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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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周餓得饑腸轆轆,也顧不上旁的,一把將那紙塞進肚里。他轉(zhuǎn)著朦朧的眼珠子,隱約瞧得周寧寧一張臉抹得白凈,還撲上了胭脂,遂心里暗罵道,這女人光顧著臭美,哪兒有心思管他! 周寧寧又踢一腳半死不活的他,說,“不許出去,知道了么?現(xiàn)在街上都是捉小孩的人,要是他們捉到你了,定會拿你下鍋剃毛來吃?!?/br> 胡周做出一副日薄西山的模樣,心不在焉地應(yīng)道:“嗯。” 白日里,周寧寧又出去了。胡周爬起來,感覺天地都在搖晃,喉嚨與胃之間似架起一條河流,有源源不斷的饑餓感在其中流淌。他往堂屋里爬,欲尋到一個神臺,那其上說不定有些腐爛的供果。 他往觀里爬了一會兒,卻見大香爐放在堂屋深處,有個瘦得似髑髏般的老道士倚在香爐腳邊,一身褐衣斑駁,污跡像五顏六色的補丁,綴在衣上。 這瘋老道士原來便在這道觀里,只是時而神出鬼沒,胡周著實逮不住他蹤跡。老道士見了他,又咧嘴嘿嘿笑道,“喂,喂,你是我的弟子么?” 每回撞見胡周,這老道士總會念叨這句話。胡周見怪不怪,只是這回,瘋老道士說著,又揚起手里的順袋,笑嘻嘻道?!澳闳羰俏业牡茏?,我便將這只錢袋給你。” 胡周搖搖頭,“我不是你的弟子,不要你的錢袋。” 瘋老道士卻絮絮地道:“你嫌錢不夠多么?我很多銀子的哇……”又伸手去逗弄胡周,胡周不耐煩,道:“你有甚么銀子?這袋里都是石子罷!” 聽了這話,瘋老道士陡然大怒,“沒有銀子!我哪兒是那等窮酸方士?”他將順袋扯開,往地下一傾,頃刻間,金燦燦的光輝灑滿一室。 胡周如遭青天霹靂,那老道士竟從袋里倒出了一地金子! 那瘋老道士似是也沒料到自己倒出了金子,瞬時換了副哭喪神色,哭天抹淚道:“銀子……我的銀子……全沒啦,我是窮子鬼啦!” 一炷香之后,胡周回到了堂屋原處躺下。 他幫瘋老道士拾回了金子,一粒也未取,交回到老道士手里。經(jīng)此勞動,他腹中大鬧饑餒,真是連一絲氣力也無了。不是自己的物件,胡周是堅決不取的。何況金子有何用?胡周見過許多身著綢衣、倒于路途的餓殍。在吃食面前,千金不值一提。如今可買到的只有那些擺在案板上的、黑漆漆的地雞。 想到那副慘景,胡周寒戰(zhàn)不已。他動著喉頭,餓得前心貼后背。睡著沒多久,他迷迷糊糊地感到周寧寧回來了,這回她沒踢醒他,只是拍了拍他臉蛋兒,道: “小兔崽子,包子來了。” 胡周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了,他動作太猛,扯得心肝脾胃一起發(fā)痛。只見周寧寧今日臉上抹了白慘慘的鉛粉,指甲卻紅得似火燒。懷里放著一只紙包,胡周迫不及待地打開,果真見了一只瘦巴巴的包子。 那包子又黃又小,沾滿泥巴,可在胡周看來便如瑤臺仙饌。他急不可耐地塞入口中,猛地一嚼,一股難以言喻的滋味涌入口腔、鼻間,是rou! 這是個rou包子。胡周吃得幾要淚流滿面,他亟不可待地咽下第一口,卻又嘔了出來。胃太久未吃過一頓正經(jīng)飯食,嗅到葷腥竟受不住了。 “小王八蛋,慢點吃?!敝軐帉幚淅涞氐馈K稚瞎粭l蓮花紋布,有厚重的污漬滲出來。 胡周趴在地上,將那嘔出的渣滓又珍重地用舌頭卷了,吞進肚里。他吃得太急,喉嚨里似梗了魚骨,噎得直跳腳。周寧寧背對著他躺下,又淡淡地說了一句,“明天還有?!?/br> 第二日、第三日、第四日……周寧寧果真帶了rou包子回來,胡周這回有了準備,先吃幾口凈瓶里的水,再對那包子細嚼慢咽。周寧寧坐得遠遠的,看他吃包子,又冷淡地問,“好吃么?” “好吃,就是里頭的rou又咸又酸,也不知放了幾日。”胡周問,“娘,這是甚么包子?” “人rou包子?!?/br> 胡周嚇得將包子跌在地上。周寧寧哼了一聲,說,“騙你的,是壞掉的鹿rou,豺狗吃剩下的,我托鎮(zhèn)里的人包了些?!?/br> 她遂在地上睡下,不再理他。這些日子里,她疏于打扮了許多,只是常往臉上抹鉛粉,卻也不洗沐,身上散出一股臭味兒。胡周捏著鼻子,望見許多烏蠅在她身上盤旋。 過了幾日,周寧寧忽而病倒了,蚊蠅聲愈來愈重。她裹著蓮花簾子,若是胡周靠近她,她便會發(fā)著燒大叫大鬧,讓他滾開。 胡周方吃上幾日rou包子,又落入挨餓受凍的境地,心里苦得緊。周寧寧身上的惡臭愈發(fā)彌散開來,幾乎能臭歪他的鼻子。胡周卻又不敢近她,生怕周寧寧痛打他。 然而周寧寧是愈發(fā)虛弱了,漸漸地也不再呵斥他,只是困倦地蜷在蓮花簾子里。 “娘?”胡周捏著鼻子叫她。 過了許久,他以為周寧寧已睡著了,卻聽得她氣若游絲、卻又頗為不耐地回了他一個字:“滾。” 當天夜里,胡周做了一個噩夢。 手心里雪白的包子變作飛鳥,騰翅而起。他夢見自己在翠綠的樹林里追逐著它們,天際紡出金線似的光芒,從樹隙間鉆入。他跑了很遠,驀然回首,卻見周寧寧在幽深的暗林里注視著他。他們四目相交,久久無言。 “胡周。” 他聽見周寧寧在叫他。 胡周睜開雙眼,已是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