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什么官妓、世子，更是可笑。你若堂堂正正提出，為天下女人謀一份尊嚴，可！你若為著某人，憑一腔自相矛盾的情義，就免開尊口?！?/br>
    安國公的話越說越重：“我送你們來京城，叮囑過，多聽多看多學。學陛下和太子殿下，你們都學了什么？”

    春生和遲生原本換了寢衣，放下頭發(fā)，一身柔順貼身裝扮，只等著幸福得進入夢鄉(xiāng)。卻突然被潑了一盆冷水，加冰塊的。

    遲生都被罵懵了，我如此糟糕嗎？

    “在云南，你們選親衛(wèi)都知道開個選拔會，把選拔做成定制。在京城，文有文舉，武有武舉，雜科也各有考試，怎么就不知道學，反而做什么都憑一腔熱血呢？漢家自有制度，你們怎么不學一學制度？”安國公問得痛心疾首。

    遲生想說漢家自有制度不是這個意思，又覺得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理解。祖母對經典的釋疑也許不是最標準的，但絕對有道理。

    素來膽大的春生，現(xiàn)在也是一聲不吭，低頭聽著祖母教訓，反省這兩年是不是太放松了。

    “出去吧，看著就來氣?！卑矅粨]手，春生遲生從地上爬起來，慢慢退下。

    夜風微涼，絲綢的寢衣貼在身上，更冷了。

    劉女官親自提了燈籠，為她們姐妹引路。

    “怎敢勞煩姑姑，讓丫頭們掌燈就是?！贝荷凭?。

    劉女官溫柔一笑，當初她代安國公送她們姐妹進京，安頓好后，又返回云南，如今再陪安國公入京。一來一往，兩年時間，幾乎都在路上。如此辛勞，怎不令人感動?！皟晌还媚锬皇窍庸霉美狭耍俊?/br>
    “怎么會？姑姑青春永不老?！边t生嘴甜哄人。

    “永不老的是妖怪！”劉女官輕笑，兩個丫鬟在前頭提燈，她也親自提了一盞氣死風燈，護著兩位姑娘回房。

    進了房門，劉女官讓丫鬟送了兩個大大的瓶子上來，里面灌滿熱水，不顧春生推脫，直接放在她手上。

    “不能大意，夜風涼，當心生病。我聽說二姑娘前些日子就是貪涼，還吐血了，嚇得大人一夜沒睡著。”劉女官給她們備了水瓶，又拿薄披風給二人披上。好吧，夏夜里，這披風還是能穿住的。

    “姑娘們別傷心，大人是愛之深、責之切。大姑娘武藝高超，得了老英國公、老衛(wèi)國公稱贊，兩位老國公的書信，大人看了一遍又一遍，把夸大姑娘的詞句單獨摘抄出來。二姑娘在宮中力壓諸皇子伴讀，奪得頭籌，大人嘴上說太高調，當晚卻溫了酒慶祝。大人對姑娘們的一片心，姑娘們千萬不要誤會。”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她們在京中，又何嘗不是這樣呢？聽說北疆某部族有叛亂了，聽說吐蕃誰和誰又打起來了，只有云南安穩(wěn)如鏡，陛下稱贊祖母善戰(zhàn)者無赫赫之功的時候，當祖母上奏有域外向化土人想要入京進貢的時候，春生、遲生也為祖母驕傲，私下里高興慶祝。

    “姑姑，我們知道的，就是自責，沒有做好，惹祖母生氣擔憂?！贝荷偸遣辉敢庾屪婺甘?。這次見面，祖母鬢邊已經有了白發(fā)，曾經在戰(zhàn)場上讓敵人望風而逃的勇將，如今入京已經不騎馬，改乘車了。

    “姑姑，我害怕，怕時間跑得太快，我們追不上。我們還沒長大，祖母就老了。我們還不能挑起云南的擔子，它始終沉甸甸壓在祖母肩頭?！?/br>
    燭火下，遲生淚珠滾落在衣袍上，暈開一片水漬，劉姑姑心疼的上前一把摟住她，“好姑娘，好姑娘，不哭，不哭?！?/br>
    劉姑姑語調溫柔得哄她們，就像哄還在襁褓中的嬰兒一樣。“姑娘們已經做得很好了，誰家未及笄的小娘子能有這份能耐。多少人寫信回云南，夸大人養(yǎng)了兩個麒麟兒。大人是盼你們做得更好，不是說你們做的不好?！?/br>
    劉姑姑一邊拍著撲在自己懷里的遲生，一邊用手摩挲春生的臉龐。春生的手搭上來，劉姑姑撫摸她長滿繭子的手。

    這是練刀的人才會長這樣的繭子，虎口、指根、掌心rou墊都是半透明的老繭，別人家十五歲的小姑娘，怎會有一雙如此蒼老的手。

    劉姑姑溫言細語，把兩人哄睡著，才慢慢退出房門，交待值夜的侍女，“今晚警醒些，若是姑娘有什么動靜，記得第一時間起身查看?！?/br>
    等劉姑姑回到正房，安國公正拿著一冊書裝樣子呢，見她回來行了一禮就站在旁邊，等了許久都不說話。安國公忍不住道：“回來了？”

    “可不是回來了，立半天了，大人看書眼神好，看人的眼神可不行?！眲⒐霉脧男「矅?，有底氣埋怨她幾句。

    “兩個小丫頭怎么樣了？”安國公也不裝了，把那冊書扔在桌子上。

    “還以為你不會問了。兩位姑娘是大人一手教養(yǎng)長大，兩年不見，歡歡喜喜來迎了，又準備伺候您歇息舊獨，多么親近依戀。大人倒好，見不得姑娘們多高興會兒，一棍子打死倆！”

    “行了，行了，別埋怨了，半天說不到重點，兩個小丫頭怎么樣了？”

    劉姑姑撲哧一笑，“就是要讓大人多著急著急才行呢?！?/br>
    劉姑姑慢條斯理把亂扔的書歸置到小匣子里，“兩位姑娘哭得淚水連連，自責自己沒做好，令祖母失望了?！?/br>
    “胡說，春生被人綁架都沒哭，豈會為這點小事掉淚珠子?！?/br>
    劉姑姑長嘆一聲，“沒哭，是我摸著她糙的不像話的手哭了，她還紅著眼眶安慰我，叫我別和大人說。反復的說，自己喜歡練武，想像大人一樣，日后也上戰(zhàn)場殺敵?！?/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