啃書閣春風(fēng)扶柳，綠草生茵，以流走送別的人為背景的畫面、在這個時候卻靜謐下來。兩個人，男女。男的緇巾博帶，儀容清??；女的素裳蘭巾，青絲窈窕。就這么面對在青草坡上，斜背對著身后紅彤彤的落日，兩人都被晚霞拉長了五六尺人影，頭頂有大雁踏著零落的花瓣北歸成群。稍遠(yuǎn)處，一些好事者駐留下步子，把脖子伸長了往這邊張望，期待能攫取到些奪人眼球的小道消息?！翱词裁茨啬悖俊?、“還能看什么，還不是看那李師師，嘖嘖……”他搖頭嘖聲，“今兒李師師居然為書鋪的一個窮書生出臺，還真是讓人難以置信，你瞧瞧~~我就不信許家衙內(nèi)心里沒想法……”“你知道你還在這邊看，要是讓許份見了，管不好讓你一頓好走?！薄昂昧撕昧?，我不就走了么~~”他邊走還邊回頭張望。其實與此同時的，也有不少人對李師師和許份交談表現(xiàn)出濃重的興趣。一個國子監(jiān)的大才子，身份崇、地位高，一個是勾欄業(yè)的大行，姿容艷、風(fēng)評優(yōu)，兩人之間若是能擦出些火花來，自然就是才子佳人的絕好傳頌版本，眾人也愿意津津樂道些?！帲沁@兩人的談話，即便李師師異常的表現(xiàn)讓許份覺得詫異、甚至就是擺明了的不爽，但口頭上還是保持一貫的親和?！暗故遣辉鴷缘脦煄熯€有親眷在世，怎得也不給子大引見一番……”望著面前花容素顏的李師師。心中的滋生起來的一些不詳?shù)哪铑^占據(jù)了他的大腦：那個書生究竟是誰？為什么兩人會一同出現(xiàn)在踏青會上？李師師和他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種種的疑問讓他心緒難平，以他對李師師的了解，自然曉得兩人之間絕不是普通的鄰里關(guān)系。只是礙于顏面，不可能打破沙鍋問到底。李師師當(dāng)然明白他的來意，但有些私事她還是不想跟他說，或者說……不想與任何人解釋，“…那蘇郎君是師師兒時鄰友，對師師一直頗有照拂，今日清明上墓的時候遇到。畢竟多年不見，還是有不少感慨要的……”她很平靜的一句一句說，“許郎君也是知道的。師師這人喜歡學(xué)人家念舊情，故去的、老去的東西總覺得顯得比較…嗯……不一樣，就像是上回在礬樓里丟了那金鎖，便是找了好久也要將它尋回來。其實不是多么有用的東西。只是覺得人這樣……就會顯得舒坦些。”她的眼眸中、盛著盈盈的水，隨著說話而變得時稀時滿，燦著閃爍的光澤，雖然是對著許份說話，但視線卻隱隱模糊在斜側(cè)方的水柳邊?！皫煄煹南敕ㄗ哟笠彩敲靼椎模皇恰痹S份覺了對面的注意力似乎不在自己身上，而他應(yīng)著話，也是順著對面的視線瞄過去。正見那姓蘇的書生和封宜奴在水柳樹下說話，看他倆說話的模樣。似乎還比較熱絡(luò)。這頓時便是讓許份心生一股郁氣，那書生有了師師作伴，居然還與擷芳樓的封宜奴有交集！這種感覺真的很讓他不忿，恨不得上去便是一個巴掌過去。只是現(xiàn)實的束縛太多，哪怕是看在師師的面上也不可能真的這樣有違君子之風(fēng)，所以他深納了口氣，試圖讓自己輕松些。“這月下旬朝廷便要舉行殿試，子大這次可是下足了功夫，若是金榜有名，到時候可要師師在礬樓請宴呵。”對面的姑娘反應(yīng)還是很有意思的，先是一言不的望了會兒許份，或許是讀明白了對方眼里的一些東西，所以很是嫣然的低頭一抿嘴，滯了會兒后才凝望著對面的眼睛……點了點頭。微風(fēng)從兩人中間吹過，裙袂紛飛。李師師身邊的慎伊兒很是難得的在旁邊當(dāng)悶葫蘆，視線從許份臉上轉(zhuǎn)移到她師師姐臉上，最后又望到斜對處的那棵水柳樹下……柳樹腳下是淙淙而流的溪水清泉，不斷的沖刷著鞋頭前倒插著的鵝卵石，時而將岸上兩人的談話淹沒進去?！芭丁沁@樣啊~~”那書生看似恍然的點頭，“那這么說我只能在京空等著了?！狈庖伺珨科鹑菇切⌒√で耙徊?，猶豫了下說，“倒也不是這么說，安康郡王畢竟是太后的嫡親胞弟，官家也一直對安康郡王寵隆有加，如今被遠(yuǎn)遣彰德軍留后，怕多是為了日后好作提擢之意，是故蘇郎君不必心急，不出兩年，官家必會召還其歸?！边@安康郡王就是當(dāng)朝太后之弟向宗回，此人少驕恣，有小才，嘗權(quán)群牧都監(jiān)，數(shù)以蕃息被賞，說的白些、就是個有些能耐的皇親國戚。他憑借其身份的便利，在京師置辦酒業(yè)無數(shù)，許多大酒樓身后都有他的影子，不過由于身份比較特殊，不好明目張膽的從事商業(yè)，所以少人知道。但作為擷芳樓頭牌的封宜奴多少還是知道些內(nèi)幕的，前幾天在她有些敲打下，便從老鴇嘴里撬出來這些東西……擷芳樓現(xiàn)今背后的東家確實是官家身份，而且來頭還不小，是當(dāng)朝向太后的胞弟，以如今向太后在朝野的地位，顯然不用過多的去陳述這位向氏族人的尊貴了。只是這向宗回在年前徽宗即位不久就被安排去了彰德軍，所以現(xiàn)在蘇進是無法直接接觸到他了，不過這還不算太壞，因為向宗回不是貶謫，所以家底都在京師，按著封宜奴所說，向家每月底都會來擷芳樓對賬，所以那時候可以安排蘇進和向家的管事見個面，多少總能了解些以前的事情?！澳蔷吐闊┓夤媚锪恕！碧K進難得這么說。封宜奴一笑，“蘇郎君對宜奴頗多照拂。宜奴又豈敢承謝。”她這話倒也非虛，若沒有上元文會上那曲虞美人，恐怕也沒有她如今日漸走俏的紅勢。兩人又是絮叨了一番。相約了些事宜后，便就此別過了。只是封宜奴前腳還沒走多遠(yuǎn)，蘇進這肩頭就被人拍了下，確實很是俏皮的舉止……“店家。”聽到這稱呼，他就不用去揣測來人是誰了。他回過身，眼前是李清照還有她那一眾出來踏青的好友，雖說是國子監(jiān)生。但那一臉青澀或曰輕佻的模樣，還真少些太學(xué)生的文墨氣，而他們也是一把把的目光在蘇進身上掃。似乎是想從這書生身上現(xiàn)些異于常人的體貌特征，只是在反復(fù)的幾番折騰后，還是徒勞無功的把目光收了回來。李清照也沒有它意，就是過來作一番相別的寒暄罷了。順帶著調(diào)侃一下他跟封宜奴、李師師的親密關(guān)系。只是這些尋常的別話看在身邊范直均的眼里，卻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兒。這兩人真的只是君子之交嗎？雖然李清照性子大方和氣，交友不拘小節(jié)，但從未聽說她和商戶子弟有這等程度的來往，雖然如今宋朝商貿(mào)繁盛，商販大賈比起以往來，確實受了世人不少待見，但這僅僅是相對而言。商戶販夫之類終歸是上不得臺面的人物，他范直均倒不是心存輕蔑。只是奇怪以李清照的交際圈，是怎么和這類人結(jié)交上的……在幾人重新擺渡上舟折返時，便有些不解的問李清照，“李家娘子怎么會和那一品齋的人結(jié)識？莫不是為了一品齋那些……奇怪的雜言？”在他們這些正兒八經(jīng)的讀書人眼里，對于倩女幽魂之類的雜言，實在給不了多高的評價，只是礙于李清照的顏面，是故憋出了“奇怪”二字。少女心思聰明，這些明里暗里的話自然是聽得清楚明白，也是毫不介意的把年初鐵佛寺前的那番事兒與他說了，還有之后被她誤拿而去的倩女幽魂，這些事兒如今說來……都是能讓人笑的。范直均聽了之后總算是把心放了回去：原來是這番經(jīng)過，那兩人倒確實沒什么。一念及此，他立即就意識到了自己的一些不當(dāng)之處，所以趕忙是把自己那份大度拿了出來?！跋略孪鄧露Y佛，想來必是極熱鬧的，既然那蘇郎君于小娘子有緣，不妨一起邀來戲玩，直均也好向他討教一番音律?！彼@么說，倒也是極有大家禮儀的。只是船頭坐著的少女卻是臉頰上微微起了酒窩，應(yīng)該是想到了過往的一些回憶，只是在現(xiàn)下、坐在這清風(fēng)微拂、船櫓輕搖的船板上時，一切都變得生動起來。她回望了過去，小舟漸漸偏離遠(yuǎn)岸頭，在那搖曳的柳絮枝葉間，那個正在與李師師說話的幅巾寬袖的書生，就如同水墨畫般的定格在那兒。耳畔邊、回響著后邊撐蒿的范直均的話，“不妨一起邀來戲玩，直均也好向他討教一番音律……”河風(fēng)吹襲了好一會兒后，她最終還是“噗嗤”的笑了出來，后邊手上的竹蒿不由一停，剛想問，前頭卻已經(jīng)解釋了?！八头独删銈儭毕肓讼牒蟛耪f出來，“不太一樣?！薄钋逭蘸头吨本谡鄯档臅r候還是落在了最后頭，只是這一次，前面的趙明誠卻沒有開始那般賣力了。手中的船櫓隨著他回望的頻率而時快時慢，分神的模樣、就連李迥也是看不過去了，直接上去奪過了他的船櫓?！暗赂ψ鍪驴烧媸侨亩猓@般如何能在賽舟中拔得頭籌?！壁w明誠一時無語應(yīng)對，不過更嗆人的還在后頭?！暗赂εc我私交頗厚，如果德甫對我堂妹有意，我這做朋友的，自然樂意給你做著中間人……”他無視邊上尷尬的神情，自己則是口燦蓮花，“我跟你說，別看我叔父家門庭若市的，看著上門問親的人不少，但實際上真有可能的就劉給事、黃老學(xué)士，還有如今的范右丞這三家，至于京里面?zhèn)鞯哪切┩鯇O貴族，你就不用擔(dān)心了，我叔母說侯門似海，對于堂妹來說未必是好事，所以男方家門過高的，他們是不會考慮的?！薄岸鴦⒔o事和黃老學(xué)士的子輩比不得你，如今也只有范直均對你威脅最大……”他說到這兒，卻是嘿嘿的直笑，“所以……德甫應(yīng)該明白了吧?！边馈w明誠看了眼好友那興奮勁兒，還真是有些無奈，“裕豐好意明誠心領(lǐng)了，只是明誠從小志于金石，姻緣之事素來看淡，裕豐以后就不要再提了?！崩铄牡男δ樍ⅠR一收，白了眼自己這口是心非的好友后，就自顧自的、看似生悶氣的只管搖櫓了?！c此相同的是在河岸畔，慎魔女的笑臉在看到蘇進后……也是立馬一收，在這背后歡笑言散的背景中就顯得十分嚴(yán)肅了，對于蘇進跟封宜奴鬼鬼祟祟的在柳樹下交談的場景，她表現(xiàn)出了極為不滿的情緒，指責(zé)……是免不了的，但是有些話到嘴邊卻又不得不咽回去?！澳氵@書生看著挺老實，沒想到也是個拈花惹草的主兒，不錯么~~”她整著蘇進的衣襟，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那李家娘子如何與你相識這且不談，反正你也高攀不上，但你跟擷芳樓那女人是怎么回事？還當(dāng)眾給她制譜，你還真把自己當(dāng)做俞伯牙了??？你這樣做你對得起……”她忽然扼住了話頭，因為她已經(jīng)明顯感受到旁邊微有慍色的目光了，最后也只能丟一下句“哼——”的氣遠(yuǎn)了。對于這丫頭的忽然暴起，還真有些出乎他意料，在他而言，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就連提一提的價值都沒有，可是在如今看來……似乎并沒有那么簡單。他轉(zhuǎn)頭看了眼旁邊的女子，見她只是笑著沖他輕輕搖頭?！斑@丫頭性子怪的很，哥哥可勿要計較?！倍聦嵰沧C明蘇進確實沒把慎魔女的話放心上，一路上兩輛馬車一同歸去，時而隔著車簾閑聊兩句，不過那慎伊兒卻是難得的一句話都沒插進來，這些在蘇進看來只是一般的女兒犟氣罷了，過不了兩天就會消停，只是在不久之后才現(xiàn)……這丫頭是真的生氣了。而在這一段歸途上，話頭最多的倒是前頭駕車的六子，他雖然沒有跟進莊園后頭的文會，但在莊園里頭卻玩的不亦樂乎，什么假山奇水、茂林修竹，在他嘴里說的都快成了瑤池仙宮了?！疤K大哥你不知道那花園有多大……”他在前頭做著自娛自樂的描繪，而馬車也漸漸駛進了封丘門。這時候的天色依然漸晚，兩輛馬車在景明坊小貨行街前做了分手，說來也并沒有那么多的恩怨糾纏，一句再會、一句珍重，這便足夠了。不過后來才慢慢醒轉(zhuǎn)過來，有些再會……并不是隨口說說的。當(dāng)然，這些是以后的事情了，趁著天色還沒有全黑，蘇進也趕著去了大夫那兒把他右臂上那些紗布給除了，并且最后作了一番檢查，確認(rèn)恢復(fù)完全后，總算是可以把這部分的隱憂給丟了，只是回了書鋪后，才醒悟過來右臂的隱憂在某人面前完全不算什么。自從倩女幽魂在京走紅后，這好些日子不出聲的家伙終于又安安靜靜的坐在了水井沿上，一身蝶戲浣花的紗衣，把劍格按腿上，劍穗在月輝下輕輕搖曳。她一言不。就看著自己在天井里把木人樁子擺正。瞟了她兩眼后，確實是熬不過她這副“鬼樣，攤了下手、將斷了半截的木人樁手轉(zhuǎn)向她?！罢垎栍惺裁纯梢詭椭??！?未完待續(xù)。。)啃書閣lt;/pgt;lt;/div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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