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諾處理完事務(wù)后推門入內(nèi)，目光第一時間朝床榻看去，卻只見空空蕩蕩的被褥和一室狼藉的空氣。

    深廊處，更衣室的門敞著，里面亂成一團，披風、襯衫、腰帶全都被扯了下來，像是被搶劫過一樣——

    確切說，是被某位毛手毛腳的大小姐翻箱倒柜地順走了戰(zhàn)利品。

    阿爾諾站在門口，沉默片刻。

    他并不著急，甚至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

    梅莉婭逃跑這件事完全在他的預料之中。

    她不會走得太遠，蒙特朗宅邸的守衛(wèi)系統(tǒng)不是她想穿就能穿的；她也不會穿得太像正常人，只要她還穿著那身偷來的衣服，他就能很快把她再拎回來。

    不過他沒想到，她會以這樣的方式重新出現(xiàn)在他面前。

    當他重新踏入會客廳時，第一眼就看見了那身熟得不能再熟的私人物品。

    現(xiàn)在卻穿在梅莉婭身上，半藏著，又藏不住。更諷刺的是，她竟然還往卡斯帕那邊靠得特別近，像只在躲懲罰的倉鼠。

    阿爾諾緩緩在雷歐納爾身側(cè)入座，沒有多說話，只看了一眼那身衣服——他對此意外地滿意。

    他已經(jīng)決定了，等今日的正事談完，要她繼續(xù)穿著這身衣服接受懲罰。

    會客廳靜謐寬敞，墻上掛著北境邊防圖，銅質(zhì)壁燈將每個人的神情照得清清楚楚。

    雷歐納爾端坐主位，一身軍袍如鐵雕般嚴整，目光犀利如刃，自始至終未言，只沉靜地掃過梅莉婭的方向。

    教會的隨從與護衛(wèi)全數(shù)止步于宅邸之外，唯有卡斯帕以親衛(wèi)身份得以隨行。而那位“書記官”，帽檐壓得極低，還堂而皇之地穿著印著蒙特朗家徽的服飾。

    雷歐納爾沒有出聲，只轉(zhuǎn)頭看向西蒙。

    西蒙神色如常，神情溫潤地微笑著：

    “她是我近來派遣，負責整理南部巡查檔案的書記官之一，行事細致，心思靈巧。”他說得從容不迫，“原本不準備帶她前來，但路上突遇雨水，衣物沾染泥漬?！?/br>
    他側(cè)頭看了阿爾諾一眼，笑意柔和：“阿爾諾閣下恰巧派人前來接引，便順勢借了一套衣物?！?/br>
    梅莉婭低著頭，一動不動，帽檐幾乎要貼上鼻梁。

    她額頭冒汗，耳根發(fā)燙，心跳比她跑步還快。

    這會客廳里除了零星站崗的黑鷹親衛(wèi)，其余全是熟面孔——

    雷歐納爾公爵是她從小在宴會上頻頻寒暄的對象。阿爾諾更不用提，坐那兒的姿勢都帶著壓迫感。

    更別說她現(xiàn)在身上還穿著從人家更衣室搶出來的衣服。

    她用盡全力才沒有原地炸毛，只能硬著頭皮行了個禮，差點忘了自己現(xiàn)在扮的是男文員，一抬手，竟差點行了個貴族小姐的女禮。

    所幸動作剛起，她就迅速改成簡單的點頭致意，語速飛快地擠出一句：

    “見過蒙特朗公爵閣下，閣下安好?！?/br>
    聲音微啞，還帶著一點慌張的顫音。

    阿爾諾抬眸看她一眼，眼底波瀾不動，卻似笑非笑。

    雷歐納爾也懶得理會，示意就坐后便直截了當?shù)脑儐栁髅蛇@次的來意：“教會的大人，今日親自登門，不知所為何事？”

    西蒙輕輕頷首，嘴角掛著溫和的笑意，姿態(tài)得體：“閣下身為北境之盾，卻仍愿聆聽教會一介旁支的探討，是我此行的一大收獲?！?/br>
    雷歐納爾微挑眉，手指敲了敲桌面，“那么，你是代表你父親，還是教會？”

    “我父親這段時日身體抱恙，教會事務(wù)多有由我代為審閱?！蔽髅缮袂椴蛔儯爸劣谑欠翊斫虝罂梢赃@么理解。”

    短短一句，卻說得含蓄而有力，既不代表所有教會聲音，卻已默認自身有足夠的權(quán)威。

    西蒙輕輕抬手，語氣清澈：

    “我來，是為了告知——在即將舉行的王儲加冕儀式上，教會的高層，不會對雷繆爾殿下的繼承權(quán)表示異議。”

    話音落地，室內(nèi)一瞬安靜。

    雷歐納爾眼中劃過一絲驚訝。他本以為會有一番試探與周旋，沒想到西蒙竟如此直接。

    他終于低聲開口，眼中卻帶著些許猜疑：“杜弗雷斯家的小少主，今日倒是比想象中更直白。”

    西蒙嘴角帶笑：“王儲之位不應(yīng)空懸太久，更不該由有污點的人擔任，混亂只會傷害王國。”

    “當然——”他頓了頓，笑意逐漸加深，“作為交換，我希望北境軍政能保持自律?！?/br>
    “具體而言——”他語氣依舊溫和，“軍權(quán)邊界需明確劃分，貴族干預教區(qū)事宜需減少，邊防事務(wù)也請務(wù)必通知王都一線?！?/br>
    這話說得客氣，但實則提出的是削弱北境自主權(quán)、強化中央與教會聯(lián)動的關(guān)鍵條件。

    雷歐納爾沉默了。

    他握著文件，目光如鋒，在無聲中權(quán)衡。

    他清楚，若無西蒙的背書，教會未必會明面反對雷繆爾繼位，但只需稍加阻撓，便足以令立儲之事陷入足夠長的滯怠。

    對蒙特朗家而言，這種拖延極為不利。王儲不定，局勢不明，軍方的權(quán)力便會在王都與教會的雙重施壓下被一點點蠶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