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進來的一名慎刑司太監(jiān)不由得打量著這個大大咧咧的宮女，卻不知是從哪里冒出來的，竟然連慎刑司從來不管飯都不清楚？

    “你跟朕回乾清宮，朕給你賞賜吃的！”朱祐樘看到這個女人最在意的事情還是吃的，顯得無奈地許諾道。

    昨天他其實就想要直接免去這個活潑宮女的責(zé)罰，只是想著牛蒙蒙受到一點小小的懲戒未嘗是一件好事，但沒有想到竟是遭受到如此嚴重的懲罰，所以心里不由得生起一些愧疚。

    “陛下，我不用關(guān)上三天？現(xiàn)在還能得到御賜？”牛蒙蒙的眼睛微微一亮，顯得興奮地求證地道。

    劉瑾比黃盼明顯更擅于察言觀色，已經(jīng)上前將牛蒙蒙攙扶起來，同時替朱祐樘說話道：“陛下豈會騙你！剛剛陛下正在用午膳，得知這里的狗奴才竟然對你動了重刑，陛下是連飯都不吃就趕過來了！”

    牛蒙蒙得知朱祐樘丟下飯菜特意跑來，心里頭不由得感到一暖。

    朱祐樘聽到劉瑾這么一說，這才想起自己是來算賬的，便憤怒地轉(zhuǎn)身離開小黑屋，直接來到慎刑司的庭院中。

    慎刑司是一個奇特的機構(gòu)，雖然這里最高管事的人是太監(jiān)，但亦設(shè)置著女官編制，此時跪在這里的太監(jiān)和女官人數(shù)有十幾號人之多。

    朱祐樘的目光落在慎刑司掌事太監(jiān)張忠身上，當(dāng)即便質(zhì)問道：“你是將朕帶過來的話當(dāng)耳旁風(fēng)了嗎？”

    張忠瞥了一眼旁邊年長的女官，當(dāng)即進行解釋道：“陛下，奴婢不敢！只是牛蒙蒙所犯之罪太大，小人已經(jīng)按著您的指令，已經(jīng)對她從輕發(fā)落了！”

    劉瑾看到跪在地上的張忠竟然如此狡辯，想到自己差點失去榮寵，當(dāng)即上前狠狠地踹了一腳，對著張忠怒罵道：“你休要胡扯！老子昨日跟你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陛下要慎刑司對牛蒙蒙從輕發(fā)落，你竟敢施行如此重罰，分明就是無視陛下。”

    哎呀……

    慎刑司掌事太監(jiān)張忠不敢反抗，便結(jié)實地挨下了這一踢，但還是進行辯解道：“陛下明察！奴婢真的是按章程辦差！昨日乃登基大典的日子，牛蒙蒙竟出現(xiàn)如此大的過錯，奴婢確實已經(jīng)是從輕發(fā)落了！”

    咦？

    朱祐樘雖然知道對方其實是在推諉，只是這“從輕發(fā)落”還真的沒有標準，而張忠毅然是要鉆這個空子。

    不得不承認，這時代沒有誰比誰的智商高多少，能夠在皇宮爬到高位的人已然都是十分精明的人。

    “你還敢在陛下面前胡編亂造！五十大板和絕食三日，十個有五個都挺不過，你這種刑罰分明想要牛蒙蒙的命，從何而來的從輕發(fā)落？”劉瑾又朝張忠的身上踹上一腳，惡狠狠地指出破綻道。

    朱祐樘發(fā)現(xiàn)劉瑾還真是一個能做事的人，亦無怪能得到正德的重用。

    張忠沒想到糊弄不過去，當(dāng)即朝朱祐樘重重地叩頭道：“陛下，奴婢知道錯了，這是奴婢疏忽，請陛下饒過奴婢這一回吧！”

    “你還不打算向朕說出全部實事嗎？”朱祐樘初時覺得是這位太監(jiān)無視皇威所致，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察覺背后很可能有人指使。

    張忠先是微微一愣，而后咬著牙繼續(xù)叩頭道：“陛下，此事是奴婢沒能領(lǐng)會圣意所致，還請陛下開恩啊！”

    “你此次違背朕的旨意當(dāng)真跟別人無關(guān)？”朱祐樘給最后一個機會道。

    張忠猶豫了一下，然后狠心地點頭道：“是！”

    “既然如此！杖打五十大板，絕食三日，發(fā)配浣衣局！”朱祐樘看到張忠要扛下罪名，當(dāng)即便進行處罰地道。

    雖然這個事情亦可能是自己多想，確實跟其他人無關(guān)，而是張忠狂妄的結(jié)果。只是自己現(xiàn)在要的是威望，不論對方是背鍋還是罪有應(yīng)得，自己都有理由進行懲治。

    張忠聽到這個嚴厲的處罰，整個人不由得傻眼了，這還是那位寬仁的太子爺嗎？還是那個喜歡派好人卡的太子嗎？

    只是現(xiàn)在事情已經(jīng)沒有了回旋的余地，他將從高高在上的慎刑司掌事太監(jiān)跌到浣衣局，成為每天搓衣服的太監(jiān)。

    事情亦算是巧合，在朱祐樘處理完事情返回乾清宮的時候，藏在烏云中的太陽重新出現(xiàn)，致使金碧輝煌的乾清宮顯得光彩奪目。

    以黑臉閻羅著稱的慎刑司掌事太監(jiān)張忠被新皇帝處置，對整個內(nèi)廷而言，算得上是一件轟動性大事了。

    在這一刻，宮外的人或許還會一如既往地忽視乾清宮里的大明皇帝，但宮里的人卻意識到住在乾清宮里的是有魄力和手腕的大明帝王。

    第二十三章 懷恩似忠，禮部求恩

    早朝的日期定在九月十四日，只是那天算得君臣正式交鋒的日子，但雙方預(yù)熱工作已經(jīng)悄然展開了。

    最先出招的還是文官集團，在內(nèi)閣首輔萬安和次輔劉吉遞上辭呈后，六部等重要官員當(dāng)即紛紛跟進。

    此舉自然不是真要集體辭官，他們寒窗苦讀十年加上多年苦心鉆營才得到現(xiàn)在的高位，又豈能輕易放棄呢？

    文官集團的厲害之處是他們足夠的團結(jié)，明明都是一幫貪圖權(quán)勢的人，卻是總能夠擺出一副為國為民的高姿態(tài)。

    按慣例，每當(dāng)新帝登基，朝中的重臣和地方督撫都會紛紛找個自己能力不足等借口遞上辭呈，向世人表明自己并非貪婪權(quán)勢的人，亦算是將自己去留的決定權(quán)交給陛下。

    當(dāng)然，這其實是文官集團自導(dǎo)自演的游戲。

    且不說剛剛繼位的皇帝不可能接受所有官員的辭呈，那樣做會導(dǎo)致朝廷無法運轉(zhuǎn)，損害的還是自家王朝的利益。

    若是新君同意文官集團某位領(lǐng)袖人物的辭呈，那么這位領(lǐng)袖人物的無數(shù)小弟就會瘋狂上疏挽留，甚至?xí)π戮苯娱_噴。

    正是如此，雖然滿朝的重臣都是以自身能力不足等原因上疏請辭，但你真可以對他們生死予奪，那么你就真的輸了。

    朱祐樘看到吏部尚書李裕、戶部尚書李敏、禮部尚書周洪謨、兵部尚書余子俊、刑部尚書杜銘和工部尚書賈俊、都察院右都御史劉敷等官員，這些正二品的官員是一個都不差，全都向自己遞交了辭呈。

    只是自己是清清楚楚知道這些官員的德行，其實可以趁機拿下幾個官員，但這樣做并沒有什么意義。

    朱祐樘對清洗六部官員還沒有具體的執(zhí)行方案，更沒有合適的替代人選，固而進行諭答道：“朕初嗣位，方用人分理庶務(wù)，不允所辭”。

    本以為這樣就算完成了，但戶部尚書李敏、禮部尚書周洪謨、兵部尚書余子俊和都察院右都御史劉敷竟然進行第二輪上疏請辭，似乎真的料定自己這個皇帝不敢同意一般。

    朱祐樘面對第二次上疏請辭的幾位重臣，亦是選擇進行忍讓，當(dāng)即便再次進行挽留道：“爾乃國之棟梁，所請不允”。

    若第三輪上疏的話，那么便證明這個官員的去意很強烈，這個時候倒是可以準其所請，而其他官員亦不好上疏挽留了。

    只是這些朝廷官員都是老油條，自然不可能再上第三道奏疏了。

    朱祐樘其實是希望有朝廷大員連續(xù)上三輪請辭疏“送死”，但到第三輪全都變成了縮頭烏龜，亦是不由暗罵一聲：“一幫偽君子！”

    眨眼間，已經(jīng)到了十三日，而明天便是第一次早朝了。

    “陛下，這是明日早朝各衙門議事的奏疏，還請過目！”司禮監(jiān)懷恩親自將奏疏送過來，顯得恭敬地道。

    明朝的早朝并不像電視劇上演的那般，金鑾殿上有一個官員突然出列拋出一個議題，然后殿中所有官員紛紛各抒己見，最后達成一個定論。

    真正的早朝遠比大家所想的要“無趣”，自年僅八歲的英宗即位，大明的早期便已經(jīng)轉(zhuǎn)為了“案牘主義”。

    當(dāng)時閣臣楊榮等“慮圣體易倦”，簡化早朝程序，規(guī)定“每早朝，止許言事八件，前一日先以副封詣閣下，豫以各事處分陳上”。

    各個衙門的官員提前一日將明日要議的奏疏副本送到內(nèi)閣，由內(nèi)閣進行票擬，再由陛下令司禮監(jiān)批紅，而早朝時進行“應(yīng)答”即可。

    正是如此，早朝實際上已經(jīng)喪失了處理政事意義，都是前一日已經(jīng)將事情處理完畢，然后在早朝上進行宣讀罷了。

    “先放在一邊吧！”朱祐樘對這個出任司禮監(jiān)掌印的懷恩是眼不見心為凈，卻是頭亦不抬地吩咐道。

    懷恩看到朱祐樘正在紙上畫著井田一類的怪畫，正想要上前看個究竟，結(jié)果一個年輕的太監(jiān)擋在自己面前。

    “懷公公，主子讓放在一邊，你將奏疏給我就行了！”劉瑾知道懷恩是宮里的權(quán)監(jiān)，但還是堅定地站在朱祐樘這邊道。

    懷恩對這個不知打哪冒出來的小太監(jiān)十分不喜，卻是輕咳一聲道：“陛下，若是您當(dāng)下想要練習(xí)丹青無暇御覽，先由司禮監(jiān)批紅再送過來，如何？”

    朱祐樘的臉色驟然一變，卻是萬萬沒有想到這個死太監(jiān)竟然膽敢如此造次，這是要自己做傀儡皇帝不成？

    懷恩卻是有著自己的一套說辭，顯得替朱祐樘著想道：“陛下，今朝中都是忠直老臣，奴婢亦是替你把關(guān)，定然不會出現(xiàn)差錯！今初登大寶，不宜過早做表態(tài)，免被科道糾錯滋事，便不美矣！”

    劉瑾的眉頭微微蹙起，雖然聽著這番話確實像是替陛下著想，但其實是想要陛下不管事，這個老太監(jiān)當(dāng)真不是好人。

    “朕知道該怎么做，你做好自己的本分工作即可，將奏疏放在一邊，下去吧！”朱祐樘不好現(xiàn)在就強行將懷恩罷官免職，便強忍心中的怒火道。

    懷恩打量仍舊不瞧自己的朱祐樘，隱隱覺得這個看著長大的太子確實變得有些不一樣了，便微微拱手道：“遵命！”

    劉瑾從懷恩手里接過奏疏，看到懷恩離開便忍不住吐糟道：“主子，這個老太監(jiān)明明長得一張尖嘴猴腮的嘴臉，偏偏整天知乎者也，簡直就是徹頭徹尾的偽君子，丟盡了我們宦官的臉面！”

    朱祐樘發(fā)現(xiàn)被文官集團捧上天的懷恩確實長得尖嘴猴腮，卻是并不接話，正滿意地看著自己剛剛完成的鹽法的規(guī)劃。

    想要治理好這個國家，那么就先要打造一個健康的財政系統(tǒng)，這樣才能擁有足夠的銀子去解決王朝所遇到的問題。

    現(xiàn)在一時半會想要從官紳階層那里拿到更多的糧稅并不現(xiàn)實，這樣做的后果很可能是乾清宮失火亦或者自己落水，故而解決鹽弊才是上上之策。

    有人做過推測，清朝最高食鹽產(chǎn)量達到20億公斤，而明朝萬歷末年的產(chǎn)量是3億公斤，故而這里有著很大的產(chǎn)量空間可以挖掘。

    在這些天的時間里，他已經(jīng)漸漸完善自己整頓政鹽的計劃。即便鹽稅收入不能達到宣統(tǒng)三年的四千九百萬兩，那亦不能像停留在一百萬兩的規(guī)模，這鹽稅收入將成為自己打造大明盛世重要的一環(huán)。

    “主子，請御閱！”在朱祐樘瞟向這邊的時候，劉瑾當(dāng)即將奏疏送到朱祐樘的面前道。

    朱祐樘看到僅僅只有十余份奏疏，最先翻開的是禮部送上來的奏疏，但看到竟然是要自己向文武群臣及軍民頒賞，便不由得笑了。

    “公、候、駙馬、伯，人賜銀二十兩；文官一品、二品，銀十五兩；三品，銀十兩；四品，銀八兩……軍官一品、二品，銀六兩；三品，銀四兩；四品、五品，銀三兩；六品至九品，銀二兩；雜職、紀錄幼軍，銀一兩……故侯、伯子孫未承襲者，及無子孫承襲而有母或妻存者，人各五兩優(yōu)餋。辦事官、監(jiān)生及天文生、樂舞生、醫(yī)士、順天府學(xué)生，各絹一匹；在京吏典、知印、承差、坊廂里老及民匠、廚子、樂工，各布一匹。此曰：即位恩，遂為永制！”

    朱祐樘看著這幫文官是真打得如意算盤，且不說文官和武官的恩賞差距甚大，現(xiàn)在從自己這里掏銀子還不滿足，竟然還想要“遂為永制”，要自己子子孫孫繼位都要給他們派錢。

    “主子，張庶子到了！”梁芳走了過來，向朱祐樘恭敬地稟告道。

    朱祐樘將禮部的奏疏輕輕放下，卻是好奇地詢問道：“梁芳，我父皇登基之時，可有即位恩賜銀？”

    “奴婢記得先帝繼位并無即位恩，大明一朝僅太宗登基之時向軍民賜即位恩，只是那時賞的是寶鈔！”梁芳若作思索，便認真地解答道。

    朱祐樘讓劉瑾前去將張升領(lǐng)進來，卻是發(fā)現(xiàn)這幫文官集團是真以為自己好欺負，不僅要從自己身上搜刮銀子，而且還要制定有利于文官集團的“祖制”。

    不得不說，大明的滅亡可能有著各種各樣的原因，但最大的弊病是這種日益壯大的文官集團吸光了大明的運數(shù)。

    張升從外面進來，在得知事情的原委后，卻是苦澀地道：“陛下，即位恩的事情已經(jīng)傳開了！若是陛下現(xiàn)在不同意禮部所請的話，很多底層的官員恐生怨念，此舉怕是對陛下的聲名不利！”

    “呵呵……禮部這是要逼著朕行賞?。　敝斓v樘得知事情竟然已經(jīng)在京城傳開，不由得怒極反笑地道。

    第二十四章 文有徐溥，弘治可興

    天下是朱家的天下，太祖朱元璋對貪官污吏可謂是深惡痛絕。

    只是架不住朱家子孫不爭氣，皇權(quán)是一代不如一代，不管外戚集團還是勛貴集團統(tǒng)統(tǒng)都敗給了精于算計的文官集團。

    明太祖規(guī)定了官員們的工資標準：“正一品月俸米八十七石，從一品月俸米七十四石，正二品月俸米六十一石，從二品月俸米四十八石，正三品月俸米三十五石，從三品月俸米二十六石……正九品月俸米五石五斗，從九品月俸米五石?！彼晕墓俳璐讼衲Ｏ駱拥乇г埂白怨殴儋褐?，未有若此者”。

    據(jù)估算，一石米能供一個成年男子吃一個月，所以明朝這種傣祿確實無法讓官員過上錦衣玉食的生活。

    只是精于算計的文官集團經(jīng)過一代又一代人的努力，早已經(jīng)擁有改變這一切的能力。

    特別土木堡之變后，文官集團從勛貴集團手里搶過了京營的兵權(quán)，此后便完全壓制住了勛貴集團。

    由于朱元璋對明朝的官俸定為永制，文官集團不好廢掉這個祖制給自己漲工資，加之漲薪不符合他們所營造的清廉忠直的人設(shè)。

    不過文官集團在爭奪文官集團話語權(quán)的同時，亦是不斷給自己撈取好處，努力彌補自己在收入上跟往朝的差距。

    像以“直堂銀”的名義從自家衙門公然掏錢，亦可以打著“自皂隸、馬夫等折銀”的方式向朝廷要銀，甚至京官吃鹽亦會派人到揚州調(diào)回等。

    除此之外，對舉人以上功名的讀書人和官員制定數(shù)量不等的免稅田，致使官紳群體冠冕堂皇地逃役和竊取國家的糧稅收入。

    至此，工資還是洪武年間所制定的工資，但各種補貼已經(jīng)是應(yīng)有盡有，而最重要的收入還是“炭儆、冰儆和別儆”。

    在灰色收入這一塊，明朝早已經(jīng)是冠絕往朝，文官集團已然成為一個貪婪的團體。

    現(xiàn)在看到剛剛登基的朱祐樘老實好欺負，毅然增設(shè)“即位恩”，還特意增加“遂為永制”，當(dāng)真是想要將國家的財政都變成文官集團的私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