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在那一剎那，帝師周圍堆滿了弟子，他們都是自愿為師長做rou盾的。

    張懸素清清淡淡道，“你們離遠一些，讓她射。”

    或許射進身體里，疼痛會讓他忽視一切的索求。

    陰蘿的聲音蕩了下去，呼嘯著寒風(fēng)。

    “師長以為我不敢么？”

    張懸素望著她，水銀眸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痛楚，他迎著她的荊棘，“你有什么不敢？既要棄了吾，那便痛快些，吾又老又古板又寂寞又不擅長鉆營奪權(quán)，對你而言，除了一些禁忌的快感，并無什么用處，對嗎？”

    他又揚了揚頸，凝視著那片翻涌的云海。

    “今夜月上中天，正是一月十五，月圓望日。從這一日后，滿月會被逐步吞噬，虧欠，殘敗，直至成為最后的晦，再無一絲余光?！?/br>
    “月三十，月會死，再到月一日，月再生?！?/br>
    征圣帝君垂下了雪睫。

    所以，沒關(guān)系的吧？

    所有的痛苦、崩潰、自責(zé)、悔恨，都會隨著新月初生，恢復(fù)成一片最初的寂然的岑白。

    我在這寂然中，在晶瑩的遺忘中，等著曾經(jīng)那一位說著要娶他的小帝姬來。

    但吾知。

    從前至未來，她永不會來。

    他不抱任何希望地說著，卻見她猶豫不定，并未拉滿弓弦，他是月宮的化身，她若射穿了這一輪仙朝的大月，就等于也射死了他在此間的記憶。

    可她猶豫了，竟然問他。

    “我不想，還不想失去您，若此時此刻，我親一親您，您會讓月神降福嗎？我想要做太子！”

    何等大逆不道！何等不知廉恥！

    眾弟子怒目而視，征圣帝君心頭那一簇焰火前卻死灰復(fù)燃，他捏著指尖，竟有些顫，“……那你……過來?！?/br>
    吾要，很深，很深的吻。

    不要吻他，不要吻任何生靈，此時此刻，只有我落在這世間。

    陰蘿乖乖走下祭月臺，眾臣松了一口氣，又難免泄露一絲輕視，果真是女子，再如何跋扈厲害，也需一些低頭順從。

    可下一刻。

    勁腰，拉弓，繃弦，松指，那一枝勢不可擋的煌煌天火，以最深的戾氣，射進了重重云霧。

    “嘭——?。。。。　?/br>
    碎珠落盤，銀月乍碎。

    “噗哧?。?！”

    征圣帝君猛地后退一步，遍灑圣血，混亂之中，他被弟子掐開了臉。

    “師尊，對不住了喔?！?/br>
    “我要踩著您這一截破碎又可憐的脊梁，登到最高處。”她扶著他蒼白失血的唇，道，“看來無情道，弟子比您更適合修煉呢?！?/br>
    第108章 第三個火葬場

    “尊師？尊師？?。?！”

    弟子們慌忙上來攙扶。

    “李瑤笙, 你對尊師做了什么？！”

    他們怒不可遏地質(zhì)問。

    重重人潮淹沒了祂的視線，只見那昔年的小帝姬，出落得威風(fēng)凜然, 那身漆黑威嚴的小通天冠服, 被大帶掐著一段勁瘦小腰, 耳邊佩著兩枚纖長的鹿鶴同春的吉牌，冷金光從她面上疊開一線，長弓之下, 碎月滿地。

    而她的指尖則是淅淅瀝瀝淌出血來。

    強行射落一輪滿月, 同樣會反噬己身。

    “血……流血了……”

    祂剝開了人群，將那一根森然見骨的指節(jié)含進唇里。

    “……尊師……您怎能……”

    弟子們啞然。

    祂知道祂不能, 但身體還是先一步地做了。

    陰蘿則是輕慢眨了眼珠, 師尊的唇rou軟綿綿抵著她的指肚，祂的血是純而溫的，舌是軟而濕的, 似乎要將她的血rou骨氣都融化在祂的身體里。陰蘿陡然想起那一枚澄金色的桂花蟬, 是如何顛沛流離做了祂們師徒的蜜餌。

    祂低聲地請求，“帝道, 霸道，什么道都好，別, 別修無情道。你不能修。”

    你修了, 為師……要怎么辦？

    說話之際, 祂又掩著嘴, 輕輕咳嗽起來。

    征圣帝君有無數(shù)具月神化身, 而浮舍大域這一輪，是祂十二輪法相之一, 致使祂此間深受重創(chuàng)，記憶也逐漸陷入混亂。

    陰蘿反而來了脾氣，“你都能修，我憑什么不能修？”

    可征圣帝君卻是抬起眼，艱難喘息。

    “你有你的師長，兄長，玩伴，你會有，很多，很多……”

    不像祂，抱月而生，含月而死，經(jīng)歷一輪又一輪的解體，從祂有意識起，祂就是這六界的月宮老祖，壽命已是最不值得一提的，它必須要清冷，端方，不帶任何情欲，高懸在每一座山頭，每一處人間，在無數(shù)次輪回中，送走祂的師尊，親友，學(xué)生，同道。

    祂沒有愛人，在她來之前，天地就是祂的至親。

    日復(fù)一日的重復(fù)，祂太疲倦了。

    所以當(dāng)這一尊小神靈大逆不道欺了祂的唇身，祂在震驚錯愕之余，竟也極快地淪陷。

    祂冷得太久，抗拒不了這一點暖蜜，哪怕那來自最無情無義的蛇蟒。

    而陰蘿則是抓住年長者的軟肋，她慣是得寸進尺，又仗勢欺人的，她彎了彎唇，忽然湊近祂的臉，“您好像很中意弟子喔？那么為弟子的宏圖大業(yè)犧牲一下，也沒關(guān)系的吧？”

    人人都在等著她的決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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