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官不如食軟飯 第1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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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處地兒尚且還能借著些酒樓里未散盡的燈火,清澤將手指湊近了一看,上面整齊的牙印清晰可見。 他好似頓時便找見了些佐證般,委屈地同江尋鶴控訴:“東家你瞧,他便是真喝醉了,也不是個好相與的。” 江尋鶴沿著的簾子向那始作俑者瞧去,后者將全部的身子都倚靠在車壁上,腦袋還頗不穩(wěn)當地往下滑。 根本是連坐都坐不穩(wěn)當了,可聽見清澤的控訴卻仿佛得勝了般,露出點尖牙扯著唇角笑起來,惡劣又討嫌。 清澤雖是個隨從,但到底是自小跟在江尋鶴身邊的,江東老家的人即便看他年紀小,也會因著這層緣由多些忌憚。 畢竟倘若將來江尋鶴當真順利接手了江家,成為新一代的掌權人,那清澤自是成為他們往上數頭一層的管事。 因而他自小到大還不曾受過這樣的憋悶氣,清澤癟了癟嘴,試圖從東家那找尋點能給他撐腰的架勢。 “東家,你看他!他根本就是沒醉!” 他說這話時,多少有些昧著良心,因而底氣也就不太生,畢竟沈瑞而今這幅樣子任誰來了都瞧不出端倪。 可他偏不信,素來號稱中都千杯不倒第一人的潑皮紈绔,會為著一壇子陳釀青梅酒就醉成這樣。 因而他一邊說,一邊還斜著眼偷偷去分辨沈瑞面上的神色,試圖尋出些破綻來。 可那馬車中的小紈绔方才還打了勝仗般得意,眼下卻又沒個盡頭似的嬌貴起來。 夜風吹動柳條,擊打在車壁上發(fā)出惱人的聲音,沈瑞皺著眉往另一邊兒倒過去,頭上束著的發(fā)絲早因著這好一會兒的折騰散亂了幾分,此刻乖順地貼在他臉側、脖頸上,倒將平日里那點跋扈剮蹭了個干凈。 他這會兒腦子發(fā)昏,舉止比平日里還要更由著心神,嫌一邊吵,就要將頭歪向另一邊,卻又不僅是頭,整個身子都隨著他的動作一并牽扯過去。 江尋鶴垂著手,冷眼瞧著,卻又在他將將要沒個輕重地撞上車壁前,將手掌墊在了他臉側。 方才還是冷硬的木板,眼下卻是一片溫熱,沈瑞有些昏然地睜開眼望過去,正對上那人同溫熱的手掌截然不同的、淬著冰碴兒似的目光。 倚湖居的燈火已然歇了大半,不遠處傳來馬車駛過的聲音,似乎有人叫他。 沈瑞攤了攤手,不太想理會。 因而他仍是盯著面前的人瞧,借著晃進來的丁點兒月色分辨,可休說此刻尚且昏暗著,便是縱場火供他照明,他這會兒醉著酒,也瞧不出什么來。 可落在江尋鶴眼里,便好似個被先生的考題折磨得不成樣子的秀才,大約還有些刻苦勁兒,因而擰著眉瞧的格外認真。 彎月已經越過了若干根柳條,沈瑞還不肯罷休似的,江尋鶴懶得再同他玩這種酒鬼認人的把戲,因而便要收回手,叫人送他回府。 可手方扯出不過毫厘,便被那小霸王一把摁住了,硬往自己臉下塞了塞,好似塞了個什么棉花軟枕般。 江尋鶴垂下眼,避開了他的目光。 “沈公子……” “嘖,別吵?!?/br> 沈瑞皺了皺眉,但很快又松散開,他雖沒瞧明白眼前人是誰,可卻得出個頂重要的結論來。 太冷清了些。 哪怕這人就站在中都城內最銷金的地界,哪怕他披掛著一身的月色,卻仍是冷冷清清的,好似隨時便可邀月同游,再不還人間般。 自以為終于想明白的沈瑞半點不曾猶豫地將腕子上的紅瑪瑙墜子扯了下來,轉手便套在了江尋鶴的手腕上。 丹紅色的墜子同他那原主子般,渾身裹挾著張揚的惡劣。 即便是將它掛在雪山上,也非得全都燙化了才好。 沈瑞將江尋鶴的手腕握到眼前,食指輕輕撥動散著的紅絲線,露出了點滿意的神情。 隨后便忽而沒了興致似的,一把將手甩了出去,甚至順便將身上的袍子裹得更嚴實了些。 他將頭輕輕靠在車壁上,合著眼道:“回府?!?/br> 頤指氣使的模樣險些將江尋鶴氣笑了,他半搭著眼瞧了瞧腕子上的丹紅色墜子,片刻后垂下手,任憑袖子將其完全遮蓋住。 到底沒將它同它那跋扈非常的主子團吧團吧,一并丟出去。 —— 沖天的火光、飛揚的塵土,不絕于耳的哀嚎慘叫。 沈瑞趴在陰冷的石磚上,看著高坐與馬上的江尋鶴,同樣絕望的嘶喊,同樣森然冷冽的劍光。 即便是做了若干次,也仍逃不掉鮮血沿著磚縫慢慢添補的結局。 若說唯一的變數,大約就是那漂亮鬼一劍刺來時嗎,沈瑞既沒有躲避,也沒有承接,而是摘下了自己腕子上的紅瑪瑙墜子套在了江尋鶴的青鋒之上。 算是順道添了個被鮮血染透的物件兒。 沈瑞揉著額角慢慢坐起來,自覺夢境離譜得厲害,或許他還會隨著穿書時間的增長,而受到原書的影響也逐漸加劇。 若非如此,他不論如何也理解不了自己究竟會為何跟那倒霉催的原主一般,將羞辱江尋鶴這件作死的事記得如此吸煙刻肺——甚至在夢里,死到臨頭了,還不忘用瑪瑙墜子去嘲笑那漂亮索命鬼出身寒門。 甚至還把那玩意兒掛在了江尋鶴的劍尖上。 沈瑞緊緊地閉了閉眼,逃避似的。他根本成為不了原主,他比原主會作死多了。 單是想想,就覺得頭疼。 他端起杯子喝了口水,才勉強將喉嚨里的澀苦壓下去,但頭痛卻并沒有消減半分。 夢里被割了喉,可醒來時不單是喉嚨疼,就連頭也痛得額外厲害。 沈瑞甚至懷疑江尋鶴分明就是在夢里抱了私仇,比如趁著他沒意識,從他頭上踩過去。 他捻了捻手指,心里篤定了幾分,全然不覺著這世上除了沈瑞自己,根本再沒第二個人做得出這種又惡劣又幼稚的把戲。 屋內細碎的聲音被捕捉道,春珰輕聲緩步走了進來,隔著屏風問道:“公子可是要起了?” “什么時辰了?” “巳時三刻,離公子同楚夫人約定的時間尚還早著?!?/br> 沈瑞將腦后的頭發(fā)挽成一束,隨口道:“進來吧?!?/br> 春珰聞言便立刻端著早就備好的清水、帕子,繞過屏風走了進來。 “昨夜爺吃醉了酒,是陸思衡送將我回來的?” 春珰手上動作一頓,隨后故作若無其事道:“公子是坐著倚湖居的馬車回來的,照著春珂的說辭是江探花將公子送上馬車的?!?/br> 沈瑞將將睡醒,本就因著頭痛冷著一張臉,聞言更是壓低了眉,有些煩躁地磨了磨犬牙。 “江尋鶴送的?春珂呢?” 春珰合手稟告:“春珂未能護衛(wèi)公子周全,擅自專行,已經被罰去了前院跪著,等候公子發(fā)落?!?/br> 沈瑞瞧了她片刻,忽而嗤笑一聲道:“你倒是會護著她?!?/br> 說罷,便轉過身,沒再追究。 春珰將架子上的外袍展開,合稱著他的動作穿戴體貼,沈瑞略扯了扯袖子,動作卻忽然頓住。 春珰還以為是自己出了差池,方才寬宥她一遭,總不能由此便再沒規(guī)矩般。 “公子恕罪,是奴婢手上沒分寸?!?/br> 沈瑞將外袍的袖口向上挽了挽,露出白皙勁瘦的腕子,他垂眼瞧著道:“爺墜子丟了?!?/br> 難不成,還真叫他掛那漂亮鬼劍尖上去了不成? “這是家主特意為公子求來庇佑的,奴婢這便差人去尋,定不會出了差池的。” 這墜子無非是給無能為力者尋個安定,雖叫他們不能將病痛轉到自己身上受著,也能有個慰藉。 至于旁的,卻未必有效用,否則便也不會拘著他這個孤魂野鬼來做替死鬼。 他輕笑了一聲,將袖子重新遮蓋了個妥當。 “不必尋了?!?/br> 第018章 管湘君在門扇前站住,裙擺隨著她的動作晃出個不甚明顯的弧度,屋中很安靜,至少她現在不曾聽到半點聲響。 她輕緩了一口氣,隨后雙手抵在門扇上,將其推開。 屋內的人聽到響動,便收回了探向窗外的目光,姿態(tài)懶散地看過來,見她未遮斗笠微怔了一瞬,隨后輕笑道:“楚夫人安好?!?/br> 管湘君走商時多披著笠紗,早已經習慣了透過一層紗幔去分辨人心的百般善惡,可她今日來此并非僅限于談一筆生意。 她略福了福身問安道:“沈公子安好?!?/br> “夫人來得正好?!鄙蛉鹆嗥鸩鑹刈M茶盞后放到對面的位置上,隨后抬手示意道:“新進的青龍髓,夫人嘗嘗?!?/br> 管湘君將茶盞端至唇邊,方一掀開蓋子,清冽的茶香便四溢而出。 青龍髓是貢茶,休說是商戶,便是正經八百的世家也是難尋,管湘君心中沒由來地安定下來。 楚家自將要覆滅之際走來,所依仗之力全不在旁人,而今更不是什么探不清虛實的由頭便能吞吃的。 更何況……管湘君透過茶盞中散出的熱氣看過去,少年郎眉目松散,指尖有一搭沒一搭地撫著茶盞上的彩繪,寸寸描摹。 她倒是不覺著這是場心血來潮的戲弄,甚至隱隱有些難名的預感,或許中都城內百年□□的局面便要因著今日而徹底傾覆。 “楚夫人既然來赴約,想來定是有了思量?!?/br> 管湘君忽而想起上次在春祈河見面時,沈瑞尚且篤定地稱其為“管夫人”,今日不過是見她未遮斗笠,便心下通透,可見從前那些蠢壞傳言倒也不盡數如實。 “沈公子既知曉妾身的意圖,便也不必再過周旋,只是沈家與楚家不同,四面八方皆是浩蕩蕩的坦途,公子又何故來此沾染。” 沈瑞端起茶盞輕啜了一口,聞言似笑非笑地看向管湘君。 茶盞磕碰在桌子上撞出丁點細碎的聲響,勉強算是給二人的語境做個了轉圜。 “楚夫人多年走商,見識大約也是要比中都城那些個酒囊飯袋的蠢物闊落些,想來不會不知曉世家而今的困境?!?/br> “若是硬撐著,大約也還能有幾年活路,只是越是往后,便越是寸步難行。” 管湘君抿了抿唇,行商在汴朝委實算不上個能擺上臺面的行當,可越是趨于陰溝里的,便越可在滿目繁華處瞧清楚底下暗藏的洶涌。 可這中都權勢醉人、富貴迷眼,人人只一心惶惶地求一處立足之地,根本看不得腳下踩的分明是快要散開的浮萍。 可這中都、這汴朝橫豎能數出千百個有名目的世家、新貴,個個都守著那點金玉木石混沌愚蠢,管湘君沒想到頂頂清醒的那個人竟會是沈瑞。 沈瑞好似全然不在意她這番思慮般,他將身子往后靠去,手肘撐在一直扶手上,目光疏散地看行向窗外的街景。 元樓到底修筑在御街之上,傳臚那日的燈火彩綢都還沒摘干凈,顯出些盛宴過后的余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