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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十四年獵詭人(全五冊)在線閱讀 - 第十五章《第一冊》(15)

第十五章《第一冊》(15)

    紅繩乞丐

    2009年,我送走了一個特殊的靈魂。

    嚴格來說,不應(yīng)該說是我送走的,而應(yīng)該是他自己選擇了離去。短暫的徘徊卻讓他感受到了一輩子都未曾感到的溫暖。09年重慶的冬天比以往都要冷,重慶是山城,地勢奇特,常常需要爬坡上坎,立體交通四通八達,在重慶觀音橋某個數(shù)碼城門口,有一座年代相對比較久遠的人行天橋,而這座天橋因為一個人使得我每次路過都會在心里替他默念祈禱。

    哪怕我知道他早已聽不到。那年冬天,我一個在觀音橋附近賣茶具的朋友打電話跟我說,他早上到店里開門的時候,發(fā)現(xiàn)地下通道里有個乞丐,已經(jīng)死了。

    他害怕晦氣,所以叫我趕緊過去看看。按理說,我是不相信晦氣這么個說法的,人們口中常常說這什么晦氣,那什么倒霉,其實絕大多數(shù)是自己心里在作怪。人總有那么一個習(xí)慣,鉆牛角尖,當(dāng)你遇到一件讓你心情比較愉快的事時,你也學(xué)快樂那么一會,然后很快就忘記了。

    可當(dāng)你遇到你不想遇到的事情的時候,卻怎么也久久無法忘懷。總覺得“晦氣”,于是開始心煩,開始討厭,讓這個感覺繼續(xù)蔓延,久久不能散去。

    不知道是賤還是怎樣,很多人都有這樣的情況。包括我這個賣茶具的朋友。我離他不遠,于是很快就過去了。到他門口的時候,他已經(jīng)報案,110還沒來。倒是附近有很多晨練的人已經(jīng)里三層外三層地把乞丐圍了起來。

    我把我朋友叫到一邊,我問他都報案了還叫我來做什么,他說一會人拉走了以后要我替他去去晦氣,無語無奈后我甚至不想再多說什么,也許是職業(yè)病,我知道此刻在我們看不到的地方,正有一個茫然失措的亡魂在游蕩,它應(yīng)該知道自己已經(jīng)死了,但是不知道該去往何處。

    而我肯定的是,它必然很慌亂。我擠進人群里,想看看乞丐的模樣。鬧哄哄的人群里突然有個人說了句話,是個40歲左右的女人,她說她認識這個乞丐。于是很多人安靜下來,聽她說。這個女人也是這個地下通道的一個門面老板,賣服裝的。

    前幾天晚上,大家都還想乘著人流量大多做點生意,突然停電了,大家除了罵電力部門外,紛紛點上了蠟燭或者停電寶一類的照明器具,但是這個女人沒有點,不知道是店里沒準(zhǔn)備還是覺得大家都點亮了自己也就能看到了,就這個時候,乞丐走到了她的店門口。

    女老板大概是有點嫌他臟,遠遠開始就嗤之以鼻。乞丐笑嘻嘻地對女老板說,老板,能不能把不用的廢報紙拼(方言:送的意思)給我,晚上我搭起(蓋著)睡覺。

    由于是冬天,而這個冬天又出奇得冷,女老板一邊想快點打發(fā)這個乞丐走,一邊想自己留著報紙也沒什么用,就把墊著桌子吃飯的報紙都給了乞丐,然后揮手讓他快點離開,走了沒幾步乞丐卻又倒了回來。

    他依然笑嘻嘻地對女老板說,老板,你勒點(這里)有沒得蠟燭嘛?女老板一聽就不高興了,好像覺得這個乞丐是纏上自己了,已經(jīng)給過你報紙了還得寸進尺想要蠟燭,還別說自己沒得,就算有也不給,女老板開始大聲且不耐煩地說,沒有沒有,你快點走嘛,不要在這里站著!

    乞丐沒有離開,而是從破包包里面拿出半截蠟燭,還是笑嘻嘻地說,這個你就拿去用吧。說完才轉(zhuǎn)身離開。女老板說到這里,不知道是動容還是真的心有感觸,她竟然有些哽咽。

    這時候,110的人來了,確認乞丐是凍死了之后,就把他裝進尸袋帶走。

    地上還僅僅留下幾張報紙。也許就是這個女老板給他的報紙。我挪到報紙邊上,撿起一張,趁人不注意,裝進了自己的口袋里。我回到我朋友的門面里,問他認識這個乞丐不,他說這個乞丐長期白天在觀音橋的天橋上行乞,晚上就到這個地下通道睡覺。

    見倒是見到過幾次,但是不認識。我朋友還給我指了下那個乞丐睡的垃圾桶旁邊的地方。

    我跟我朋友說了那個女老板說的話,我朋友聽后,有些沉默。他也告訴我,自己不該這樣,當(dāng)遇到一個生命正在失去的時候,他雖然報警了,但是更多的還是覺得大清早遇見死人這是件晦氣事。

    他說,我知道你就是送人的,希望你能送他一程,我也會常常為他燒香祈福的。說完,又是一陣沉默。那天我告辭了我朋友,卻打從心底有點瞧不上我朋友這樣的人。很多乞丐都是患有神經(jīng)疾病的人,游手好閑能淪落到乞討街頭的,畢竟是少數(shù)。

    這當(dāng)中還有很多。諸如求5元坐車回家或給孩子買餅一類的低級騙術(shù)。多年來我已經(jīng)養(yǎng)成了看到乞丐的時候,我會多少給幾塊錢,尤其是那種身有殘疾,或者失明后在路邊拉二胡的乞討者。對于那些有手有腳的人,我向來是頭也不回地走掉。

    假如這個乞丐還活著,或許我從他身邊經(jīng)過的時候我也不會掏錢換取他的一聲感謝,而當(dāng)他死去,我卻愿意不收分文帶他上路。這個想法,從聽完那個女老板的口述后,我便已經(jīng)決定了。

    我租的辦公室有專門的一間小屋,沒有窗戶,結(jié)過陣,對于一些不能在當(dāng)場完成的引路任務(wù),我都是關(guān)上房門在里邊完成。

    回去以后,我從包里取出乞丐蓋過的報紙,在沒有任何人見證的情況下,將他的亡魂喊出來。令我吃驚的是,通常喊出來的亡魂往往是因留戀人間而充滿傷感的,好一點的會顯得黯然神傷,差一點的會嚎啕大哭,接受不了事實的有的還會崩潰,會發(fā)狂,這很危險,結(jié)果自然也就不會很好。

    但是意外的是,當(dāng)乞丐的魂被喊出來的時候,我非但沒有在它臉上看到不舍和留戀,反倒是滿足與幸福。

    我問它,它說它叫張成平,貴州人。1966年出生,曾經(jīng)是工人,后來得了精神病,神志恍惚,從家里跑出來后就一直流落街頭,時而清醒時而糊涂,已經(jīng)在重慶流浪了三年了。

    我知道一個人生前無論多癲狂,死后的記憶卻是清楚的,或者說那已經(jīng)不該叫做記憶,應(yīng)該算作是還留存著的腦子里唯一還屬于人世的東西。

    我問它,是否還有尚未了卻的心愿。他說沒有了,再問它害不害怕去亡靈該去的世界,他說,他早就期待著這一天了,可惜神智不做主,死又死不了,活也活得一塌糊涂,糊涂的時候就不說了,清醒的時候卻被好死不如賴活著的心理支配著,只盼活著一天能做一天好人就是。

    聽完他的話,我很訝異,不是因為它能夠如此淡定的死去,要知道很多人曾因為不肯相信自己死去而越離越遠。

    看他沒有了遺憾,我知道也是時候送他上路了。送走他以后,我回到朋友開店的那個地下通道,將那張報紙燒掉。

    從那以后,每次我經(jīng)過觀音橋的那座天橋,都會情不自禁在心里默默祈福,希望那個淪落世間卻內(nèi)心豁達的乞丐在另一個世界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