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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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年前, 意氣風發(fā), 驚才絕艷的少年已經(jīng)舍棄人心,化身為魔。 蓮花形的護山大陣在緩緩合攏,逐漸遮蔽了頭頂?shù)男浅饺赵隆?/br> 當那些花瓣徹底閉合的時候, 這里的一切仿佛被整個世界隔離, 九座相連山峰內的鳥語蟲鳴, 仙音繚繚一并停滯。 整個歸源宗里, 上不見天地,下不見遠山,成為了一個灰蒙蒙的閉合世界。 徐昆抬頭看看頭頂消失的天空,“難怪你提前驅散了門中弟子,連長庭都被你打包丟了出去。原來是想著引我前來,逆行護山大陣, 和我同歸于盡。” 丹陽子道:“師弟數(shù)百年沒回山門了。如今既然來了,就別再走了。師兄我自當帶著你一道去向師尊請罪。” “師兄你,還是和當年一樣迂腐可笑呢?!卑肟罩械男炖バα似饋?,隨手向腦后捋一捋長發(fā),“師尊自己也曾說過,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道。如今我得證天魔,于太虛同壽。而你的境界停滯不前,眼見著就要生死道消。這般天地之別,難道你還看不通孰對孰錯嗎?” “這些年,我確實常常在想,想知道身在魔域的你,是否有過后悔,還會不會想起曾經(jīng)在師門中和我們在一起的那些歲月?!钡り栕泳镁每粗矍暗奶炷?,枯瘦的手指抬起結了一個繁復的手決,“我活了數(shù)百年,歷經(jīng)人間總總,早已了無牽掛。唯一的遺憾是當年在那魔窟,沒能攔著你,將你帶回來。如今你為禍人間,殘害萬千生靈。我自當挑起責任,親手將你葬于此地?!?/br> 閉合的法陣內,天幕上的蓮瓣亮起絲絲流動的銀線,天地為之微微顫動。 “哈哈。就憑師兄你一人,即便反轉護山大陣,自毀山門,想將我困于此地,恐怕還是不可能的?!?/br> 丹陽子須發(fā)揚起,足下云履踩在一方小小的法陣之上,伴隨法陣的亮起,整座清凈峰通體透亮,泛起一片銀光,“想要將你這邪魔,埋葬于此的,可不止我一人?!?/br> 逍遙峰,玄丹峰,碧游峰,鐵柱峰,御定峰……九座山峰逐一亮起了奪目的銀光。 “阿彌陀佛,貧僧了凡,拜會天魔。”一聲悠悠佛號,從不知哪一座山峰內傳來。 “天衍宗商榷,今日便來會一會你天魔徐昆。” “昆侖山無定真人在此。” “洞玄教楊鼎在此。” …… 一道又一道真氣充沛的聲音從四面八方響起。 山巒上的銀光和天幕間蓮瓣的銀絲交織縱橫,渦旋聚會,漸成天羅地網(wǎng),慢慢壓向懸浮在法陣中心的天地邪魔。 徐昆臉上那帶著一點人味的笑終于收斂了,陰惻惻蒼白面孔,周身煙霧繚繞。 法陣內銀白的絲線來回交錯切割,切開那天魔黑煙凝聚的身軀。 煙霧在銀絲下散開,后又迅速合攏。合攏之后,再度被萬千銀線道道切碎。 天魔那虛無的身軀逐漸不再聚散,化為黑色的液體,滴落在山巒之間。 天地間的那朵蓮花越收越緊,九座山峰之間的空隙慢慢被擠壓,有了天地崩塌之勢。山巒間那天魔化身的黑水無處可遁,凝成了一片漆黑無光的黑塘。 “師兄,你這又是何必呢。”徐昆陰沉沉的聲音從黑色的塘底響起,“你這樣逆轉護山大陣,即便封印了我,整個師門的道場也被你全毀了。” 黑水中慢慢浮出他半張蒼白的面孔,“我們師兄弟數(shù)百年沒見了,本想和師兄好好敘敘舊,不曾想你一見面就這樣對我下狠手?!?/br> 丹陽子睜開眼,看向黑水中的天魔。當年徐昆還是自己的小師弟,天賦高絕,性情飛揚,人又聰明,時常跟在自己身后一口一個師兄叫的親近。 所以當年自己很寵著他,偶爾他犯了錯,只要他服個軟,多叫幾聲師兄,自己總是輕易就算了,還每每忙著他遮掩,便是師尊也是如此。 那時候并沒有注意到,一個外表烈火紅龍的男人卻有著一顆冰冷至極的心,為了自己心中之欲,他竟然可以狠下心來,不惜焚世間萬物為祭。 “師門千年基業(yè)來之不易。師兄為了封印我一人,將整個門派根基一并葬送。值得嗎?去了渡亡道,見到師祖?zhèn)?,只怕你也無顏面對吧?” 天魔的聲音很輕,細細勸解,帶著一點威脅和一點討好,就像當年他犯了一點小錯時候一般。 “不然這樣好了,我答應你,我旗下所有妖魔在仙靈界內,都避開歸源宗的地界活動。畢竟我也是歸源宗出身的弟子。怎么舍得眼見著師門因我而毀滅,讓那些年輕的晚輩們無家可歸呢?!?/br> “師兄,我在魔靈界見到了好幾個門中晚輩,他們都好可愛呢,就和你我?guī)兹水斈瓴畈欢??!?/br> “看在師兄的面子上,我都對他們手下留情了。” “師兄放我一馬,不要這般不顧念同門之誼好嗎?” 徐昆討?zhàn)埖穆曇舨粩囗懫稹?/br> 丹陽子充耳不聞,緊閉雙目,專心控制法陣一圈圈慢慢向內收縮。 “不過是逗你玩罷了,你還以為我真的怕了你?”浮在黑水中露出半個腦袋的徐昆突然笑了,“師兄或許能斬斷心魔,不受影響。但你以為你請來的這些螻蟻也可以做到一般無二嗎?” 黑色的池水翻滾起泡,從中慢慢浮現(xiàn)出一具婀娜的女體,那女子繞著了凡大師轉了一圈,性感的雙臂便纏上了他的脖子,嬌聲軟語在和尚的耳邊細細說起了話。 了凡雙目緊閉,額頭冷汗?jié)L滾溢出。 空間不知什么時候開始變得扭曲,黑水在大地上蔓延開來。 一個體型巨大化的婦人,臉上繪著夸張的濃妝,從黑水中鉆了出來,伸手高舉藤條,向著天衍宗的那位修士抽去,“商兒,你又偷懶!看娘怎么罰你!” 坐鎮(zhèn)山頭的修士,緊閉雙目,不搭理這似幻還真的人影。面色全整個變得青了。 鮮血淋漓的軀體,扭曲怪異的動物,一個個從漆黑的水底浮出,向四面八方的山頭爬取。混沌的空間中遍布光怪陸離的景象。 那些鎮(zhèn)守在山峰上的修士,一個個露出痛苦難耐的神色。 那位修道多年的高僧終于沒能控制住自己的心魔,在混沌不清的狀態(tài)下被眾多體態(tài)妖嬈的魔女拉入了黑水之中,徹底地沉入一片黑暗之內。 那位天衍宗的修士,身軀不斷顫抖,終于被越來越巨大化的母親抓在手心里,掙扎著向池底沉入。 此刻的法陣之內,已經(jīng)成為地獄一般的景象。一座座光芒璀璨的山峰開始熄滅。黑塘之上,異像叢生,那些由人心中欲望幻化出來的詭異的紅魚在天空游蕩,池水中浮浮沉沉著詭異的軀體,池岸邊開滿了如血的鮮花。 苦修多年的修士,逐一被自己心中幻想所敗,明亮的九連峰座座熄滅。 唯獨余下清凈峰的光芒還在苦苦支撐。 最終丹陽子也終于支撐不住,吐出了一口鮮血。他睜開雙目,一臉悲憤不甘地看著眼前的徐昆。 “干嘛這樣看著我呀,師兄?!毙炖バα似饋恚龔暮谒忻俺稣麄€腦袋,浮上半空,面容依舊蒼白,黑色液體構成了新的身軀,還在滴滴答答向湖面滴著如墨的水滴, “沒辦法呀,你的法陣中隔絕了天地靈力,我也使不出什么招式來??上麄儾皇菙〗o了我,而是敗給了自己心中的欲望?!?/br> “你也看到了,人欲本不該抑制。不論是色欲,貪婪還是恐懼,你越是壓抑它們,爆發(fā)出來的時候都更為變本加厲?!毙炖暮谂壑猩斐鏊n白的手臂,向前抓來, “他們都輸了,現(xiàn)在也該輪到師兄你了!” 耗盡了靈力的丹陽子,只能眼睜睜看著那蒼白的手掌向自己靠近。 反轉的護山大陣,隔絕了天地靈氣。在這其中戰(zhàn)斗,體內的靈氣消耗極快。 但也正因為如此,才能抑制住強大的天魔,有那么一點點希望能夠將他封印。 毀了師門的護山大陣和多年的根基,害得這么多道友犧牲性命,付出了這樣大的代價,最終還是失敗了。 身為歸源宗的掌門,丹陽子第一次真真切切感覺到了自己的蒼老和無力。 他閉上眼睛,等待死亡的降臨。 道消魔長,或許這一切都是天命,無法更改。他悲哀地想到,只希望在自己死后,那些遠離門派的孩子們不要再趕回來,受到天魔的遷怒。 就在徐昆的手掌居高臨下抓向丹陽子之時,一道彩色的門樓出現(xiàn)在清凈峰頂。 門中跨出一人,那人二話不說,出刀如電,巨大的刀光交錯劃過整片湖面,將半空中徐昆污水凝聚的身軀撕碎,重落回黑塘之中。 “又是你?!毙炖ドn白的面孔又一次慢慢從黑水中浮現(xiàn),冷森森地看著突然出現(xiàn)的岑千山,“倒是挺可愛的,這么幾天就結成元嬰了?” “毀滅一位天才,更能讓我感到興奮?!彼旖枪雌鹨稽c惡意的笑,“等我毀了你,再從這里出去,把你和這個世界所有的人,都變成匍匐在我腳邊乞求的魔寵?!?/br> 丹陽子看著那位突然出現(xiàn),擋在自己身前力戰(zhàn)天魔的年輕男子。 此人功法玄妙,境界極高,竟能以一己之力,暫時逼退天魔。 他的身后,虛空開啟,輪轉現(xiàn)出六道中的天人惡鬼,用那些修羅鬼物和天魔相交,顯然他使用得不是仙靈界任何一家功法,而是一位修為高絕的魔道修士。 雖然是魔修,可他卻在一邊出手連創(chuàng)徐昆的同時,又同時祭出高階傀儡,將九座山峰上還未氣絕身亡的兩三位修士搬運回來,從那道彩玉門口中丟了出去。 “多謝道友出手相助,敢問道友尊名?”丹陽子服用丹藥,簡單調息之后,努力站起身來,向這位出手相助的恩人道謝。 戰(zhàn)斗中的岑千山分了一下心。 這個人就是師尊口中掌門師伯,那我是不是該稱他為師伯祖? “我……”明明是在極其危險的戰(zhàn)斗中,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心里卻突然涌起一股興奮的感覺,“我是張小雪的——道侶。您不用和我客氣,這里交給我,請您先避出去吧?!?/br> “那怎么行,讓你這樣的年輕人在前面戰(zhàn)斗,而我們一把骨頭,卻躲去安全的地方。”鶴發(fā)蒼蒼的掌門重新直起了脊背,站回山頂?shù)年嚤P之內,“還請你拖住天魔,他已經(jīng)受了傷,等我重啟法陣,加把勁將他徹底封印?!?/br> 小雪的道侶啊,丹陽子這樣想到,難怪那個冷清的孩子這一次回來之后,像是花一般地徹底綻放了。這樣高興的事,也來不及為她慶賀。至少,要讓她的道侶平安從這里出去。 巨大的蓮花越合越緊,漸漸成為大地上一朵收攏緊閉的花苞,花中世界天塌地陷,瓊樓玉宇的清凈峰不見了,閑庭自在的逍遙峰潰散崩塌。 那些傳送法陣上巨大的金蟾掉落進深淵,一度揚帆起航的大型渡舟倒覆傾斜,培育了無數(shù)年輕子弟的化育堂分崩離析。 千萬年傳承的紅磚玉瓦,書籍古鼎紛紛在天毀地絕中消亡。 被岑千山一次次斬殺的天魔已經(jīng)聚不成人形,只有渾濁的黑色液體在半空中時聚時散,那些黑色的液體,發(fā)出了原始而憤怒的低吼聲。 在封閉的世界中,補充不到靈力的岑千山也已經(jīng)汗如雨下。 血液混雜著汗水,從他的額頭不斷滴落,混雜了視線,幾乎讓他睜不開眼睛。 “已經(jīng)可以了,現(xiàn)在讓我來拖住他,開啟你那道彩門,出去吧?!钡り栕觼淼綉?zhàn)斗中的岑千山身邊。 喘著粗氣的岑千山抹了把臉上的血,看了他一眼。 “小雪是最好的孩子,她找的你也是好樣的?!蹦赀~的師長這樣和他說道,“聽話,從這里出去,好好待她,別讓她傷心?!?/br> 岑千山:“好,你等著,我現(xiàn)在就開門。” …… 穆雪幾人輾轉傳送,一路飛奔,趕回師門的時候,師門外已經(jīng)匯聚了不少匆忙回來的同門師兄弟。 占地廣闊連綿不絕的九連山脈,已經(jīng)憑空從大地上消失了,圍繞著群山的大江也徹底的干涸,徒留下一道空蕩蕩的河床。 覆蓋九座大山的蓮花大陣收攏成了只有一棟房屋大小的花苞,層層疊疊的花瓣緊緊閉合,靜靜停留在一片亂石碎瓦中,看不見也聽不見其中任何動靜。 回歸門派的弟子們,找不到可以回去的家,更看不見主心骨一般支撐著門派的掌門,個個心急如焚。 素來穩(wěn)重的逍遙峰主蘇行庭,沉著臉色站在那花苞前,攥緊的拳頭上爆出了道道青筋。 “師尊,現(xiàn)在里面什么情況?”從云端躍下的穆雪趕到蘇行庭身邊。 蘇行庭緊皺眉頭,將自己所見之事簡要說了一遍。 “那位魔修進入之后。不足片刻,那道彩門再度出現(xiàn),從中推出了兩三位身負重傷的前輩,隨后又迅速地閉合了?,F(xiàn)下法陣之內,只有掌門和那位不知敵友的魔修岑千山,根本不其中知情況如何。” “岑千山,岑大家?彩色門樓?”丁蘭蘭幾人吃驚地張大了嘴, “有岑大家進去總歸是能稍微放心一點,只是他為什么會突然出現(xiàn)在仙靈界?” 花苞狀的結界微微振動,一道五彩的裂縫瞬間閃現(xiàn),混身是傷的掌門被從中推了出來。他踉蹌了數(shù)步,飛快轉身撲了回去,似乎想要掰開那道縫隙拉回什么人。 但那道勉強撐開的細窄門縫已被打斷,迅速地在所有人的眼前徹底閉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