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者是個非常消瘦的老男人，臉色蒼白、神志略有些淡漠。要不是他床頭的銘牌顯示是55歲，李敏會以為他得有60歲以上甚至更多的。

    “胡師傅，這是我們科的梁主任，他是普外科的主任醫(yī)師?，F(xiàn)在過來看看你，問你一些生病的事情。我是這科的大夫，我姓李?！崩蠲粝认蚧颊咦鼋榻B。

    患者看看梁主任又看看李敏，把視線凝在梁主任身上。李敏掏出自己的小本子記上，神志清，辨識能力正常。

    “那王大夫呢？你們什么時候給我爸做手術(shù)？”問話的男人看著不到三十歲，壯碩結(jié)實。看模樣和年紀，應(yīng)該是患者的兒子。

    梁大夫笑吟吟地站在床尾一兩步的位置，等李敏去回答那男人的問話。

    “王大夫正在給你爸爸做術(shù)前準備呢。要把所有該準備的都做好了，才能上手術(shù)臺的。很快的。”李敏耐心安慰他。

    “我爸疼的受不了了，他不想說話了。你們要做什么準備啊？還要多久啊？”發(fā)問的年輕人很焦急，不停地伸手去抹腦門上冒出來的汗水。

    李敏放緩和聲音安慰他：“你爸爸要做的手術(shù)不算小，非?？赡芤斞?，我們就要先驗好血型，”

    “這要很久嗎？”

    “還要做個血交叉試驗。就是血庫里的供血的紅細胞和血清分別與你爸爸的血清和紅細胞混合，看看會不會發(fā)生凝集。免得輸入你爸爸體內(nèi)的血與你爸爸的不合，發(fā)生凝血反應(yīng)。王大夫就在忙著這些術(shù)前準備呢?！?/br>
    這些事情都是實驗室在做，但說王大夫忙著這些術(shù)前準備也沒說錯。

    王大夫正好拿著手術(shù)同意書過來，聽見李敏這么說，微笑著滿意地點頭，招呼患者的老伴兒和兒子。他要給家屬做術(shù)前交代，完成同意手術(shù)的簽字程序。

    李敏立即把床前的位置讓給梁主任，好方便問診、查體。

    “老胡，聽說你有胃病。多長時間了？”梁主任上前，一邊搓雙手，一邊詢問。

    “十五六年?；蛘吒??！被颊吆芘浜?，還伸出長期抽煙、熏得焦黃的手指，還慢慢地去解藍白條的上衣。

    “平時都吃什么藥？都怎么個疼法？”

    “吃過甲氰嘧胍、三九胃泰顆粒、麗珠得樂等好多?！?/br>
    “有效果嗎？”

    “以前還算可以吧。就是春節(jié)前后就不怎么有用了。”

    “還是與原來一樣的疼法？”

    “不是。年前就開始隱隱約約地疼。和以前一樣又不一樣。唉，我也說不清，只不過是越來越重的感覺。今兒早起就疼的忍不住了。”

    “最開始是哪里疼？這里？”梁主任的手在患者劍突下輕輕劃了一個范圍。

    “是這里?！被颊唿c頭承認，然后自己在腹部更大的范圍畫圈，“現(xiàn)在好像哪里都疼了。這倆月后背也疼。”

    “這幾天吃飯怎樣？”

    患者搖頭：“吃不進去什么了，也就對付著喝點兒二鍋頭、稀粥，吃點腌黃瓜等小咸菜?！?/br>
    “今早呢？”

    “只喝了半碗米湯?！?/br>
    “有沒有吐過??？”

    患者搖頭。

    “大便呢？”

    “經(jīng)常拉肚子，有時候一天拉好多回。去衛(wèi)生所拿了很多回藥，怎么吃都沒用。屙得我走路都沒勁兒的。”

    “肚子脹嗎？”

    “不脹。”

    ……

    護士推著處置車進來了。“梁主任，要留置胃腸減壓、下尿管了。”

    “行，先下導尿管吧。然后你等我做了腹腔穿刺，再下胃管?！?/br>
    這患者已經(jīng)在梁主任的腹部檢查里，很好地展示了什么是腹部壓痛、腹肌緊張、壓痛反跳痛等。

    李敏伶俐地把患者的床頭完全搖下來，讓患者仰臥。戴上口罩，給小護士搭手。

    小護士的動作很麻利，三下五除二地就做好了留置導尿。尿袋里的尿液不多，顏色偏黃。然后換了手套開始做腹部備皮。

    “胡師傅，我給你做一個腹腔穿刺，好查明白你為什么肚子疼。”

    胡師傅對梁主任這個年紀的大夫，是滿心滿眼的相信。梁主任展開穿刺包帶手套，李敏消毒要穿刺的部位。在小護士的配合下，梁主任鋪了孔巾、抽吸了2ml的利多卡因，在麥氏點的對側(cè)打了皮丘，逐層麻醉后用紗布按壓。

    “胡師傅，這是先給你打個麻醉。你別緊張。”

    “不緊張。”

    梁主任一手扶住皮膚，一手垂直從麻醉處進針?；颊叩母贡谄。M針沒多深就抽吸出黃色混雜著一點紅的、洗rou水一般顏色的液體。

    量并不多。

    梁主任略略皺眉，拔了穿刺針將液體打到兩個試管中。李敏用碘伏消毒、小護士用紗布按壓著穿刺的部位。李敏取預備好的膠布做了固定后，叫了一個患者家屬過來，教他怎么按壓住這個穿刺點，自己給患者擺了一個側(cè)臥位，慢慢把床頭搖起來。

    “行啦，你做胃腸減壓吧。”梁主任一手拎著穿刺包，另只手里捏著兩根試管，對床上的患者交代：“一會兒就給你做手術(shù)?！?/br>
    等把穿刺包交給了羅大姐收拾，梁主任捏著手里的兩試管，凝神看了好一會兒。

    “小李，你知道我為什么不叫你去做穿刺嗎？”

    李敏搖頭。剛才她直到梁主任帶上手套，才明白梁主任是要自己做穿刺的。

    “你別得罪王大夫。他不像楊大夫那人，好色擺在明處的。他那人啊……”

    羅大姐在一邊說：“他那人是嘴上抹蜜的?？铀滥隳氵€會謝他的。你小姑娘家家的，離這樣的男人遠點兒沒壞處。”

    李敏端正態(tài)度連連點頭，表示自己受教了。

    王大夫拿著手術(shù)同意書進來。笑瞇瞇地說：“梁主任，這手術(shù)同意書我都準備好了，手術(shù)室那邊也打過電話了。你這是？”

    “腹腔穿刺液?！?/br>
    王大夫的臉色立即就變了。

    “你開兩張單子打發(fā)人趕緊送去化驗室。你跟家屬交代的是剖腹探查嗎？”

    “是。”王大夫的回答有點兒發(fā)虛。

    “行啦。你和劉大夫先去手術(shù)室。我和小李帶患者過去?！?/br>
    “是。”王大夫答應(yīng)了一聲，口氣里既有解脫也有失望，接了兩試管，心事滿滿地離開了。

    “怎么了？不是胃穿孔？”羅大姐滿臉疑惑地發(fā)問。

    “是不是得打開看看才能知道?！绷褐魅喂首餍?，招呼李敏去推平車。

    胡主任看著眼前的影像抄起電話?！皠?chuàng)傷吧？陳文強在不在？”

    ……

    “我是放射線科胡主任?！?/br>
    ……

    “你不用去找他了。你告訴他：他送來的那個乳腺癌患者，我仔細給他看了，沒發(fā)現(xiàn)轉(zhuǎn)移灶。你和他說ct報告明早給他。要是著急讓他自己過來拿?！?/br>
    然后不等接電話的護士再說什么，電話里就傳出來忙音了，老胡撂電話了。責任護士趕緊在交班本記上電話的內(nèi)容。

    王大夫一邊刷手一邊低頭沉思，劉大夫見他心事重重的樣子，等了一會兒不見他好轉(zhuǎn)。泡手的時候忍不住用肩膀撞撞他。

    “大王，你想什么呢？一會兒你可是術(shù)者呢?！?/br>
    劉大夫的提醒沒能讓王大夫轉(zhuǎn)變臉色，反而使得他面色更凝重了。

    “大劉，我覺得一會兒該把術(shù)者的位置給梁主任?！?/br>
    劉大夫吃驚地瞪大眼睛，這還是自己認識的那個王大夫嗎？這還是那個搶手術(shù)搶到無所顧忌的王大夫嗎？

    “大王，出了什么事兒？”劉大夫?qū)ν醮蠓虻年P(guān)切不含虛假。

    “梁主任做了腹腔穿刺，抽吸出來的液體是渾黃混有血色的。很淡的血色。洗rou水一樣的液體。”

    “不是碰著血管的新鮮血？”

    “不是?！蓖醮蠓虻恼Z氣低沉。想起自己與患者家屬的交代，他惆悵起來。

    “大劉，你說我把術(shù)者讓給梁主任，你說他會接受嗎？”

    ……

    劉大夫不知道自己什么樣的表態(tài)是適合的。憑良心說，梁主任是很認真地去做事兒的老大夫，平時待人也沒有歪歪心眼兒。但大王一直對自己很熱忱，雖然吧……但是，誰不為自己考慮呢！

    劉大夫不吭聲，王大夫便只好繼續(xù)為自己讓出術(shù)者的位置找理由。

    “大劉，我也不是故意要退后的。你也知道我心里還是想做這臺手術(shù)。可只有梁主任這樣全能的普外科大拿，才能扛下來術(shù)中可能遇到的想不到的事兒?！?/br>
    劉大夫沉默地點點頭。心里卻不贊同地在說：“你也知道梁主任是普外科的大拿。那你憑什么還總惦記著普外科的主任位置呢？”

    得到劉大夫點頭，王大夫立即如釋重負了。他輕聲哼起來“我是一匹來自北方的狼……”

    劉大夫聽了一會兒，看看時間也到了，站起來擦手?！按笸酰阍撊ギ斆餍牵矣X得你唱的這么好，再配上這模樣，都能與費翔比一比。”

    王大夫哈哈一笑。

    李敏面帶沉思地夾著病歷，跟著推著患者的家屬在前面走，梁主任一邊抽煙一邊與患者的長子聊天。

    看著護士把平車接進去了，李敏回頭對梁主任說道：“梁主任，你該和他說惡性腫瘤的可能性比較大。”

    梁主任一笑：“小胡啊，你看看，看看，咱們李大夫雖然年輕，但她是醫(yī)大畢業(yè)的呢?！彼呐幕颊唛L子的肩膀。“具體怎么樣，你們家屬要有個心理準備。我也盼著不是剛才和你交代的那樣?！?/br>
    小胡點點頭：“謝謝李大夫。梁主任剛才和我們說過了。我爸爸，我爸爸……就拜托你們了?！?/br>
    他的神色悲戚，向梁主任和李敏深深地鞠躬。抬起頭來的眼神里，還有一絲不確定的期冀，希望父親只是王大夫開始說的“胃穿孔的可能性比較大”。但他也明白，王大夫后來給他說的“抽出來的腹水不怎么好”，才是可能更接近父親真實病情的話。

    父親這大半年，消瘦的太多了。說了、勸了多少次，讓他到醫(yī)院看看，可是他總以老胃病為借口。

    若真如梁主任和李大夫所言的那樣，他的心無限地向下沉淪……而他身邊的兄弟姐妹們，還有他的母親，都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梁主任站到王大夫預留出來的術(shù)者位置，“大劉，你和李大夫換下位置?！?/br>
    劉大夫順從地與李敏交換了位置。

    “老周，這回看你的了?！绷捍蠓?qū)β樽碇苤魅握f話。

    “行，沒問題的。你老梁的臺，我絕對給你跟的好好的?！?/br>
    “可以了？”

    周主任看看監(jiān)視器，回頭肯定地答復梁主任：“可以了?！?/br>
    大圓刀片劃開了陷入沉睡的患者腹部。手術(shù)臺上的四個人，八只手占滿了無影燈照著的區(qū)域。大手、小手，結(jié)實的、纖細的，都一樣地快速動著。

    創(chuàng)傷外科的電話鈴聲像追命一樣，突兀地狂響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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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結(jié)：該患者胃病多年、膽囊摘除術(shù)后，以急腹癥入院。

    對首診的大夫詢問病史，采取不那么配合的、糊弄著對付著的態(tài)度。

    等兩鬢斑白的主任出頭以后，就問出來一些他不曾說的事。

    這里簡略地寫了部分