蛟童嚷道：“這....這狗娘養(yǎng)的！”一時間驚懼交加，竟破口大罵起來。緊接著，形骸見半空中飄落血霧，須臾間已籠罩大半間屋子。

    扶賀道：“這是溶血毒！千萬不可被它沾上肌膚。”

    形骸道：“罷了！”手掌凌空一揮，頓時上空燃起一團綠焰，綠焰之中，光芒萬道，扶賀只覺雙目刺痛，慌忙扭頭不看。那蛟童尖聲慘叫，但那叫聲只響了半拍，就此斷絕。

    屋中陣法被破，恢復原樣，只不過尋常民家的擺設(shè)尺寸，先前那大堂、血霧、柱子、銘文、火焰盡皆不見。魏風尸體仍在原處，但離他不遠又多了一具尸體，那尸體已被燒焦，濃煙升騰，瞧不出本來面貌。在尸體旁，青陽劍漂浮于地上六尺。形骸手指一鉤，歸劍于鞘。

    扶賀揮袖驅(qū)散煙味兒，勉強睜開眼，道：“你那寶劍并未被他掌控住么？”

    形骸嘆道：“我本想讓他將寶劍帶走，再設(shè)法將他捉住，從他嘴里問出些東西。但此人陣法一個接一個，我迫于無奈，只能動手了?！?/br>
    扶賀心中好生仰慕，卻不愿承認，責怪道：“你先和我說一聲成么？害得我擔心受罪，又險些被刺瞎了眼?！?/br>
    形骸道：“你可當真雞蛋里挑骨頭了，事發(fā)突然，我哪來得及說？”

    扶賀道：“迫不得已，得罪莫怪?！本砥鹦魏⌒涔?，咬他手腕吸血。形骸眉頭微皺，由著她吸食，她喝了幾口，心滿意足，傷也痊愈，道：“好啦，原諒你啦。”

    形骸嘆息一聲，走向魏風。扶賀跪在地上，朝恩師拜了三拜，翻過他身軀，見他已成了一具干尸。

    扶賀雖覺悲哀，但并不如何傷感，反而隱隱有解脫之意。對她而言，魏風是良師益友，也是無可違背的主人，當他吸自己血時，扶賀既感屈辱，又覺歡愉，唯有對他唯命是從。如今此人終于死去，對扶賀而言，像是失去了一根支柱，可又像掀開了烏云，天地悠悠，豁然開朗。

    形骸道：“那荷華公爵是四大公爵之一么？”

    扶賀道：“是，但或許不是荷華公爵?！?/br>
    形骸登時醒悟，道：“這蛟童并非荷華公爵的人？”

    扶賀點頭道：“他藏在暗處，從頭到尾都不曾露面，又何必報上真實姓名？我看他手段環(huán)環(huán)相扣，心機極為厲害，怎會大大咧咧，莽莽撞撞地說出自己身份？他也未必叫什么‘蛟童’，我從未聽說庇護院有這么一號人物，他只是欲蓋彌彰，混淆視聽罷了。”

    形骸細看魏風尸骸，見他左掌攥緊，捏著一塊布團，形骸試著抽出，但魏風死后身軀僵硬，若要硬拉蠻拽，非將此物扯破不可。形骸略一沉吟，施展夢魘玄功，手法輕柔至極，這才將布團取得，見那布團上沾滿血跡，或許其上留有字體，但已然看不清了。

    扶賀大失所望，道：“師父似乎留下了線索，卻成了這幅模樣。你那道法能還愿么？”

    形骸道：“不成，這并非損毀，而是血跡混合，難以分解。那蛟童之所以不將這布團毀了，正是因為此物已毫無用處?！?/br>
    扶賀將布團在火光下展開，看了半晌，惱道：“罷了！”將布團收起，再刺破手指，將血滴在魏風額頭、唇邊，全了永別之禮，隨后點一把火，將魏風燒成灰燼。

    形骸試著招魏風殘魂殘魄，察覺那些早消失得一干二凈，搖了搖頭。扶賀挽著他左臂，腦袋靠在他肩上，望著尸體焚燒，道：“現(xiàn)在師父走了，我只有你啦?！?/br>
    形骸黯然道：“但....你我終有離別之時?！?/br>
    扶賀啐道：“人家正難過呢，你能不能說些好聽的？”

    形骸笑道：“你是女中豪杰，料來承受得住?！?/br>
    扶賀哼了一聲，道：“我非把你血吸得干干的，要你永遠也離不開我?！?/br>
    形骸道：“你這般說，下次不讓你吸血了。”

    扶賀做了個極可愛的鬼臉，道：“這可千萬不成?！?/br>
    兩人來到屋外，見仍是夜晚，原來不知不覺間已過了整整一天。扶賀想起自己事務(wù)繁忙，這一日只怕又積累了不少麻煩，嘆道：“我有時也想打一場大戰(zhàn)，把庇護院一鍋端了，從此撒手不管，陪著你浪跡天涯?！?/br>
    形骸大吃一驚，道：“不成，我有妻子了。再說了，你無法前往陽世?！?/br>
    扶賀笑道：“不試試怎么知道？說不定有法子呢？有妻子又怎樣？我與你又沒不清不楚過。再說了，我喝的是你的血，她要的是你...其他東西，我和她井水不犯河水，沒準情投意合，相處得很是和睦?！?/br>
    形骸毛骨悚然，心想：“若當真如此，我縱然牛強馬壯，非被你倆折磨死不可?！?/br>
    扶賀想起那徐寇與血奴，指望能從他們身上揪出那幕后黑手，于是一路快馬加鞭，還未到軍營，已聽得喊聲如潮，似又出了大事。扶賀哀聲道：“怎么了？真不讓人消停啦！”

    營中士兵吵吵嚷嚷，亂作一團，人人臉上滿是恐懼之色，他們見扶賀歸來，齊聲喊道：“統(tǒng)帥，你總算來了！大事不好！”

    扶賀不愿亂上加亂，先不提魏風逝世之事，道：“快些說！”

    黃羊兒顫聲道：“今日午后，沈鑄、武深等二十位蝙蝠將以上的軍官，帶領(lǐng)三百親信，前去城中海梁派赴群雄宴。但他們....他們?nèi)妓懒恕！?/br>
    扶賀霎時如被人刺了一劍，差點墜馬。她暈了片刻，才緩過勁兒來，仍覺得難以置信，道：“全死了？”

    黃羊兒道：“是，穢留他趕到時，發(fā)現(xiàn)連同海梁派門人在內(nèi)，門中所有出席的好手全數(shù)被殺。他也遇上敵人偷襲，與那敵人對了幾招。那敵人見勝不了他，立即逃走。穢留深怕軍中出事，并未追趕?！?/br>
    形骸不寒而栗，心想：“這群將領(lǐng)正是狂蜂軍中的主心骨，曾打贏多少勝仗？攻克多少城池？其中有多人武功僅比扶賀稍遜半籌，更何況海梁派中另有許多江湖高手。敵人竟將他們盡數(shù)屠戮，不留一個活口？好高強的身手，好狠毒的釜底抽薪之計！”

    沈鑄、武深等追隨扶賀多年，是她最為信任的助手，亦是與她感情深厚的朋友，她聞此噩耗，加上魏風之死，霎時只感到天翻地覆，仿佛家破人亡了一般。

    形骸握住她手掌，大聲道：“扶賀！有我在你身邊！”

    扶賀心中一暖，振作精神，朝他笑了笑，說道：“我想起來了，海梁派想集結(jié)一群江湖義士，投奔咱們狂蜂軍，事先想宴請我們，以免唐突。我因師父失蹤，不能前往，才讓沈鑄替我赴宴?！?/br>
    黃羊兒道：“可他為何如此慎重，將所有蝙蝠將都帶上？”

    扶賀沉思道：“他也許怕在宴席上起了沖突，這才....”說到此處，又用力搖頭，道：“不對！完全不對勁兒！他搞這么大陣仗，像是去與海梁派了斷仇怨似的，非但談不成事，反而會結(jié)下梁子。”

    黃羊兒又道：“但也很像是他故意....故意把軍中驍將一網(wǎng)打盡，他是中邪了么？”

    扶賀身子一顫，當即說道：“傳令下去，將各團各部的夜狼將提升一級，暫擔當蝙蝠將之職，統(tǒng)領(lǐng)各個軍部！若無夜狼將，則夜貓將連升兩級。若出了亂子，各部管事人全擔罪責?！?/br>
    眾將士聞言，登時安心了不少，各夜狼升了官，將亦頗感欣慰，吵鬧得以平息，總軍營中暫且恢復如常。

    扶賀又道：“穢留呢？”

    黃羊兒指著城中，小聲道：“他人在青雁樓，擺宴會見沈水公爵大人，總不能怠慢了這位大恩公?！?/br>
    扶賀大吃一驚，道：“沈水大人.....也在？怎地如此湊巧？”

    形骸在她耳邊低聲道：“沈水公爵來的時機太不同尋常了，就像是故意替咱們添亂似的。”

    扶賀斷然道：“不可胡說，沈水大人對我恩同再造，她也救過你的命。不，不，她老人家明察秋毫，見事明白，有她在場，再亂的事也能理清頭緒。”

    形骸知她對沈水公爵崇敬無比，無奈笑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扶賀小聲答應了，又對黃羊兒道：“你找新近來投奔咱們的得力好手，幫我去查一個叫徐寇的夜貓將，此人曾在恩師宅子外出沒?！?/br>
    黃羊兒依言退下，扶賀再與形骸前往青雁樓。

    青雁樓離軍營不遠，乃是城中久負盛名的酒樓。樓中掌柜認得她是狂蜂軍大元帥，對她點頭哈腰，恭敬萬分。扶賀略一致意，快步上樓。

    形骸見沈水公爵此時衣衫奢靡，金玉滿身，容光煥發(fā)，樣貌看似五十歲不到年紀，倒也姿色頗佳，風韻猶存。與上一回那老邁貧苦、硬朗豪邁的女丐子當真有天壤之別，哪怕形骸仔細辨認，也無法將兩者混為一談。她另帶著幾位隨從，有男有女，也各個兒是衣帽光鮮，珠光寶氣。穢留坐在沈水公爵身邊作陪，他鎮(zhèn)定自若，舉手投足皆顯露出大將之風來，令形骸刮目相看。

    沈水嘆道：“賀兒，我聽穢留說了海梁派之事?！?/br>
    扶賀朝她拜倒，說道：“大人，您一來，我便覺得有了主心骨，否則....只怕難以支持下去了?！?/br>
    沈水道：“好在魏風他見慣了大風大浪，更是足智多謀，正好找他商量商量。他人呢？”

    扶賀眼中流下紅淚，道：“師父他老人家....也于不久前遇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