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人面前，謊言總是站不住腳。那么，如果對她說真話?呢？

    真相恐怖就在于，它會粉碎表面的平衡。比如接下來她要說的這件事，很可?能讓她明天不能再來煙雨上班。

    但是方知雨想，那也不錯。

    她和?吉霄，就在這里畫上句點也沒關(guān)系。之?前跟這個人相處的種種，已經(jīng)足夠令她放心。

    也是這個時候，方知雨想起吉霄說，別?躲開?。

    如果不躲開?，如果去直面。那么，就讓她們回到上一問。

    再給她一次機會，無論多么不堪，她也打算把自己剖開?給吉霄看。

    “對不起?！?/br>
    聽到方知雨道歉，吉霄心中的火也燒得更盛。剛要說出?更殘忍的話?，就聽女人說：

    “我確實是答不好這些問題，因為擅長什么，適合什么，想做什么，我這樣?的人沒資格去想?！?/br>
    “為什么？”吉霄難掩怒氣，“你是怎樣?的人？”

    “我不配擁有這份工作?！?/br>
    方知雨說著，鼓起勇氣看向吉霄：“我根本就沒去過簡歷里那所大?學?！?/br>
    吉霄一怔，隨即更加不解：“什么意思，你讀的是其他學校？”

    “不是的，”方知雨坦承，“我的學歷是高中畢業(yè)?！?/br>
    這下終于輪到吉霄驚訝。

    “這件事人事知道，我來應聘那時拿的是真實簡歷，”見吉霄不說話?了，方知雨補充，“是真的，當時人事還問我，說看我高中分數(shù)不錯，為什么不讀下去?！?/br>
    “所以呢？”吉霄盯著方知雨問“你為什么不讀下去？”

    “……經(jīng)濟條件有限?！?/br>
    “可?以申請補助??？”吉霄說，“你們當?shù)貞撚姓叩摹Ｄ愀改改?？長輩呢？再不行可?以找親戚朋友借錢?。考热荒惴謹?shù)不錯，那么……”

    方知雨局促地攥緊雙手，平淡地打斷女人：“反正那個時候，就是沒辦法?！?/br>
    聽完這句，吉霄不再說什么。只是在心中嘆息不止。

    “那這份簡歷怎么回事？”又問她。

    “譚先生讓我改的?！?/br>
    “為什么讓你改？”吉霄奇怪。

    “因為煙雨不會錄用高中生……”

    “誰告訴你的？”吉霄說，“煙雨會錄用的可?不止高中生，還有學歷更低的呢！而且你那個崗位當初的招工要求，原本就是高中及以上?。俊?/br>
    方知雨仿佛第一次聽聞這種說法，一臉的訝異。

    吉霄見狀明白了什么，問她：“難道是老譚跟你這么講的，說煙雨只招大?學生？！”

    被吉霄一提點，方知雨回看，才發(fā)現(xiàn)譚野確實沒這么說過。他向來諱莫如深，讓她一直以為煙雨這樣?的大?公司有硬性要求，不能招用高中生。

    可?如果她是合乎要求的，又為什么要她準備另一份簡歷呢？

    她還想不明白，就聽吉霄問她：“你來應聘都不查一下用工要求嗎？”吉霄說，“在招聘軟件上就能看到的呀？”

    “招聘……軟件？”

    看樣?子是沒用過了。“真是……”又想說她“活得不清不楚”，卻最終沒說出?口。只是把手上的簡歷跟方知雨又對了一遍，發(fā)現(xiàn)修改的確實只有學歷。

    而本該讀大?學那幾年，方知雨在做的事情其實跟后來一樣?——

    都是在老家種茶賣茶，經(jīng)營茶園。

    但茶葉只是方知雨工作的一部分，她還做各種兼職，包括餐廳的前臺與后廚，徽墨制造，景區(qū)講解，玩具廠……甚至是泥瓦匠。這部分信息在吉霄之?前看到時就覺得很驚訝。

    即使沒有譚野的推薦，單是對茶的了解，加上這些工作經(jīng)驗，都足夠她做這份雜務了。更何況她入職前還應人事的要求，提交過在上一個崗位寫的茶葉評鑒。寫得非常亮眼。

    方知雨的面試情況、怎么進?來的，人事都有記錄。在她進?品牌部前，吉霄還都看過了。反正她沒看出?問題來——包括學歷。

    而之?所以沒看出?方知雨學歷有問題，也是因為認可?她寫的東西?。說中文系畢業(yè)，倒也像那回事。

    因為被對方的工作經(jīng)歷勾起好奇，對今天跟方知雨的面談，吉霄原本是很期待的。直到看到方知雨交出?的答卷。

    她會生氣，是因為她一直看不慣方知雨那么做人，看不慣她輕視自己，更看不慣她投向這個世界的目光——

    得過且過，無欲無求，不要說上進?心，連最基本的渴望都很缺乏。

    可?是這樣?一個人在看向自己的時候，卻又變得十?分不同?？聪蚣龅姆街晔巧鷦印远?，甚至帶有很強目的性的。其間的原因吉霄或許知道，但她覺得那還不夠。

    人和?人之?間的羈絆根本沒那么深刻，有時非常脆弱，經(jīng)不起任何考驗，更不足以動搖某種觀念。所以方知雨看她再熱烈，都只是暫時的。興趣和?吸引退卻后，當她的動機完成?、矛盾解開?，她一定會再一次逃走，并且向她投來同樣?的目光：

    得過且過，無欲無求。

    方知雨為什么會變成?這樣?，吉霄不明白。但她知道必定與她的過去有關(guān)。

    而今天，圍繞在方知雨周圍的云霧終于散開?了些：

    原來，她只念到高中。對這件事她似乎很自卑，才像這樣?過度看低自己。加之?譚野的誤導，讓她更加作繭自縛。所以在公司里，她總是死氣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