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生扎營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告示牌，派人宣講，又派人與英國公世子交接，嚴明規(guī)矩。她營中的女兵，也是正經(jīng)上戰(zhàn)場殺敵的袍澤，不許別人侮辱。因此，云南軍的兵營比其他營房都遠些。英國公世子也理解，在軍中三令五申，不許人胡亂靠近，擅自入內(nèi)者，格殺勿論。

    即便如此，還是有人以為自己是特例，以為自己本事大，以為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fēng)流。這些木桿上的人頭就是這么來的。春生怕招來蚊蠅和疫病，還特意用石灰腌制了。

    戰(zhàn)爭，還沒開打，眾人已經(jīng)意識到了戰(zhàn)場的殘酷。

    “你說騙，怎么騙的？”春生問他。

    “那人穿著云南軍的衣裳……”

    “只憑衣裳認人？可有看清相貌，確定是我軍中的人嗎？”

    “又矮又白，還胖，怎么不是女兵？”有河湟軍的人鼓噪起來，“你們是不是不想還我們黃羊？”

    “胡說八道，我們營的伙食有口皆碑，難道還會看得上去去一頭黃羊，說話放尊重些。”云南軍的人不干了，這不是純純的污蔑嗎？

    春生轉(zhuǎn)頭吩咐人，“去伙頭那里查一查，今日的獵物可對，有沒有黃羊?！?/br>
    河湟軍領(lǐng)頭的那個小校都摸不著頭腦，女人就是麻煩，哪里不尊重了？女人天生個子矮，云南軍待遇好，吃的又白又胖，這明明是福氣??！

    不一會兒，親兵就拿著幾張單子過來了，上面清清楚楚得記著今天入營房的食材，從誰手里來的，什么時候來的，上面還有交接人和管事的簽字畫押，一切明明白白。

    春生拿著單子才真切意識到，遲生那么重視流程、制度，到了要用的時候，何其便利。

    一查就查到了，一個女兵被帶過來，隔著柵欄，河湟軍那邊大聲喊；“就是她，就是她！”柵欄都攔不住他們。

    “安靜，不許喧嘩！”春生大喝，“都閉嘴，一個一個說！”

    “你還敢出來？”有個河湟人怒氣沖沖剛開口，就被他們領(lǐng)隊的人拉住，換自己上場。

    “這位姑娘，我們說好了，把黃羊給你，你給我們等重的白面，結(jié)果你一去不復(fù)返，我們等不到你，才來要個說法。你既然來了，就把事情說清楚，不要讓人以為，咱們河湟軍舍不得一頭羊。關(guān)鍵是信用，既然說話，自然是要算數(shù)的。”

    那女兵各自雖矮，卻毫不怯場：“你們還玩兒倒打一耙?。∥沂谴饝?yīng)給等價的白面，可我已經(jīng)把白面折成銀子，給黃須兒了。你們這兒來問我要，是想一頭羊、賣兩回嗎？”

    “什么黃須兒？我們根本不認識！你才胡扯！就是不想還我們的羊！”

    “我就和大哥說女人沒定性，說過的話轉(zhuǎn)身就能反悔，就該當(dāng)場交貨。你非說米面太重搬不動，如今想來，分明就是借口?！?/br>
    女兵寸步不讓：“黃須兒每次都跟著你們一起，勾肩搭背、稱兄道弟的，怎么可能不認識？我是采買，正經(jīng)買羊的，憑我們營房的待遇，我還能騙你們一頭破羊？說笑話勒！”

    一方以為自己被騙了，又急又氣，一方認為自己被當(dāng)成冤大頭好欺負，又羞又怒，語氣都不怎么好。加之駐扎兩個月，日子乏味，兩方火氣都大。

    眼看著，外頭河湟軍已經(jīng)忍不住頂開柵欄，要面對面說理。這真要沖進來，不說他們能干什么。只說當(dāng)初是立了規(guī)矩的，擅入云南軍軍營者死。到時候，真殺了不通人情，若是不殺，威嚴何在？

    “閃開！”

    說是此那時快，一道寒光閃過，隨著暴喝聲，寒光劃過眾人面頰，感受到勁風(fēng)的人條件反射退開，苗刀在黃土上畫出一條深深的痕跡。

    春生一刀劃出界限，倒提苗刀，不怒自威：“不許沖擊軍營。”

    “你，好好說話?！贝荷@是對自家女兵說的。

    那女兵被激起的一肚子火氣也暫時壓住，恭敬道：“將軍，屬下沒有說謊，的確是拿銀子向黃須兒買的。那人說他們打獵也舍不得吃，就想換成銀子，若能僥幸回家，帶給爹娘養(yǎng)老。二兩銀子，是我私房出的，只為給姐妹們加餐，沒走公賬。”

    女兵也委屈，自討腰包，還被人倒打一耙。

    “聽到了？你們怎么說？真不認識黃須兒？不要說謊，軍營重地，人多眼雜，沒有秘密?！?/br>
    那領(lǐng)導(dǎo)仔細回想，“我們中真沒有黃須兒這個人?！?/br>
    “怎么沒有，他頭發(fā)、眉毛、胡子都是黃的，為了掩飾，還不留髭須，人人都叫他黃須兒，還說他不是正統(tǒng)漢人，是和胡人生的孩子。”

    “哎呀，他叫房秀兒！”領(lǐng)隊一拍大腿，“那是中軍的人，根本不是我們的人。”

    “可我每回見，你們都走在一起。”

    “軍營的路這么寬，他走過來打招呼，咱也不能不搭理?。　鳖I(lǐng)隊終于反應(yīng)過來了，有個房秀兒在中間搗鬼，偏偏兩邊語言不通，又有誤會，別說，黃須兒這個外號，起得挺貼切的。

    誤會解釋清楚，眾人也終于不再針尖對麥芒，愿意明說更多細節(jié)，而不是陰陽怪氣，要對面的人猜測真意。

    春生問清楚那個黃須兒是那一營的人，叫人去帶了來，他的上官也跟著過來。三方一照面，當(dāng)面對質(zhì)，黃須兒很快就敗下陣來，從褲腰帶里翻出昧下的二兩銀子。

    春生讓女兵把銀子收回，又對河湟軍道：“一場誤會，不能讓你們白忙，給你們裝些米面，只當(dāng)交個朋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