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完，就覺得?出了口惡氣。甚至看著?看著?笑起來，隨后向前翻動紙業(yè)。

    進(jìn)煙雨后，她開始這?個碎碎念系列。想著?等她記錄完八十一喪，頭上的傷會?不會?恢復(fù)得?好些？她能不能擦凈窗戶，試著?重新開始？離吉霄更近些了嗎？會?得?到?原諒嗎？如果可以，真?想跟她做回朋友……

    那?個時候，她怎么能說是?對未來沒有期許？

    現(xiàn)在回看。曾以為到?不了的遠(yuǎn)方不僅到?達(dá)，還美麗得?超乎她想象。好事已然發(fā)生，她心間?的焦灼還不足以緩和一些嗎？

    方知雨閉上雙眼，望向心中的枯井。告訴自己要接受它，就像接受死亡如影隨形，因?yàn)樵舅谰褪?生的過程。它是?無人能繞過的終場，是?只放給一個人的電影。終有一日，她也會?獨(dú)自觀看。

    當(dāng)她最終徹底理解死亡的時候，一定已經(jīng)脫離時間?——

    死亡或許會?發(fā)生在“今天”，卻一定不是?“此刻”。因?yàn)榇丝蹋灰X尚在，便仍在路中，

    即使大霧彌漫，她也走過春天。

    所以，試著?找回勇氣吧，想象枯井中生出樹木、長出綠葉，最后頂天立地?、開出漫天紫花……

    行樂結(jié)束，開心結(jié)束，難道她的人生也要在此結(jié)束？

    當(dāng)然不是?。

    那?么，她也不要只為開心而活，不再執(zhí)念于幸福、拘泥于結(jié)果，更不寄望明天一定會?更好；

    她要為能夠跟隨時間?、感受無常而活，要為不把每一天都過成同一天而活，要為死前能對這?個世界留戀到?落下?熱淚而活——

    想要認(rèn)真?擁抱，必須先打開雙手。

    際遇是?一把鈍刀，殺了她很多年，終究還是?無法麻痹自己。

    她給枯井寄去時雨。

    方知雨仿佛又聽見那?個記憶中的聲音：

    “我們種花吧，知雨。”

    心境一片平寧，終于睜開雙眼，想象窗前有一個女人——

    她輕輕抬頭，便吹散云霧。

    *

    三月，春至。

    隔離結(jié)束前夜，吉霄在酒店早早開始收拾行李。想到?就要回家，不禁哼起小曲。

    她歸心似箭，方知雨卻還在認(rèn)真?工作，發(fā)信息來問她以前去蒙頂山拍的冬日茶田的素材還能找到?嗎，她想要。

    妻有令，安能不從？奈何手機(jī)換過了，于是?跟蒙頂山的賣茶人聯(lián)系。

    等待著?回復(fù)，吉霄繼續(xù)收衣物，心里在想的也全是?方知雨：

    總感覺這?個人最近神采飛揚(yáng)，不知是?果真?如此，還是?因?yàn)樗亓藢幊?。雖然仍然不能見面，但?一想到?方知雨就在觸手可及之處，心就踏實(shí)許多。

    但?又覺得?還不夠，畢竟方知雨是?玻璃杯。于身，有不確定是?否會?發(fā)作的后遺癥；于心，有暗藏的陰影。所以她總想將方知雨束得?再緊些，卻又怕扼碎她。

    幸好，明天就能再見。

    吉霄開心地?將一包茶扔進(jìn)行李箱。

    這?期間?隔離在外，手邊是?沒有咖啡的，卻有從西部?區(qū)門店買回的茶。

    人真?的會?變，如今，她竟然每天都給自己泡茶喝，反倒是?把咖啡，可樂，煙……這?些該戒的和無所謂戒不戒的都戒掉了。

    在幽閉的環(huán)境中獨(dú)處，苦盡甘來的滋味嘗在口中，會?產(chǎn)生不同的體會?。終于有一點(diǎn)?明白為什么古人說，“茶禪一味”。

    中國?人愛茶，從茶名就知道。這?些名字森羅萬象、沾著?云霧煙雨，又或者江湖劍氣?；蛟S是?因?yàn)椴枘皆娍汀凵?，喝過嘗過都愛用?詩文贊美，才?留下?了一聲聲自帶馥郁的稱謂。聽聽它們的名字吧：攸樂、昔歸；松蘿、雷鳴；竹葉青、月光白；金駿眉，鐵觀音；天柱劍毫、八仙云霧；蒙頂甘露……

    金山時雨。

    美嗎？當(dāng)然。

    吉霄一笑。她這?顆心，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被茶羈絆住的？當(dāng)時是?誰口口聲聲說不喜歡。

    在這?個屬于虛擬的時代，這?一枚葉片，竟令她想沉下?心來做一件實(shí)實(shí)在在的事情，想去相信陸羽的白日夢——

    不試一試，怎么知道不行？他是?假陸羽，茶卻從來是?真?嘉木。

    多少年前，當(dāng)星巴克還遠(yuǎn)不存在的時候，茶就順著?絲綢之路飄洋過海，讓國?界線外的人為它沉迷。

    所以，為什么不可以？

    剛想到?這?，就見賣茶人回復(fù)了她。發(fā)來不少視頻，她全轉(zhuǎn)給方知雨。

    原本也到?了買茶時間?，順口問今年的蒙山茶采得?如何，有沒有受疫情影響？

    “沒有的吉小姐，”賣茶的小姑娘回答她，“我們這?邊沒有病例，上個月氣溫回升就進(jìn)行了頭采。對了，當(dāng)時我也拍了視頻，一并發(fā)給你！”

    跟對方訂好今年的茶，吉霄順手點(diǎn)?開她發(fā)來的視頻。

    眼前是?她曾登臨的茶山，只是?從蒼白冰寒變成一片蔥蘢，仿佛是?跟她證明巨變只是?人事沉浮。

    在天地?之間?，其他生靈依然順時生發(fā)——

    只要時間?依舊朝前，沒有什么是?過不去的。即使此刻寂寥如冬，下?一秒，仍有可能就是?春天。

    為什么人不能舍棄希望？

    因?yàn)闀r運(yùn)不定，人生無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