望舒違心解釋：“國外不放假?！?/br>
    “……”

    蕭津渡無話可說，給自己調好粥了，取了雙筷子，給她夾小配菜到碗里，“吃飯。”

    甘望舒喝了兩口粥，才聽對面繼續(xù)說話。

    “那你想聽我說哪一方面的話，望舒，我一早就讓你離開甘氏的那些話，你都聽過的，如果你此刻自己已經(jīng)想離開了，那也不用苦惱了，所以我知道你還沒想，我今兒也不給你添麻煩，你想聽哪方面的話，我說，我都尊重你。”

    甘望舒真是感動得鼻尖一陣陣地發(fā)酸，已經(jīng)粉紅起來了。

    “傻瓜。”蕭津渡從桌上木盒抽了個紙巾遞過去，塞她手里。

    甘望舒捏緊了紙：“我想離開甘氏?！?/br>
    蕭津渡撩起眼，瞳孔飄起一層光，漫不經(jīng)心地喝了口粥，聽著。

    甘望舒又很心虛：“但是，我要是說，我現(xiàn)在可能離開不了，你要失落了，肯定要罵我的?！?/br>
    “我不罵啊，你說你說?！笔捊蚨尚睦镆仓滥膬耗敲慈菀?，他開心是因為有希望，但是萬事哪有一蹴而就的，他今兒一分脾氣都沒有，只想讓她開心。

    甘望舒聞言就解釋了起來：“我從小吃甘家的飯長大的，我的專業(yè)也是因為甘家人的影響和建議，是為了進甘氏而讀的。

    從小到大，生活，讀書，我所有的見識，都是甘家給的，現(xiàn)在，才工作幾年就離開，我感覺我很狼心狗肺?！?/br>
    蕭津渡：“看著是有點兒?！?/br>
    “……”

    他笑了聲：“開玩笑的。望舒，甘家不至于惱火，養(yǎng)大你也不過是順手的事兒，因為你媽的關系罷了，坦白說讓你進公司也不過是想收取點回報，但這點回報微不足道，他們不會多么在意。親生孩子都未必個個是那么有用的，聽話的，別說這些順手施舍的?！?/br>
    甘望舒聞言，像是抓到了什么救命稻草：“是嗎？”

    “對啊，這圈里多得是，真是數(shù)不過來。十個家族里能有兩個家族個個兒孫孝順就不錯了?！?/br>
    甘望舒松了口氣，那她就不是唯一的不肖子孫了……

    “我也想過，不是不能走，我只是拿不定主意?！彼ь^看過去，“所以我覺得，你在的話，你肯定會教我怎么做的。”

    那雙眼掛著清晨薄霧一樣的霞光，眨一眼，像風有了形狀。

    蕭津渡聲音跟水似的：“你有了什么主意？你跟我說?！?/br>
    甘望舒把昨晚自己琢磨出來的想法說了：“最好還是再堅持堅持，直到真的覺得不行了，大不了，我不在北市生活了，我也不一定需要回西南，我出國去得了。

    或者，現(xiàn)在放棄。沒有工作的話壓力不會那么大了，我還可以和你經(jīng)常聯(lián)系聯(lián)系……”

    蕭津渡嘴角上揚。

    甘望舒默默垂下腦袋喝粥。

    蕭津渡催促：“你繼續(xù)說?！?/br>
    “……”她說，“就是，現(xiàn)在如果離開甘氏，自然就沒有工作了，我還是得出國的，這樣也聯(lián)系不到你了?！?/br>
    “咱不用非要出國啊，你不想因為離開甘氏而和甘氏徹底鬧翻，你想留一絲情面的話，咱換個城市工作不就行了？江南行不行？咱上江南去，哥哥三天兩頭去看你，我那邊有房子，給你住?！?/br>
    “……”

    甘望舒覺得不行，在國內任一地方都不行，因為她不是一個普通的職員，可以跳槽到其他公司，只要她離開甘氏，不止同行業(yè)的人會知道，就連他，也會知道，甘氏的老板，甘望舒，離開了。

    她只能出國，不可能在國內開一個公司去和甘氏打擂，她吃甘家飯長大的，她不會去做任何傷害甘家的事兒。

    “離開甘氏我就不想在國內工作了。”

    “也不是不能出國，但是我這不是就沒有你音信了嗎？”他一臉的惆悵。

    甘望舒弱弱提醒：“我，我還拿不定主意呢，我是想讓你給我拿個主意。”

    “望舒?！笔捊蚨珊韧炅艘煌胫啵蜷_一側的陶瓷盅，又盛了一碗，繼續(xù)調味兒，邊忙邊說，“人一旦有了想法，接下來做什么都痛苦，都要朝那一側傾斜?！?/br>
    甘望舒舉著勺子安靜看著他，和他有條理的動作。

    蕭津渡：“因為你心里的不舒服不會自愈，除非后來被補償，不然，就算沒有越來越嚴重，但那道裂縫還是會時不時讓你難受一下。

    這時候，你每次難受你就會試圖離開這個讓你難受的地兒，人都是利己動物，我早就說了，人會下意識為自己找個舒服兒的地的?！?/br>
    甘望舒沒有反駁一個字。

    蕭津渡先放下自己的粥，取了一雙公筷給她夾菜，“我理解你現(xiàn)在的猶豫不定，因為配重很強，你一下子放下，你怕回響太大，但是你才二十多呢，總不能一輩子困在這個讓你不舒服的地方。不過你可以想想，你在未來幾年，待在甘氏，能做到不再像現(xiàn)在這般，壓力山大嗎？你會好嗎？”

    甘望舒心里一空，怎么可能呢，她隨時會被拉下來，老太太想讓人上去。

    “我的壓力只會越來越大，而且，甘氏人員也許有調動，我后面位置可能有點不高不低的?！?/br>
    “那你就別猶豫了，你要知道，人年紀越小，能力也就越小，選擇也就越容易被原諒，年輕氣盛容易蓋過一切，沒人會責難，最多覺得你遲早后悔而已，所以你現(xiàn)在離開，啥事沒有?！?/br>
    “我怕我日后前途沒有這么好，真的后悔?！?/br>
    “你要是真想要錢，就不會這么為難了，你跟我說你想要什么？要甘氏這個職位帶來的錢，與被困住的生活，還是要一份舒心自在的工作？平淡的自由身?！?/br>
    甘望舒看著粥里色調張揚的配菜，嘆息：“嗯?！?/br>
    她就一個字，蕭津渡就懂了。

    他抬頭對上她的波光粼粼的眼，說：“望舒，有底氣一點，你應該跟我說，‘我與我周旋久，寧作我?！?/br>
    【標注：此句出自《世說新語·品藻》】

    甘望舒眼一閃，眸光閃動，而靈魂卻困在他的話里動彈不得。

    “而我呢，”他眼底裹挾著北市寒冬里的霞光，飄著裊裊粥氣，笑意蕩漾，“我肯定是任何時候都支持你站在你這邊的，你不用有什么后顧之憂，我一早就說了哪怕你什么都沒有了，我可以養(yǎng)你的，我多給藍姨點伙食費，你在家啃老就行?！?/br>
    “……”

    甘望舒垂下眸，眼淚滾在粥里。

    “傻瓜，吃飯，粥都涼了，我都吃兩碗了?！彼纸o她夾點小菜。

    “你這一碗才弄好?！彼拗噶酥杆闹?。

    蕭津渡笑了起來，瞧著她掛上淚珠的眼睫，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意有所指地說：“我在等你呢?！?/br>
    甘望舒沒有聽出什么弦外之音，以為他在催她吃飯，她就抓緊時間吃。

    一頓早飯，她心里已經(jīng)有了初步的決定了，這甘氏集團她是真的不想要了，以前過普通日子的時候，覺得一輩子在西南跟著對她沒什么感情的mama，沒有前途，所以想來北市，但是北市能容納她，甘氏不行，反正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畢業(yè)了，她離開甘氏也不會窮困潦倒過回之前的日子了。

    只是她擔心一個問題，老太太雖然嘴里總是一副隨時能安排人上位取代她的樣子，但是甘家明擺著只有她一個繼承人了，大哥身子不行多年在休養(yǎng)生息，二哥在美國，有自己的科研事業(yè)，三哥早下了臺被趕海外磨練，她走的話，只能是三哥再回來。

    老太太可能沒什么意見，畢竟那個孫子再差也是她從小看著長大的，只是她父親未必會同意。

    所以她要離開也不是自己一個選擇能決定的，家里還是一大頭。

    “這兒好不好吃？”蕭津渡飯后飲茶，問了句。

    甘望舒點點頭，“好吃。”大年初一吃一碗仿佛他給她做的粥，清甜可口香味撲鼻，非常好吃。

    “外面也漂亮?！豹氶T獨戶的小院里種著幾顆梅花。

    “以前回國，早上閑著沒事兒我就喜歡和朋友來這，有時候也自己來，今年回國后還沒時間來過呢。”

    甘望舒點點頭，看一眼他不知道打哪兒來的一張玫粉色的紙，在手里折來折去的把玩，“你是懂生活的?！?/br>
    蕭津渡看著紙，笑了聲。

    見她一直在看院里的梅花，蕭津渡說：“這院兒里的是宮粉梅，算是梅花里開得最不錯的，色調濃麗，雍容，花開得密，有點牡丹的味兒?！?/br>
    甘望舒雙手捧杯一邊品茶一邊聽他說，覺得他不愧是應了之前那句“土生土長”的話，他真對得起在這生活的十幾年，反倒她連梅花品種都認不全。

    她偷瞄他一眼。

    蕭津渡玩著手里的紙還給她抓到了，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