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昺情急之下很快弄明白了到底怎么回事兒。原來是山地旅以為將他們編入后備軍十分不滿，認(rèn)為是瞧不起他們這些俚兵，因而向張世杰請戰(zhàn)，要求擔(dān)任主攻。而主攻、助攻都是皇帝安排的，張世杰不敢做主，便敷衍了幾句，稱與陛下議過后再做決斷。按照常理樞帥說再議就是間接的拒絕了，可這些俚兵性格直爽，沒有那么多的‘心眼兒’，也就沒有吃透話中的意思，便天天去問。

    張世杰在朝中廝混這么多年，當(dāng)然清楚山地旅是皇帝老丈人家的子弟兵，未來的皇妃就在其中。而擔(dān)任主攻的部隊傷亡往往是最大的，如此不僅自己沒法交待，就是小皇帝也沒法交待，傷了王妃那更是掉腦袋的事情。但此事稟告皇帝等于給其出難題，純粹是去找罵。所以此后他就避而不見，躲出去了，想著他們找不到人便會罷休，拖到開戰(zhàn)的時候自己就解脫了。

    誰知俚兵們不僅性子直，還是一根筋，總找不到人便急了，今天李三娘率全軍列隊到帥帳前請戰(zhàn)，表示得不到答復(fù)便不走了。張世杰早躲了，職位最高的就是倪亮了，可他的嘴笨也是出了名的，上去之后三句兩句就敗下陣來。而面對未來的皇妃又沒法執(zhí)行軍法，也不能以權(quán)壓人，更不敢打罵，可一群人在帥帳門前靜立示威也不是事情，想來想去也沒辦法，只能讓皇帝管管他媳婦了。

    趙昺聽了也是頭疼，，可那幫子賊尖溜滑的家伙們都躲了，讓倪亮這憨貨支應(yīng)著，明顯是看準(zhǔn)了自己的軟肋下刀子。不過這事處理起來有難度，按照軍法山地旅的行為絕對夠得上以下犯上，犯了‘尊階級’的鐵律，只此一條為首者就當(dāng)斬。但事情又牽扯到皇帝的家務(wù)事，把未來的皇妃殺了，誰敢下這道命令。就算是秉公執(zhí)法，皇帝能放過，太后那關(guān)也過不去啊！

    趙昺想了想這鍋誰也背不動，還得自己親自出面。但自己又怎么辦呢？若是學(xué)孫臏將其殺了以一儆百，起碼足以震懾三軍二十年，但后遺癥也極大，忘恩負(fù)義的帽子是摘不掉了，弄不好還會激起俚變；不懲處，自己就是徇私枉法，難以服眾，以后又如何御下？等于將自己苦心經(jīng)營多年公正廉明的牌子砸了。

    “走吧，真是麻煩！”趙昺想想怎么做反正也是錯，那么多人在帥帳門口站著總不是事兒，去了在隨機應(yīng)變吧，于是他換上軍裝出了宮門，陳墩領(lǐng)一隊侍衛(wèi)跟上，倪亮猶豫了一下也追了上去。

    帥帳設(shè)在臨安城南郊慈云嶺下的凈明院舊址內(nèi)和行宮距離并不太遠(yuǎn)，騎馬不過兩刻鐘的功夫，數(shù)萬大軍就依山扎營分駐各處。趙昺進(jìn)了寨門，便見營內(nèi)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擔(dān)任中軍警戒的護(hù)軍一旅全副武裝如臨大敵。見皇帝親至，田忠親帶一營軍兵趕來護(hù)衛(wèi)。

    “怎么搞的如此緊張？”趙昺皺皺眉問田忠。

    “陛下，山地旅全軍三千余人今天上午攜械闖入中軍，直至帥堂要見樞帥，而樞帥一早便前往城北探城，至今還未回來。屬下?lián)挠凶?，便令加強戒備?！碧镏一卮鸬馈?/br>
    “嗯，不錯！”趙昺點點頭又問道，“里邊情形如何？”

    “稟陛下，山地旅進(jìn)入轅門后便在堂前集結(jié)，在得知樞帥不在后一直列隊靜立，并無過分的舉動，屬下看是意在逼宮?！碧镏一胤A道。

    “他們就這么一直立著！”趙昺隔著轅門便看到凈明院前的小廣場上矗立著一排排的山地旅軍兵，他扭臉問道。

    “稟陛下，從進(jìn)入后便一直這樣，動也沒動過，不吃也不喝！”田忠回答道。

    “嗯，解除警戒，你們也不要都跟著了?！壁w昺擺擺手道。

    “解除警戒？！陛下若是萬一……”田忠聽了一愣道。

    “你看看人家未著甲，未配弓，哪里像是來造反的，分明就是單純的請戰(zhàn)，反而是你們緊張兮兮的全副武裝的備戰(zhàn)，弄不好倒會擦槍走火，沒事也得弄出點兒事情來！”趙昺用馬鞭指指倪亮和田忠，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道。

    “陛下說的是，可他們手里畢竟還有長槍，也非不能傷人……”田忠看看確實如此，但是還是不敢放松警惕。

    “別廢話了，解散！”這時倪亮卻對田忠使了個眼色道。

    “是，傳令各部，接觸警戒！”田忠雖不大明白，但還是遵命下令解除了警戒。

    “嗯，吩咐你們的火軍，多做出些飯菜來，要豐盛些，帳算在我的身上！”趙昺又吩咐道。

    “陛下，這……”田忠懵了，小皇帝這還要管飯啊！

    “他們站了一天不餓啊！對了，先送些水進(jìn)去?！壁w昺扭頭說道，“讓倪亮和陳墩陪我進(jìn)去就行了，你們就不用過去了?！?/br>
    “按陛下的吩咐做，沒有事情的！”田忠又看向倪亮，他使了個眼色道。

    趙昺屏退眾人，驅(qū)馬行至轅門照規(guī)矩下馬交由侍衛(wèi)，讓他們就地等候。倪亮和陳墩一左一右護(hù)衛(wèi)在小皇帝身邊昂首過轅門向帥堂走去。

    “陛下駕到，敬禮！”帥堂前值守的哨兵立正行禮道，趙昺三人回禮繼續(xù)向前。

    “立正、敬禮！”趙昺行至山地旅隊列前，統(tǒng)領(lǐng)吳勤高聲下達(dá)口令道。但見數(shù)千人齊刷刷的雙手持矛提至胸前，迅速轉(zhuǎn)為單手持握，抬右臂行禮，讓他再次領(lǐng)略了槍如林，人如龍的風(fēng)采。

    “槍放下，稍息！”趙昺回禮后掃視下隊列下達(dá)口令。

    ‘嗵’三千支長槍同時墩地發(fā)出聲巨響，士兵們轉(zhuǎn)為持槍肅立的姿態(tài)后，又做出稍息的動作，整個如行云流水般的過程整齊劃一，顯然是訓(xùn)練有素。而趙昺也松了口氣，他們聽從自己的口令，便表明其仍然承認(rèn)自己是統(tǒng)帥，是皇帝，并無造反之意。

    山地旅可以說是行朝頗具特色的一支勁旅，他們自統(tǒng)領(lǐng)而下皆由俚人組軍，以李宜人的侄子任統(tǒng)領(lǐng)，實際控制人卻是李三娘。而這支隊伍還是禁軍序列中唯一以冷兵器為主戰(zhàn)武器的部隊，他們依舊穿舊時軍服，戰(zhàn)時著皮甲，帶弓弩，手持長槍，背負(fù)四尺長刀，徒步作戰(zhàn)。

    此兵種所持的長槍十分有特色，以趙昺看和后世明代名震天下的廣西‘白桿兵’用的長槍類似，以當(dāng)?shù)厮a(chǎn)有韌性的硬木為槍柄，槍尖上配帶刃的鉤形似鉤鐮槍，槍鍾上帶有鐵環(huán)。作戰(zhàn)時，鉤可砍可拉，環(huán)則可作錘擊武器，必要時，數(shù)十桿長矛鉤環(huán)相接，便可作為越山攀墻的工具。

    他們成軍后駐守在大寧寨，而非城中，用以防御瓊州北岸，彈壓俚亂。也正是如此，山地旅反而成為瓊州軍最為神秘的部隊，加上其特殊的身份，大家都將他們視為小皇帝的侍衛(wèi)軍，無人敢調(diào)遣差事，而趙昺也不會沒事找事的去招惹他們。所以除了去新軍營輪訓(xùn)和參加例行校閱外，很少在外界露面，但是軍資、薪俸從未拖欠過。

    趙昺這次無奈之下只能硬著頭皮前來，可是雙方從未有過交流，他其實十分擔(dān)心山地旅不會遵從自己的號令或是做出過激的行為。但一試之下并未發(fā)生讓他尷尬的事情，因而心中暗松口氣，但他仍然緊繃著臉，從隊首走到隊尾走了一遍回到隊列前面，以犀利的目光掃過前排的軍將。不知是攝于他‘威名’，還是怯于自己的身份，他們的眼神竟有些慌亂，喘息聲也急促起來。

    “站了一天不累嗎？”趙昺見狀心放下大半，面色稍緩問道。

    “……”可隊列中卻沒有回應(yīng)，而是大眼瞪小眼不知如何作答。

    “立正，坐下！”趙昺明白了，好好說話他們聽不懂，面色一素下達(dá)口令道。

    ‘啪！’

    ‘噗通！’眾軍放下長槍，一屁股都坐在地上，站了多半天軍姿再好的體能也受不了，讓趙昺感到意外的是他們中竟然無人暈倒，尤其是隊列中的一隊女兵也不例外，可見其素質(zhì)除了自己的親衛(wèi)旅只怕禁軍也難以全員做到。

    “你們過來坐吧！”趙昺也席地坐下，招招手讓吳琴和李三娘坐過來道。

    “來，喝些水！”這時田忠派人將水送了進(jìn)來，這么多人喝當(dāng)然不能是茶壺、茶碗，而是以木桶盛放，另附一只舀水的水瓢，兩人坐過來后趙昺指指水桶道，可卻發(fā)現(xiàn)不僅他們二人，下邊的人也無人動手去舀水。

    “陛下，卑職不渴！”吳勤舔舔嘴唇道。

    “你也不渴嗎？”趙昺看向李三娘輕聲問道，同時上下打量著這個多年沒見的未來媳婦。其如今個子長高了，人似乎也長開了，比之當(dāng)年那個黑了吧唧的小姑娘耐看了許多，加之穿著戎裝又另有一番韻味，不過若非事先知情自己絕對已經(jīng)認(rèn)不出來了。

    “陛下……”李三娘卻不敢直視小皇帝的目光，輕聲叫了聲陛下?lián)u搖頭道。

    “哦，朕卻是渴了?！壁w昺看他們的樣子一個個的嘴唇干裂，哪里是不渴，分明是都快虛脫了，而他們又不肯喝水那是怕自己在其中下了藥。他笑笑從桶中舀了少半瓢水一飲而盡，有意無意的又甩了下顯示自己確實已經(jīng)喝下去了。

    “你們不渴嗎？”趙昺扭臉又對站在身后的倪亮和陳墩言道。

    “哦，陛下一提，屬下確實也渴了?！标惗展砭砭模绾温牪怀鲂』实墼捴兄?，笑笑回答道，拽上還懵著的倪亮走到隊列旁的水桶前，將每只桶中的水都喝了一口。

    “陛下，卑職……”吳勤見狀臉紅脖子粗結(jié)結(jié)巴巴的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了。

    “唉！”李三娘輕嘆口氣，伸手也舀了半瓢水一口喝盡，將瓢遞給了吳勤，其也趕緊舀了水灌進(jìn)肚子中。其他俚兵也早就渴急了，也依此起身到水桶前喝水，但即使這樣仍然井然有序，絲毫沒有混亂。

    “哦，你們將軍兵訓(xùn)練的很好啊！”趙昺見狀笑道。

    “陛下，這是卑職的之責(zé)！”吳勤拱手施禮道。

    “不錯，能將這些俚兵練成一支勁旅，看來你們也是用了心的！”趙昺笑笑言道。

    “陛下這皆是少主的功勞，卑職卻不敢領(lǐng)?！眳乔诳聪蚶钊锘卮鸬?。

    “呵呵，是嗎？沒想到你還有這本事?！壁w昺看向一直垂頭不語地李三娘道。

    “我……卑職不過是照貓畫虎，比不得陛下。”李三娘猶豫了片刻，不知該如何自稱，想了想還是沒能說出口。

    “陛下，少主自幼由名儒教導(dǎo)，還化名入新軍中學(xué)習(xí)，至今仍苦讀不綴，現(xiàn)既能運籌帷幄，又可持槍上陣殺敵?！眳乔诋?dāng)然知道兩人的關(guān)系，唯恐陛下誤解，連忙補充道。

    “陛下，飯已經(jīng)準(zhǔn)備妥當(dāng)！”這時田忠過來稟告道。

    “送上來吧，朕就在這里用飯了！”趙昺點點頭言道。

    “陛下，這是何意？”吳勤聽了有些回頭輕聲問陳墩道。

    “陛下知道你們在帥堂前站了一天，水米未進(jìn)，便讓田統(tǒng)制為你們準(zhǔn)備了飯菜，免得將士們餓壞了?！标惗照f了緣故，又冷笑兩聲言道，“可你們非但不領(lǐng)情，還擔(dān)心在水中下毒，陛下誠心待人，你們卻懷小人之心，若是我……嘿嘿！”

    “住嘴，吳統(tǒng)領(lǐng)不過是求戰(zhàn)心切，以此明志罷了！”趙昺瞪了陳墩一眼道。

    “陛下，卑職有罪！”李三娘這時卻起身施禮請罪道。

    “哦，你們何罪只有??？”趙昺‘驚訝’地道。

    “陛下，卑職率軍闖轅門，在帥帳之前示威，便已經(jīng)觸犯軍中律條，還請陛下處罰！”李三娘言道。

    “明知違反軍規(guī)，卻又為之，又該當(dāng)何罪？”趙昺看著李三娘，緩緩言道。心說這小娘子主意夠正的，自己現(xiàn)在若是治不住他，來日動不動便給自己鬧脾氣，那還了得。

    “陛下，當(dāng)罪加一等！”李三娘咬咬牙含淚言道，而心中卻倍感委屈，自己如此是為了誰？還不是不想給你丟臉，讓他人瞧不起自己出身‘蠻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