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星重其實(shí)也很想去南直隸，想去親眼看看這南直隸，到底藏著怎樣的秘密。

    念及此，蔣星重點(diǎn)頭道：“好，明日晌午，我在府上等你?！?/br>
    謝禎笑而點(diǎn)頭，隨后對她道：“今夜我還有很多事要安排，就不多留了，明日見面再細(xì)聊?！?/br>
    蔣星重點(diǎn)頭應(yīng)下，“好。”

    說罷，謝禎的目光在她面上留戀一瞬，便提著燈離去。

    蔣星重靜靜地看著他的背影，心間忽地出現(xiàn)一股熟悉，卻又分明陌生的感覺。

    她素知言公子很有能耐，只是今日他所言，還是超出了她的認(rèn)知。他在皇帝身邊，究竟是怎樣一個存在？皇帝才能將東廠、錦衣衛(wèi)以及大昭的調(diào)兵之權(quán)都放心地交給他。

    如此之大的權(quán)力，同皇帝本人又有何異？

    而這樣的人，之前卻又和她一道謀反。在自己提出沒必要再謀反的時候，他也欣然同意。

    蔣星重忽覺有些看不透眼前的這個人，他已有如此之大的滔天權(quán)勢，造反何益？他已有如此之大的滔天權(quán)勢，不造反，又何益？

    好多說不通的地方，他的身上好像蒙著一層迷霧，叫她看不清他的本來面目。

    還有父親的事，他也是那般的運(yùn)籌帷幄，仿佛就連自己的父親，也都盡在他的掌握之中。

    還有皇帝，此番重病一事來看，遠(yuǎn)比她想象中的更聰明。知道自己著了道，便順勢演下去，裝成個被邪祟侵?jǐn)_，一心修道的模樣，穩(wěn)住了朝堂和人心，然后暗中派心腹前往南直隸，查清事情原委?？v然會落下個荒唐的罵名，但待事情解決之后，卻依然有挽回的余地。

    知道皇帝其實(shí)沒病，蔣星重這一個多月來的擔(dān)憂，倒也是盡皆消散。而他也通過此事，更加認(rèn)清了文官集團(tuán)，他們敢謀害皇帝，這便證明，他們的實(shí)際權(quán)力，遠(yuǎn)比她想象中的要大許多。

    蔣星重不禁想起大昭史上，出現(xiàn)過好幾次文官逼迫皇帝，最終取得勝利的事件。不止如此，若是細(xì)想下來，近百年間，每一個和文官作對的皇帝，好像都是年紀(jì)輕輕的病逝……

    蔣星重只覺膽寒，王朝之下，暗流涌動，遠(yuǎn)在她想象之外。這一刻，她忽地清晰地認(rèn)知到一件事，先帝若不是大膽啟用九千歲，恐怕大昭……根本撐不到景寧帝登基。

    思及至此，蔣星重眉眼微垂，不知在想些什么。她在原地站了一會兒，便回了東廠。

    只睡了兩個時辰，蔣星重便起了，穿戴熟悉好，卯時宮門開的同時，她便出了東華門。

    蔣星重照例先去了穆尚宮府上，換了衣服，這才回了蔣府。

    這些時日皇帝病著，早朝一直都沒有上。蔣道明和蔣星馳都在家中，還未出門。

    蔣星重回到家，得知父親和哥哥正在吃早飯，便直接先去了父親院中。

    來到門口，蔣星重叩了下一層的門，笑道：“阿爹，哥哥！”

    蔣道明和蔣星馳同時抬頭，父子二人看向蔣星重的神色，頗有些復(fù)雜。

    蔣道明似是先反應(yīng)過來，神色比從前柔和了許多，笑著招呼道：“怎么這么早回來了？快過來坐?！?/br>
    說著，蔣道明又對一旁的婢女道：“去給姑娘添副碗筷?！?/br>
    蔣星重鮮少在父親面上看到這般柔和的神色，狐疑著走過去，在蔣道明身邊坐下，端詳著他的面孔，打趣道：“怎么了？遇上什么喜事了嗎？”

    蔣道明笑道：“也沒什么?！?/br>
    蔣道明邊笑，邊給蔣星重夾了菜到碗中，又遞給她一個包子。蔣星重又看了看他，便吃起飯來。早上沒用早膳，確實(shí)餓了。

    蔣道明在一旁看著蔣星重，神色是愈發(fā)的復(fù)雜。有愧疚，有欣賞，有感慰……

    陛下那日和他私下聊完之后，第二日晌午，他便去了京營。這些日子，因幫著孫德裕調(diào)派人手的緣故，倒是和孫德裕有了幾分交情。

    趁著蔣星重沒來，他和孫德裕聊了不少關(guān)于新任京營提督的事。在孫德裕的口中，新任的京營提督，雖年紀(jì)輕輕，形貌嬌小，狀似女子?？删毐芰?，用人手段，雷厲風(fēng)行。

    說她接手京營不過兩個月的功夫，便徹底叫勇衛(wèi)營一改往日頹唐，換上了一副整裝待發(fā)的新氣象。徹底絕了曾經(jīng)宦官無法完全掌握勇衛(wèi)營，只能任由其敗落的情況。

    而她身為宦官，也真正得到了勇衛(wèi)營將士的敬重和擁戴，再也沒有人私下里嘲諷她是個閹人，反而說起她，滿是欽佩，說她即便身為宦官，也同旁的宦官不一樣。

    蔣道明聽著這些話，心間情緒愈發(fā)復(fù)雜。自己生養(yǎng)的女兒，他竟是全然不了解她，竟也根本不知她有如此這般的能耐。

    蔣星重快來的時候，蔣道明告知了孫德裕一聲，藏進(jìn)了廡房暗處。

    他永遠(yuǎn)忘不了那日，透過廡房窗扉，看到的景象。他看到自己的女兒，身穿太監(jiān)服侍，身姿挺拔，神色肅穆地走在眾cao練的將士當(dāng)中。也親眼看到休息之時，她同將士們打成一片，說笑自在的樣子。

    驕傲嗎？驕傲。愧疚嗎？愧疚。

    驕傲在自己的女兒，如此優(yōu)秀。整個大昭，除了陛下親封的女將軍秦韶瑛，也就只有他的姑娘如此出類拔萃，巾幗不讓須眉。愧疚的是，作為父親，他險(xiǎn)些因?yàn)榘M是女子，生生斷了她的前程。若早知她是一只困不住的飛鳥，便早該給她全力的支持。說到底，還是他這個父親迂腐古板，被多少年來，所謂的男女之別困在了牢籠中。

    那一刻，蔣道明真切地明白了皇帝那日所言何意。這世上，確實(shí)只有皇帝，能真的給她一片自在飛翔的天。

    蔣道明輕嘆，又夾了菜給蔣星重，狀似隨意地問道：“今日怎么回家了？”

    他知道現(xiàn)在的蔣星重，不會隨意回家，若是回來了，那必然就是有事，他有些擔(dān)憂。

    蔣星重咽下口中的包子，對蔣道明道：“我回來收拾點(diǎn)東西，阿爹，我可能要在穆尚宮府上多住些時日，暫且回不了家?！?/br>
    說著，蔣星重覷著蔣道明的神色，補(bǔ)充道：“可能你派人來叫我，我也回不來?！?/br>
    這怕是要出遠(yuǎn)門，蔣道明心中擔(dān)憂，但又不好直言相問，只點(diǎn)頭道：“行，我知道了?！?/br>
    蔣道明答應(yīng)得這般痛快，倒是叫蔣星重有些意外，但又不甚意外，因?yàn)橛直谎怨诱f中了。

    如此一來，蔣星重準(zhǔn)備的那些搪塞之言，倒是沒了發(fā)揮的余地，她只好低頭吃飯。

    蔣星重不知這趟去南直隸要多久，也不知會有多少危險(xiǎn)，畢竟是個連皇帝都敢暗害的地方。她著實(shí)不知，她下次見到父兄會是什么時候，更不知還能不能見到。

    念及此，蔣星重對蔣道明道：“阿爹，我不在的這些時日，你切記要照顧好自己，凡事多和趙尚書、吳大學(xué)士商量。還有哥哥……”

    蔣星重看向蔣星馳，道：“你在兵部供職，有事也多和趙尚書商量，莫要自己一頭悶著去做事。這世上有很多事，怕是與你所想得不同。萬事不要瞎摻和，以自身安全為上?！?/br>
    蔣星馳自是也知道如今meimei到底去做了什么，只笑著打趣道：“你一個姑娘家家，倒是對朝政有些見解。依我看，你還是顧好你自己，父兄不在身邊，哪怕是住在旁人家，也多留意自己，照顧好自己?！?/br>
    蔣星重挑眉道：“放心吧?！?/br>
    說著，三人繼續(xù)吃飯說笑。吃罷飯，蔣星重便起身道：“我回房收拾東西了。”

    剛起身沒走兩步，卻被蔣道明喚住：“慢著?！?/br>
    蔣星重駐足回首。蔣道明跟著起身上前，叫婢女去取了兩袋子現(xiàn)銀過來，他接過后遞給蔣星重，道：“既然不在家里住，少不得用錢的地方，這些銀子拿著，在穆尚宮家，別叫別的姑娘看扁了去。”

    蔣星重看著兩袋子銀子，估摸著怕是足有三十兩。她不由笑開，她的錢都給了言公子，現(xiàn)在確實(shí)有點(diǎn)缺錢。

    蔣星重笑嘻嘻地接過，道：“既然阿爹給了，那我就不客氣啦。”

    蔣星重道了聲謝，樂呵呵地捧著銀子離去。蔣道明和蔣星馳看著蔣星重的背影，默契地嘆了一聲，蔣星馳擔(dān)憂著道：“阿爹，是不是給少了？”

    蔣道明看向蔣星馳，指了指蔣星重離去的方向，道：“那你再去給一點(diǎn)?！?/br>
    “欸！”蔣星馳應(yīng)下，跟著出了門。

    蔣星重收拾了些輕便的衣服，念及自己沒有除了太監(jiān)服以外的男裝，便想著等離府后順道去京里的成衣店買幾件。

    沒到午時，約莫辰時二刻，謝禎等一行人便來了蔣府中。蔣道明出來迎接。

    在蔣府正廳中，蔣道明給謝禎倒了茶，行禮道：“陛下放心，此番臣定會在暗中帶兵保護(hù)，絕不叫陛下有半點(diǎn)損傷?！?/br>
    陛下要出行這件事，前日晚上便跟他說了，只是沒想到他會帶上自己女兒一起?？磥泶朔?，阿滿也是要去南直隸。

    謝禎點(diǎn)點(diǎn)頭，對蔣道明道：“朕如今能信任的，也就只有你們了。”

    說著，謝禎看向蔣星馳，道：“朕不在這些時日，養(yǎng)心殿，你可得給朕守好啊。”

    蔣星馳依言行禮。

    謝禎隨即起身，對蔣道明道：“時辰不早了，叫阿滿出來吧，我們這邊走了。”

    第091章

    蔣道明和傅清輝行禮應(yīng)下, 隨后傅清輝便輕車熟路地往蔣星重院中而去。

    而蔣道明和蔣星馳一同向謝禎行禮跪安，就回了蔣府內(nèi)院，不再過問前院諸事。

    蔣星重早已收拾好東西，在自己屋中貴妃榻上小憩。但是也沒敢睡死過去, 生怕言公子或者他派來的人吹響鴿哨, 自己聽不到。

    不知過了多久, 蔣星重忽地聽到叩門聲。蔣星重本以為是燕麥或者兔葵，便沒有睜眼, 只道：“進(jìn)?！?/br>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跟著蔣星重便聽到一串沉穩(wěn)的腳步聲，顯然不是兔葵燕麥, 也不是阿爹和兄長。蔣星重警惕睜眼, 卻正見傅清輝映入眼簾。

    蔣星重一下從貴妃榻上放下腿來，坐直身子，看了眼門外便詫異道：“你就這么進(jìn)來了？”

    傅清輝朝她一笑，并行了禮, 岔開話題道：“我奉公子之命來接姑娘，公子在正廳等著。”

    說著，傅清輝望著蔣星重，補(bǔ)上一句, “好久不見，蔣姑娘?！?/br>
    蔣星重聞言驚住，邊拿自己的包袱，邊道：“什么？言公子進(jìn)來了？”

    他怎么就這么大剌剌的進(jìn)來了？還遣人來院中喚她, 這若是被阿爹知道可怎么好？

    蔣星重顧不得多問, 拿著包袱便往外走去，并對傅清輝道：“快走, 快走。”

    傅清輝低眉笑笑，跟著蔣星重一道出了門。

    二人一路來到正廳，蔣星重正見言公子一人坐在上首的椅子上喝茶，廳中并不見父兄。

    蔣星重這才淺淺松了口氣，上前道：“你怎么進(jìn)來了？我還以為咱們還是在蔣府后巷碰面呢。”

    謝禎聞言失笑，站起身，望著蔣星重挑眉道：“本想著來跟你父親說說話，再告辭出去叫你，但你父兄不在，我干脆就叫清輝去找你了?！?/br>
    蔣星重見此時前廳無府中人，心下雖有點(diǎn)疑惑，但也沒多想，只當(dāng)下人們正好去忙了，便忙道：“可能他們已經(jīng)離府了，咱們抓緊走吧?！笔〉媒懈锵氯丝匆?，阿爹回來告她一狀。

    謝禎應(yīng)下，一行人跟著蔣星重一道離開了蔣府。

    蔣府外停了兩輛馬車，以及隨行護(hù)衛(wèi)五十人，并三匹閑馬。

    蔣星重和謝禎一道進(jìn)了前頭的馬車，坐定后，謝禎便命出發(fā)。

    謝禎和蔣星重走后，府中的蔣道明立時便也跟著出了府，直奔外京城外軍營駐扎之地。

    此番他需在暗中帶兵保護(hù)，明面上的旨意，是陛下修道期間，替陛下巡視天下 。但其實(shí)就是暗中跟著皇帝，皇帝到哪里，他便到哪里，始終一旦出事，他能在一刻鐘內(nèi)趕到皇帝身邊救駕。蔣道明格外感激皇帝將這差事交給了他，畢竟……此行還有阿滿。

    馬車搖搖晃晃地動了起來，謝禎指了指車內(nèi)一個小包袱，對蔣星重道：“阿滿，我給你備了幾套男裝，必須的時候，你換男裝，咱們騎馬而行，快些。”

    蔣星重點(diǎn)頭，笑道：“你想得真周到，我也正想著順道去成衣店買幾套男裝，不成想你已經(jīng)備好了?！?/br>
    謝禎失笑，對蔣星重道：“原是想著你愛自在，尤其此番外出，怕是多有麻煩，女子裝束，怕是穿著不方便?！卑M那般伶俐，踩著裙擺、衣袖，不慎摔著可怎么好？

    念及此，謝禎腦海中忽地冒出一個念頭，也不知阿滿戴上鳳冠，穿上翟衣會是模樣。

    蔣星重點(diǎn)頭，對謝禎的話表示認(rèn)可。話及至此，蔣星重忽地想起方才似是見到兩駕馬車，蔣星重不禁好奇地問道：“對了言公子，咱們?yōu)楹我鄮б惠v空馬車？”

    謝禎聞言失笑，解釋道：“不是空馬車。后頭車?yán)锸抢舨可袝S直，以及刑部侍郎孟昭。”

    蔣星重聞言一驚，詫異看向謝禎。所以此次出行，言公子還帶著一名尚書和侍郎。蔣星重已經(jīng)不想再問言公子出行為何隨同大臣都這么高品級，她已經(jīng)習(xí)慣了，只不解道：“陛下為何要安排帶上這兩位大人。”

    謝禎認(rèn)真解釋道：“這二位，都是當(dāng)初你告知我的那個名單里的人。在你的夢中，他們都曾隨帝殉國，魂祭大昭。自從拿到你給的忠義之士的名單后，我便用心考量其中的那些人，這許直，便是其中一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