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錯(cuò)，我如今有心無力，怕是新太上帝還未走馬上任，我便得夭折于此了?！?/br>
    紫宮之外，云如積雪，鋪漫萬里。

    一個(gè)癯瘦的少年神官身披漆黑大氅，緩緩躬身，將一條小赤蛇放在祥云上。

    小赤蛇仰起腦袋，似是不解那少年的舉動，張著口，費(fèi)勁兒地哇哇叫道：“神君大人……”

    文堅(jiān)低著頭，看著小蛇，目光柔似春水。此刻他的魂心劇痛無比，仿佛隨時(shí)要碎裂開來。

    “小蛇，我們要分別了。鐘山君說得不錯(cuò)，留在這兒，你只怕會有危險(xiǎn)。”

    小蛇聽不懂他的話，但似已感到了離愁別緒，它緊張地伸出尾巴，扯住了文堅(jiān)的衣角。

    文堅(jiān)心如刀絞，然而他們不得不分離。他的魂心將碎，雖仍有補(bǔ)繕之機(jī)，可說不準(zhǔn)記憶會有所缺損，寶術(shù)也難以馭使，在這樣的他身畔，小蛇不會有所長進(jìn)。它在人間里習(xí)得了些靈氣，它會在那里有所進(jìn)益。

    “神君大人……”小蛇可憐巴巴地叫著，像一個(gè)被遺棄的孩子。這是它唯一會說的幾個(gè)字。

    文堅(jiān)蹲下身來，輕撫它的腦袋，“不打緊，我們終會重逢的?！?/br>
    他在云片上寫了兩個(gè)字，教小蛇念道：

    “燭陰?！?/br>
    小蛇乖巧而含糊地念：“燭……陰。”

    “記好了，你不是地里的長蟲，無人可輕慢你。你是燭龍，可乘風(fēng)喚雨，傲藐六合。到了我們相逢那日，我也會是頂天立地的大司命，是天底下最厲害的神仙?！?/br>
    文堅(jiān)慘白著臉，伸出手指，與它的蛇尾拉鉤。祥云漸漸飄開，小蛇驚慌失措，眼里噙滿了淚，金眸熠熠生輝。文堅(jiān)站起來，笑著與它擺手，他聽見魂心崩裂的聲音，記憶像水，漸漸流逝而去。

    然而他知道他會一直記得小蛇，因?yàn)槟鞘撬缮竦娜恳饬x。

    天光映過來，他們的影子烙印在天幕里。時(shí)光仿佛凝結(jié)于那一刻，風(fēng)靜云歇，唯有他們二人秋波相送。文堅(jiān)深吸一口氣，放下大司命的全部威儀，如當(dāng)年那個(gè)狡黠而惴惴不安的孩童，對小蛇遙遙地喊道：

    “我們在大淵獻(xiàn)之歲，于紫金山下相見！”

    第六十五章 人不信由命

    四重天上枯草離離，極目荒涼。黑松枯死，玉宇瓊樓間蟏蛸結(jié)網(wǎng)，昔日的亭臺樓閣華美不復(fù)。

    而此時(shí)在一片灰云之間，無數(shù)黑壓壓的人影垂首跪著，如一片漆黑絨毯鋪遍殿前。他們面前擺著三張由白骨搭作的座椅，椅上坐著三個(gè)面額焦?fàn)€的人形，他們像是被烈火灼爛了肌膚，渾身流膿，黑如炭灰。他們一面從口里呼出熱氣，一面揮舞著手中馬鞭，狠狠鞭箠階下人影，狂怒地大吼道：

    “廢物！廢物！”

    “九重霄如今被鳩占鵲巢，你們卻無動于衷，真是麻木不仁，何談纘戎祖考？”

    星官們叩著首，汗水自頰邊滴落。那椅子上坐著的便是昔日尊顯的福祿壽三神，他們自五重天跌落以來，便轉(zhuǎn)了圓通世故的性子，變得如三頭暴躁易怒的獅子。

    有星官汗流浹背，揖道：“三位上神，卑職聽聞九重霄上是上去了一位星官，可他并未僭主，甚而是將紫微宮上下修得完好如新。若無他在，神霄如今還荒涼著呢?！?/br>
    福神的眼移過來了，因面龐被燒得漆黑的緣故，眾人只能看見他布滿血絲的眼白。他問：“你的主子是誰？”

    星官顫抖著躬身下拜，“回大人，是太上帝?！?/br>
    福神喝道：“既忠于太上帝，又為何包容如今身處九霄上的反賊？真是重逆無道！來人！給他上金甲！”

    兩位貫索星官上前，雙手鐵爪似的鉗住那星官臂膀，將其拖向踏道下立著的一副直立的黑光鎧。只是那鐵鎧燒得通紅，正冒著絲絲熱氣，星官被強(qiáng)按進(jìn)鎧甲中，發(fā)出凄厲慘叫。

    慘叫聲像剪子，簡直要刺破人耳鼓，星官們抖抖索索，貼地不敢動?？筛Ｉ衿幌＃謷艘蝗?，問道，“稻星官，我問你，你的主子是誰？”

    稻星官汗如雨下，頓首道：“回大人，是……是您。”

    “荒唐！”福神又大喝一聲，“你的意思是只重老朽，其余二神便要怠慢么？”他一揮手，兩位鐵面的貫索星官便又抓住稻星官臂膀，將其拖至一匹燒紅的鐵馬上，按下他，讓其死死坐著，又是一陣rou焦味飄來，眾星官更發(fā)膽寒。

    福神又問第三位星官，“內(nèi)屏星官，你覺得，你的主子是誰？”

    因有了前車之鑒，這回內(nèi)屏星官長了教訓(xùn)，心慌意急地往地上磕腦袋，道：“小的不敢有二心，自然是全心全意侍奉您三位主子！”

    “你精貫白日，忠心可鑒?！备Ｉ駠@氣，“這樣罷，為讓大伙瞧瞧你的忠心，你便自個(gè)兒穿上那燒燙的金甲罷！”

    內(nèi)屏星官瞬間如冰僵了一般，愣在原地。

    “還等甚么？還是說，你只會動動嘴皮子？”福神眼露兇光，貫索星官們逼近，手捧沉重鐵鏈。

    內(nèi)屏星官汗出如漿，抖抖顫顫地爬起身來，恍惚地走向那副guntang的金甲。不出半刻，一道凄厲之極的慘叫自四重天上響起。

    從官們尋來簸箕、笤帚，將零落的血rou掃凈。階下無數(shù)拱服的脊背顫顫巍巍著，像被無形的大石壓住了脊梁。

    福神仰首，怨毒的目光穿透云層，刺向神霄。“大司命？九霄上何時(shí)有一司命敢來撥弄命理了？我命由我不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