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官是清泰元年恩科，白昆山那一榜二甲出身，大人當(dāng)年大魁天下，我還是一介舉子，參加科試，也摹寫過大人的文章?！?/br>
    “還叫大人，賢弟也太客氣了。”

    “賢兄，弟失禮了?！标惔笕嗽俅沃虑福瑪⒘溯叿?，他終于能把頭安心得靠在枕頭上，把自己的想法慢慢道來。

    “愚弟不過一貧家子，靠全族供養(yǎng)，才得以取中出身。深受陛下知遇之恩，又是從小苦過來的，一時一刻不敢忘記當(dāng)初走過的路。招貼中指認的那些事情，如何敢做，別說做了，就是想一想都覺得良心難安?！?/br>
    “下官之所以進京，就是被前布政使和前長沙知府連累的。都說為人副手難，在湖南，那是難上加難。布政使手握大權(quán)，本就令行禁止，下頭還有長沙知府配合，我等佐貳官，不過是個圖章，上官發(fā)話，我們只有點頭的份兒。長沙知府是布政使跟前的紅人，說話比我管用得多。到了此時，我也不怕丟臉，實話說與賢兄，我當(dāng)時已打定主意，任滿趕緊走?！?/br>
    陳大人長嘆一聲，滿是被架空的苦悶，“誰知，他們還干出那樣的事情。當(dāng)時湘江、資江、澧水、沅江四條大江齊齊發(fā)水，愚弟是又驚又怕，驚這水勢如此嚴峻，怕若是牧民守土不利，恐擔(dān)罪責(zé)。愚弟也不說大話，當(dāng)時真是嚇得不輕，妻女又都在身邊，闔家性命都要不保，還要忙著安撫百姓。天幸長沙府沒有遭難，愚弟這才逃得性命?！?/br>
    “賑災(zāi)銀兩虧空之事，愚弟也有耳聞。前布政使生活奢靡，下官也知，只是下官當(dāng)時并不入布政使的眼，他又是上官，想要提醒一二，都找不到機會。也是愚弟膽小怕事，現(xiàn)在想想，當(dāng)時若能出言提醒，說不得上官就有反省之心，不至于這樣一步步滑向深淵。國朝培養(yǎng)一個二品大員，耗費何等之巨，還未報效陛下，就這么……”

    陳大人說著說著開始抹淚，“再有石大人，說他貪污，我是不信的。他為人簡樸，家中一老娘一弱女，連續(xù)弦都不肯，平時穿的官袍，印子都沒熨平。如此樸素，卻沒有絲毫愧色，常說被百姓稱贊就是最好的衣著。可是后來，在他家五畝地的小莊子上挖出了地窖，里面滿滿當(dāng)當(dāng)都是金銀珠寶?！?/br>
    “石大人簡樸，那個五畝地的莊子也是出了名的，他族兄一家住在那里伺候莊稼。明明也是高官，卻不收商人孝敬，不攤派百姓苛捐雜稅，逢年過節(jié)，莊子上只送些菜蔬過去，簡樸得不像一個四品大員。誰知道，都是表面文章，大頭都被他藏起來了。這些年大家燈下黑，居然都沒發(fā)現(xiàn)。”

    “外頭百姓被他這番作態(tài)迷惑的也不少，愚弟想來想去，這樁無妄之災(zāi)，應(yīng)該是石某人沽名釣譽引來的麻煩?！?/br>
    陳大人說了這一通，也有些累，歪頭看著房大人的姿態(tài)有些狼狽。好端端一個高官，走在街上居然被刺殺，也是倒霉。

    “唉，我等為官一方，確實不容易?！狈看笕死斫獾门呐乃募绨?，囑咐他好好休息。

    陳府只有一個大管事來送他們，主人家都不出面的，真是失禮極了。但房大人并不挑剔這些，因為穿著體面的老仆解釋了：“我家老爺膝下只有一女，侄少爺還未到京，無人招待，得罪了。”

    房大人捋著胡須，笑著擺手，并不介意。

    只是，出了陳府大門，房大人道：“這陳家和石家真是相象，同在一地為官，兩人膝下都只有一女?！?/br>
    “大人的意思是？”都頭捧哏很盡責(zé)。

    “沒意思，感慨一下?！?/br>
    都頭噎住：好吧，大人說什么都對。

    都頭又問：“陳大人說得合情合理，畢竟是欽差查證過的，做不得假，他是清白的吧？”

    “清白？查了這么多年案子，不到最后，誰敢說誰無辜。不過你有一點說對了?！?/br>
    都頭繼續(xù)捧哏：“小的倒不知道，大人說的是哪一點?！?/br>
    “欽差。我們這位陳大人，可是從頭到尾都沒提欽差一句，這是最能證明他清白的不是嗎？”

    都頭結(jié)巴道：“那……那，陳大人，他……”經(jīng)過剛才的教訓(xùn)，都頭也不敢下結(jié)論陳大人有罪，磕磕絆絆抖不利落一句話。

    “走吧?！卑状笕朔砩像R。

    “去哪兒？”

    “去會會這位欽差?！?/br>
    房大人一天走訪三個涉案人，當(dāng)真是精神可嘉。

    欽差可就不一般了，進入貴人最多的東城區(qū)，走到宣德侯府門前，都頭先去門房交涉，說明原因。因他們沒有事先遞拜貼，宣德侯不在，只有一位衣帽周全的管事上來招待。

    管事穿得比都頭這個有公職在身的人還好，房大人一行被禮節(jié)周到得引到府中，因恰巧到了飯點，宣德侯府還管了他們一頓午飯。

    都頭自認在京城幾年，也算有些見識，可侯府這一桌飯擺上來，杯盤講究得他拿著都覺自己這雙糙手玷污了，夾一筷子菜放進嘴里，嘗不出這是什么rou。都頭是跟著房大人從地方上起來的，也跟著自家大人見識了好東西，還以為官宦家的物件就是比平常人用得更精致華美些，誰知道入了侯府，才知道好多東西他見了都不知道是何用途。

    宣德侯府并未怠慢他們，用過膳，又吃了一盞茶，很快有人帶他們?nèi)ヒ娦潞罡雷印?/br>
    此次徹查湖南賑災(zāi)案的欽差，正是宣德侯府世子。

    房大人進門先行禮，“見過世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