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駛?cè)肭f園時，天色已沉。

    沉?xí)r安坐在后座，右手撐著額角，閉眼小憩。直到車緩緩?fù)７€(wěn)，司機輕聲提醒：“先生，到家了?！?/br>
    他睜開眼走下車，傭人聞聲趕來接外套，他輕聲問：“小姐呢？”

    “小姐剛剛上樓?！?/br>
    他“嗯”了聲，走上樓發(fā)現(xiàn)書房門虛掩著，燈光漏出一小線。他敲了兩下，推門進去。

    沉紀(jì)雯正在看書，披著一件灰藍色針織外套，指間轉(zhuǎn)著鋼筆，面前那杯伯爵茶已經(jīng)涼了。

    聽到聲音，她抬頭：“回來了？”

    他點頭，隨口道：“談完了就走，不想留太久?！?/br>
    “舟車勞頓?！彼龥_他笑了一下，“還沒吃吧？我叫廚房熱菜。”

    她的語氣一如往常冷靜，從容有度。但沉?xí)r安站在對面，卻清晰地看見她眼底那一層淡然。

    太穩(wěn)了，穩(wěn)得像是用力維持過的。

    他斂了眼神，隨意扯了個話題：“這幾天學(xué)校忙嗎？”

    “還行，有兩天出了趟門。”

    “去哪？”

    “去市區(qū)，看了一場展覽。”

    沉?xí)r安點了點頭，沒再說話。

    她在撒謊，他知道。

    她說話的頓拍、眼神的微移、語尾的輕飄，都是他熟悉的掩飾。

    他不拆穿，移開目光淡聲說：“不餓，過會喝點茶就好?！?/br>
    夜深了，她已經(jīng)離開，沉?xí)r安還獨自坐在書房。

    室內(nèi)很安靜，他卻一頁文件都沒能讀進去。

    管家送來熱茶時，他忽然問了句：“小姐這幾天有什么不對勁嗎？”

    管家一怔，回憶幾秒：“前天中午司機載她到一個婚宴……回來有些晚，臉色不太好，我問她要不要叫醫(yī)生，她說沒事，沒多說。”

    沉?xí)r安垂眼，輕輕轉(zhuǎn)動杯子，沒說話。

    指腹傳來陶瓷杯沿的溫度，是剛泡不久的熱茶，但他卻覺得自己像被冰水潑了全身。

    婚禮。

    不是親人的，也不是官方場合，否則她會提一句。是她朋友的婚禮，那種該有人陪她一起去、她卻一個人去的場合。

    他從沒去過這種婚禮，但他知道她的反應(yīng)。她會低頭、會沉默、會回避所有人的視線，然后一個人走進車?yán)镪P(guān)門，咬住下唇，強迫自己吞下所有不能說出口的情緒。

    倫理、世俗、血緣。

    那是她骨子里從未松過的線索，她越聰明，就越知道錯在哪里，也就越無法饒恕自己。

    而他正是那個錯本身。

    他從來不指望他們的關(guān)系可以被任何人理解。但他知道，她在意。

    她活在光里，而他不是。她有履歷、未來、社交、家人；他什么都沒有，只有她。他明白，自己就是她生命里那個不斷往深里拖的黑洞。

    沉?xí)r安無聲地把茶杯放下，手指輕輕叩了兩下杯沿。

    “先生要我安排明天的早餐嗎？”

    他看著窗外黑下來的天，片刻后輕聲道：

    “安排吧?！?/br>
    管家點頭。

    他沒再說話，回身上樓。走過那道走廊時，看見主臥門關(guān)著，縫隙下沒有光，她已經(jīng)睡了。

    他腳步頓了頓，最終推開了側(cè)臥的門。

    天光破霧，牛津的清晨依舊寂靜。

    沉?xí)r安起得很早。走廊上沒有動靜，樓下也安安靜靜。他洗漱完下樓，碰見廚房剛端出切好的水果。

    “她起了嗎？”他問。

    傭人點頭：“剛剛下樓，說喝果汁，不吃太油的早餐?！?/br>
    他點頭，走進餐廳，看見沉紀(jì)雯正站在窗邊接電話，聲音壓得低：“……那天的會議能改到下周嗎？嗯，我這周不太想進倫敦。”

    掛斷后，她回頭看到他，朝他點了點頭：“早?！?/br>
    “睡得好嗎？”他語氣很淡。

    “還行。”她拉開椅子坐下，“你呢？”

    “有些夢?！彼従徛渥?，接過傭人遞來的黑咖啡抿了一口，才抬眼，“今天還出門？”

    “下午有課，晚上有個聚餐?！?/br>
    沉?xí)r安聽著她把話說得簡潔利落，不帶一絲情緒波動，心里一陣發(fā)緊。

    他輕輕擱下杯子，忽然問了一句：“那天你去婚禮，回來后臉色不好，是出了什么事？”

    沉紀(jì)雯手指一頓。

    僅僅一秒，她就恢復(fù)如常：“誰說的？”

    “管家說你那天沒吃晚飯，臉也有點白?！?/br>
    “只是太熱?！彼龥]有看他，嗓音里帶著一點笑，“連日趕課，體力不支。”

    她不否認去過婚禮，只輕輕繞過了為什么回來時臉色不好這個問題。

    沉?xí)r安靜靜看她。他知道要拆穿她，只要多問兩句就足夠。但他不忍，也不想再往她心上壓更多。

    她已經(jīng)在用盡力氣活得像個沒事人了。

    他在這里，只會讓她沒有喘息的空擋，更難平衡。

    于是他說：“我可能要出去幾天?！?/br>
    沉紀(jì)雯抬頭，眉間微蹙：“你昨晚才回來?！?/br>
    “有個案子本來推了。現(xiàn)在想了想，還是去處理一下。”

    “什么時候？”

    “下午。”

    她沒有勸，也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失落，只點頭：“好，注意路上飲食?！?/br>
    語氣很平靜。

    過于平靜。

    沉?xí)r安看著她指尖那點大概連她自己都沒注意到的微小僵硬，沉默了片刻，輕聲問：“你那天去的婚禮，朋友很親嗎？”

    她微頓了一下：“挺好的朋友，以前一起上課的人?！?/br>
    “沒能陪你一起去，”他說，“對不起?！?/br>
    她卻輕輕搖頭：“本來就沒打算讓你去。不重要?！?/br>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神沒有任何刻意，但那種“我不需要你介入我的人生”的邊界感太清晰。

    他點點頭，沒再說什么，走前回頭看了她一眼，低聲道：“我很快回來?！?/br>
    沉紀(jì)雯笑了笑：“嗯，路上小心?！?/br>
    等他轉(zhuǎn)身離開，她坐著發(fā)呆了片刻，忽然抬手把桌上的果汁一飲而盡。

    冷得像冰，澀得像吞下一整段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